第十章 孤航
第十章 孤航 飛船的艦橋上,葉蓮娜靜靜地坐在座位中,雖然開啟飛船已經幾個月了,但是她卻很少來到這里,日常在飛船中活動的區域主要都在生活區和生態圈,這個周末空閑下來,突然想到自己剛剛進入飛船時在艦橋與黛安娜進行腦電波對話的場面,便又來到這個乳白的核心高臺。 她轉頭望向舷窗,在幾乎完全由金屬造成的飛船中,這是難得的一個透明窗口,可以看到外界的景物,只是如今飛船已經在相對維度中縮小,沒有展現出原貌,因此視野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望出去只看到一絲狹小的縫隙,還帶了一點點淡藍色,黛安娜告訴她說那是她公寓的窗戶。 葉蓮娜轉動著座椅,把舷窗從左到右看了一圈,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仿佛是無盡的太空,她不由得想到從前飛船在宇宙中航行的時候,艦長就坐在這個位置,淡然地望著舷窗外的太空景色,無邊的黑暗之中有時會有流星閃過,光芒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宇宙中,漂流的隕石也可能會撞在飛船的防護盾上,甚至砸在舷窗上,由于有波動的能量盾,這樣的撞擊當然不會損害到舷窗,就好像有小孩子丟石頭砸在鋼化玻璃窗上一樣,讓人有一種調皮的感覺。 經過漫長的航行,會發現前方是一個星系,一顆明亮耀眼的恒星在中心燃燒著,巨大的星體中所蘊含的能源仿佛無窮無盡,幾顆行星圍繞恒星沿著自己的軌道飛行著,而那些行星又大多有衛星,它們已經這樣運行了上億年,在恒星坍塌之前,會一直這樣運行下去。 葉蓮娜手肘支在桌子上,說:“結束號幾十萬年前是和姊妹艦船失散了嗎?它是因為要逃離突然出現的蟲洞而離開艦隊,還是遇到了戰爭,負擔阻擊敵人的使命,負傷之后流落到地球呢?她的艦隊本來是要去往哪里呢?飛船的成員都去了哪里,在地球上重建文明了嗎?有人說地球文明有外星人的痕跡,說的就是結束號嗎?” 黛安娜冷靜地說:“不,五十萬年前來到這里的時候,飛船中只有一個母星智慧生物,用地球的語言來講,是一個女人,只有這一艘飛船一個人,沒有友艦沒有同伴。地球上的猿類那時剛剛開始出現進化的萌芽,我們不想打擾她們的進程,智慧生物本身就是自然中的異變,如果我們進行干預,不知會有什么樣的結局?!?/br> 葉蓮娜正在聽她說話,忽然間舷窗上光亮一閃,原本灰暗的色調變成徹底的漆黑,葉蓮娜不由得眨了一下眼睛。片刻之后,黑色的幕布上出現了點點光亮,遠近處有一些亮點在照耀,有一刻亮點越拉越近,最后葉蓮娜終于看清,原來那是一顆恒星。 鏡頭很快拉近,她可以看到恒星上奔騰噴涌的火苗,巨大的氣態恒星上完全是火光的世界,核聚變億萬年分秒不停地發生,光焰此起彼伏,有的地方甚至形成了漩渦,漩渦中心要比周圍的光亮度略暗一些,但是卻更讓人感覺內部的驚心動魄,如果盯著那中心去看,就覺得仿佛自己要被吸進去一樣,熾熱的同時又有一種透骨的寒冷。有一些火焰噴射得特別高,簡直是一條火龍噴泉,噴射在太空中,被宇宙風暴一吹,飄蕩著成為一條橙黃色的光帶,如同節日的彩帶一樣。 鏡頭從恒星上拉開來,投射到一顆行星上,這顆行星面對恒星顯得十分小巧,但是葉蓮娜知道它本身其實是十分龐大的,就好像地球與太陽的對比一樣。這個行星表面是赤紅色的巖石,光禿禿十分荒涼,看不到一點生命的跡象,巖石上有條條溝壑裂痕,仿佛是被激流沖刷出來的一樣,又仿佛有巨大的火山噴發,將這些巖石都燒灼融化成峽谷,葉蓮娜不由得猜想,或許很久以前,這顆行星上是真的有水存在的。 鏡頭再拉開,葉蓮娜看到了一顆冰藍色的星球,這顆星球的直徑更小,圍繞著那紅色巖石的行星旋轉,是它的衛星。 在恒星的光芒照耀下,衛星上居然發出了淡淡的幽藍色的光,如同一顆藍水晶一樣,只是并不透明,在這黑暗無際的太空中憑添了一種神秘的美感。葉蓮娜不由得被它吸引住了,伸長了頸子去看,仿佛是知道她的好奇,那顆衛星一下子在她的視野中變大,仿佛緊貼著舷窗一樣,讓葉蓮娜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時她才發現,原來那顆衛星上罩了一層冰殼,整個衛星都被包裹在冰層中,她不知道這冰殼到底有多厚,只是恰在此時一枚隕石飛過,重重地砸在衛星上,濺起了一片冰屑,隕石被彈開來,但是冰層上除了出現一個下凹,并沒有露出里面的內核,那枚隕石是漆黑顏色的,很可能是鐵隕石,這樣堅硬的鐵隕石在飛行慣性的作用下都沒有砸穿冰蓋,可見那冰層的硬度和厚度,不知是已經累積了多少萬年的寒冰,而且密度可能已經與普通冰層不一樣了。 這樣的星球上是很難存在生命的,因為過于寒冷。想到這里,葉蓮娜突然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地球的未來會不會也變成這個樣子,一片冰雪層蓋,不存在任何生命?地下基地真的能一直運作下去嗎? 飛船飛離了這個星系,繼續在太空中漂泊,星系與星系之間的距離十分遙遠,路程之間的時候,葉蓮娜看到了移動的隕石帶,隕石帶里面霧氣彌漫,那是不斷摩擦消融著的冰粒,她甚至還看到一個格外黑暗的地方,即使宇宙中放眼望去一片漆黑,但是那里卻比其他地方格外陰暗,仿佛連光都被吸了進去,遙遠恒星發出的清冷光線到達那里就消失不見,仿佛被暗中的一張巨口吞噬了一樣。 黛安娜告訴她,那是黑洞,即使是宇航飛船也要繞著走。 葉蓮娜從前不是很喜歡看星系圖,雖然對宇宙很感興趣,但是讓她記憶那些人馬座,仙女座,她就覺得有點累,因此并不知道飛船所經歷的這一系列星系是不是太陽系附近可觀測到的星系,她只是感覺到無窮的奧妙與神秘。 想到五十萬年前,上一個女艦長也是獨自坐在這里看著舷窗外的太空景物,葉蓮娜忽然感覺到自己與她的心境能夠相通,都是孤零零一個人面對著無盡的宇宙,而且未來的歲月也很可能是一個人在飛船中度過,除了中心電腦,沒有同等級的生物能夠進行交流。 葉蓮娜眼前慢慢浮現出一幅畫面:黑暗的太空之中,只有飛船艦橋中一片光亮,一個女宇航艦長孤獨地坐在中心控制臺的座位上,墨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映襯著雪白的緊身宇航服,整個人如同一座冰雪雕像一樣。每一天她都看著外面漆黑的太空,有時也會停留在某顆行星上,收集一些物質樣品,除此以外就是漫長的航行。 她不知道為什么那位艦長要一個人駕駛一艘飛船做這樣遙遠的航行,背后的原因可能會有些離奇,于是葉蓮娜自言自語地疑問道:“她為什么一個人進行星際漫游呢?像神秘博士一樣嗎?” “不,她沒有那么幸運?!?/br> “那么是為了什么呢?她不是自愿的,對嗎?” “是自己選擇的?!?/br> “怎樣情況下的選擇呢?” 但是到了這里,無論葉蓮娜怎么問,黛安娜都不肯再說話,很快舷窗背景一變,重新恢復成起初的灰蒙蒙的顏色,浩瀚的宇宙空間消失了,那些存在了億萬年的恒星、行星也都消失了,葉蓮娜從一場星際漫游的幻夢中清醒過來,回到了現實。她恍恍惚惚地站起來,只覺得自己仿佛真的經歷了一次漫長的太空航行,現在還處于失重狀態,頭有些暈,腳上也有些軟。她慢慢地走下艦橋,站在金屬地板上,傳送帶開始運作,將她送回了生活區。 生態圈中,葉蓮娜站在高高的柵欄后面望著柵欄外的世界,她的腳邊還放著一個塑料筐,筐里面裝了一些采摘下來的蔬菜。金屬柵欄外,一頭獵豹正在與她對視,眼睛下面兩道墨色的斑紋一直延伸到嘴角,如同兩條黑色的淚痕一樣。 獵豹審慎而又高傲地打量著葉蓮娜,這個生物比自己慣常獵食的瞪羚跳羚稍稍大了一些,強壯程度和鴕鳥應該不相上下,沒看到有鋒利的爪牙,獵食難度應該不會很大,但是眼前的這個障礙物……獵豹用腦袋頂了頂柵欄,很堅固,自己已經嘗試過了,這道阻礙無法突破,還是不要浪費時間,去草原上抓一只羚羊來作午餐比較好。 于是獵豹優雅地轉過身,騰身而起,柔軟的脊椎完成了一個優美的弧度,流線型的身體如同彈簧一樣躍了出去,腳掌輕盈地落在地上,幾乎不發出聲音,身上淡黃色的底紋與黑色的斑點迅速與周圍的植物融為一體,很快就消失在草叢中。 看到它終于走了,葉蓮娜這才放松了下來,雖然知道有柵欄的阻隔,它傷害不到自己,但是對于兇猛食rou動物的本能警惕還是讓她略有些緊張,那是自己的祖先幾十萬年前遺留給自己的記憶。 葉蓮娜拎起籃子走向柵欄區中心,那里圈養著一群野雞,如今空間中也運轉到了春季,正是各種生物開始繁殖的時候,野雞也開始生蛋,自己可以撿兩只野雞蛋來吃,只要補充了足夠的營養,野雞的產蛋數就會提高,可以多吃一段時間。 撿了兩枚野雞蛋在籃子里,葉蓮娜一時沒有回去,而是站在田地間望著周圍的景色,這是一片春季剛剛開墾出來的簡易莊園,沒有房屋,只有農田,用來種植的種子絕大部分都是黛安娜分析了自己帶回來的蔬果糧食種子之后,在生命實驗室制造的轉基因種子,采集了生態圈的原始種粒經過基因改造,制出了大批適合人類使用的植物種子,種植在這片田地里,否則單憑自己那幾粒種子,不知要繁殖到什么時候才能有這么大片的糧食蔬菜。 尤其讓葉蓮娜佩服的是,即使沒有種子,只要自己帶回來一些食物,即使是干菜,黛安娜也能夠從食用部分分析出這種植物的整體基因圖譜,在生物圈中找尋適合的物種,幫自己轉基因再造植物。因此葉蓮娜的莊園里如今已經不僅僅是二十幾種農作物,已經達到了將近四十種,連芥菜和葫蘆都有了。 她又轉頭望向柵欄外,有幾頭野豬正在草叢里嗅著,顯得有些焦躁的樣子,柵欄邊的那一片地方種的正是番薯,糖分和淀粉含量都比較高,難怪野豬會喜歡,這種食物在天然的自然界可是很少有的。 野豬也是十分兇猛的,尤其是成群的野豬,暴躁起來十分兇悍,原始自然中真的滿是危險,所以自己才請黛安娜幫自己把這一片地圍了起來,不穿戰斗服的情況下,自己只在安全區域內活動。 看著看著,葉蓮娜忽然有一種很好笑的感覺,自己在柵欄里看動物,那些動物也經常在柵欄外面看自己,簡直好像動物園一樣,所不同的是如今被限定在一個地方的人是自己,站在外面的是動物,所以這或許不能叫做動物園,應該叫做人類展示園吧? 這時黛安娜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葉蓮娜,中午要不要狩獵?倉庫里的rou食已經基本消耗完畢,午飯的動物蛋白只吃蛋類嗎?” 葉蓮娜托起六芒星,說:“讓我想一下,該吃點什么呢?” 六芒星上散發出一片瑩潤的光暈,一排排動物造型列在上面,下面還備注著它們的名字,葉蓮娜逐一看去,指尖掠過光幕,圖像向上移動,下面的動物畫面顯示了出來,她挑選了一會兒,最后終于指點著一個深灰色的動物說:“我想吃它,拜托幫我抓一下,謝謝?!?/br> “好的,你要自己拔刺嗎?” “不用了親愛的,我怕扎手,你一條龍幫我處理了吧,我負責烹調!” “這樣一說好像是我們分工合作一起品嘗美食一樣?!?/br> 葉蓮娜咯咯笑著,挎著籃子來到田地中的一個金屬臺上,她站立上去之后,金屬臺立刻緩緩下降,幾秒鐘后葉蓮娜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杭州中心生存圈外的郊野上慢慢地走來了一小隊人,大概有十一二個逃亡者,他們很顯然已經走了很久,全都是衣衫襤褸,背包干癟,步伐也很沉重,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再走下去。 看到前方遙遙出現的高聳的圍墻和鐵絲網,帶隊者的精神為之一振,回頭鼓起力氣對大家說:“伙伴們,前面一定是杭州,我們來到城市基地了,那里面有溫熱的食物,干凈的床鋪,說不定還有熱水澡等著我們,大家加一把力氣,很快就到了!” 跟在他身后的人也看到了那森嚴的基地,再一聽領隊者這樣說,頓時都振奮起來,疲憊的臉上帶出一絲希冀,那期待簡直像是用盡了她們最后一點力氣,一旦失望,就會栽倒下去。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一小隊人終于來到了基地外圍,他們還沒有靠近鐵絲網,里面的士兵就喝道:“站住,不許再靠近,否則就開槍了!” 眾人猶豫著停了下來,為首的男人鎮定了一下,撐起力氣向對面喊話道:“解放軍同志,我們是從北面躲避嚴寒來到這邊的,山東河南那一片已經不能住人了,一直在下雪,我們想要活下去??!你們是人民的軍隊,請放我們進去吧!” 對面“咔”地上了槍栓,道:“不行,上級已經說了,杭州生存圈里面的人口已經爆滿,不能再收留其他人,你們要么在周圍的市鎮農村找生存資源,要么繼續往南方走,除了高級知識分子,不允許任何人繼續進入杭州!你們每個人可以在這里領兩包餅干,然后立刻離開!” 男人請求道:“子弟兵同志,路上什么都沒有了,我們搜查過了,那些東西要么被人收藏起來,要么就已經用掉了,沒有什么留給我們的,我們隨身帶的食物已經吃完了,這樣子在外面游蕩,只能一天天餓死,你看我們的人數并不多,能不能拜托你請示一下上級,讓我們進去?我們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干的?!?/br> “不行,上面已經明確說了,哪怕是一個人也不允許放進來,除非是技術專家和藝術家,否則提都不要提,如果我去問了,我要受處分的?!?/br> 男人聽了“藝術家”這三個字,眼睛倏地一亮,搶上兩步激動地說:“我是小提琴手,從前在歐洲留學,回來在省省交響樂團擔任第一小提琴手,屬于藝術家嗎?” 對面的士兵聽了,回答道:“真的嗎?你有證件嗎?” “沒有,都丟在路上了,但是可以現場考核,一聽就知道了?!?/br> “好吧,那么你等一下,我去問問?!?/br> 過了一會兒,那個士兵從電話亭走了回來,向著人群喊話道:“那個拉琴的,你可以進來,但是其他的人都不行,自謀生路吧?!?/br> 男人聽了,立刻就愣住了,說:“難道不能夠接納全隊嗎?我怎么能一個人進去呢?我們的人并不多……” “不要再說了,規定就是這樣,只能讓你一個人進來,別說是你的隊友,就是你的父母老婆孩子,也不能跟你一起進來,你如果不想進來,就不用說了,基地里拉琴的不止你一個?!?/br> 男人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望了望象征著生機的基地,回頭又看了看自己一路相互扶持的隊友,眉頭緊緊擰在了一起。 疲憊的幸存者們默不作聲,那邊的士兵還在不斷地催促著,這時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子站出來說道:“戴斌,你進去吧,這一路上你為大家做了很多,現在情況是這樣子,不能怪任何人,既然有機會,你就去吧,我們自己也可以的,我們會找到路子的?!?/br> 她的話剛一落地,立刻便有一個二十幾歲的藍衣女子激烈地反對道:“寶蓮姐,這怎么可以?我們一路都靠著戴老師,如果沒有了他,我們怎么活?” 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也表示反對:“少了一個人,我們就少了一份力量啊,尤其是戴斌!” 戴斌的臉色十分糾結,中年女子轉過頭來冷峻地說:“現在情況明擺著,我們不能一起進去,只有戴斌能進去,他一路上已經幫了大家很多了,現在難道我們還要拖著他?而且我們自己就不能活?我們這么沒用嗎?你們看過動物世界沒,里面的動物是怎樣競爭的,如果不相信自己的力量,即使進去了,我們也活不下去?!?/br> 這位被稱作寶蓮姐的女人一番話讓眾人都沒了聲音,寶蓮轉過來平靜地對戴斌說:“戴老師你進去吧,情況由不得我們選擇,如果有緣,我們今后還會再見的?!?/br> 戴斌臉上顯露出掙扎的神色,過了一會兒終于內疚地說:“對不起,寶蓮姐,對不起了各位,大家自己保重,有機會我們再見面?!?/br> 然后他狠了狠心,猛然轉過身去,肩上背著那已經空蕩蕩的背包,走向基地?;赝鈬F絲網上的門慢慢地打開了,戴斌略有些佝僂的身影走了進去,逐漸消失了。 留在基地外面的一隊人怔怔地看著,直到看不見人為止,最后寶蓮果斷地說了一句:“咱們走吧,現在開春了,去野地里看看有沒有野菜什么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