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雖然不需要上班，但是這樣冷的天氣，室內溫度又是這樣的低，因此葉蓮娜在難得的假日里也沒有什么事情可做，星期日一天都縮在床上瑟瑟發抖。

    因此第二天周一的時候，葉蓮娜走出去上班也沒有感到特別難受，畢竟即使是待在家里，也是枯燥無聊，除了看書，也沒有什么事情可以做，電視節目已經停止了，收音機卻是還可以聽，但是里面的電池已經耗盡電量，她也懶得買了，因為每天的廣播節目也不過如此，長篇累牘地都是鼓舞大家堅持在寒冬中生存的勇氣，或者交流一下節省物資能源的竅門，以便用相同的資源可以支撐更長久的時間。

    但是聽了兩個夏天，葉蓮娜對此已經沒有什么興趣了，鼓舞士氣的話無論換了多少種文學手法，主基調不過就是那個樣子，至于節約物資，物質畢竟不能憑借精神憑空編出來，即使挖空了心思想盡辦法，也不能把一袋泡面變成兩袋，定量物質的潛力挖掘在一定條件下終究是有盡頭的，因此她后來覺得聽聽音樂倒是比聽那些生活妙招或者是新聞要更舒心一些。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出門工作雖然路上會冷一點，但是在工場和大家一起干活，那種能夠和其他人一起進行集體活動的感覺卻還能夠讓她有一種充實感，也因此而也有了一種安全感，她本來是一個對于自我空間特別執著的人，但是這時候也不由得有一種想要融入集體的情感傾向，只覺得和大家在一起，似乎連周圍的溫度都不再那么低了。

    昨天晚上雪本來已經停止了，但是今天早上卻又下了起來，好在不是昨天那樣的鵝毛大雪，而是細碎的雪霰，碎末狀的雪花輕輕飄在人的帽子上，大衣上，如同點綴一樣，如果不是從冰冷的屋子里出來身上正發冷，葉蓮娜覺得自己倒是可以有心情欣賞一下這細雪飄飛的景色。

    來到自己工作的地方，葉蓮娜坐在工作臺前，面前已經堆了一堆的棉桃，她的工作就是從棉桃里摘除棉籽，如今已經不用機器脫籽，能夠手工cao作的工作都用人工來做，一方面是為了節省能源和機器，另一個原因葉蓮娜也知道，是為了讓這里越來越多的人能有工作來賺取生活物資，人不僅僅需要食物和衣服這樣起碼的生存條件，也需要讓自己有價值，否則就會空虛茫然，甚至會憤怒，那樣的話社會就會亂起來了。

    工作間里面沒有人說話，除了極輕微的移動肢體的聲音和偶爾運貨工人推著車子收走剔好的棉桃和棉籽、送來新的棉桃的車輪聲和腳步聲，就只有監工走來走去的那如同幽靈般的步履。

    如今葉蓮娜已經鍛煉了出來，雖然工作如此單調枯燥，但是她的心情卻很平靜，簡直如同古井無波，大腦中半點東西也不想，一片空白，什么散文詩、政治論文、推理，仿佛從來不曾在她的大腦中存在過，整個人如同機器一般在工作。

    一直干到中午十二點，哨子尖銳地在工作間里叫了起來，午休的時間到了，工人們紛紛僵硬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往門口走去，幾乎每個人都表情麻木，移動的人群如同一條盲目的水流。

    葉蓮娜也夾雜在人們之中，腳步有些拖沓地走向食堂，一個上午身體不挪窩兒地坐著，讓她感覺身上的肌rou都有些麻痹了，中午還是好的，僵坐的時間還不是太久，如果到了晚上，那才叫腳步沉重。

    其實晚上下班時的那種感覺并不是像里描繪的，“腿里面如同灌了鉛一樣”，畢竟這一天腿部沒有經過多少運動，坐在那里簡直就是不活動的，因此腿上的感覺并不是累，只是無力，好像血液的流動都減緩了許多，筋腱和關節也生了銹一樣，如同幾十年沒有推開過的木門，一動就發出干枯生澀的聲音。

    食堂中彌漫著一股大燉菜的氣味，葉蓮娜不用去仔細分辨，就知道是燉的白菜，冬季里食堂的伙食基本上就是白菜土豆蘿卜輪著燉，即使在家里自炊也常常仍然是這幾樣，一個冬天就是靠這些東西度過的，額外的還有一點辣椒醬和腌醬菜，所以葉蓮娜對于吃飯已經基本上沒有什么期待，現在吃飯不是為了口味，也不是為了營養均衡，只是為了提供身體必須的維持生命的能量。

    葉蓮娜端著餐盤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就開始吃飯，過了一會兒，有個人把一盤東西放在她旁邊的桌面上，坐在了她的右邊，葉蓮娜轉過頭去一看，原來是裴青蕓，兩個人都在同一個工作間干活，有時候上下工或者吃飯的時候還能說上幾句話，裴青蕓有時候很能說幾句有趣味的話，因此葉蓮娜覺得和她還能聊聊天。

    兩人打過了招呼，裴青蕓笑著說：“今天早上又下雪了，本來昨天下了一天，我還以為起碼會停兩天再下呢，結果只隔了一夜，就又開始飄雪了，讓我感覺這雪好像能下一個世紀，幸好今天的雪沒有那么大了?！?/br>
    葉蓮娜點點頭，說：“這么細的雪不像暴雪那樣的嚴峻，倒是有一點纏綿的味道，好像婉約悱惻的宋詞一樣，只可惜當時實在沒時間欣賞?！?/br>
    裴青蕓咯咯笑著說：“蓮娜，你真的很有情趣啊，有時候說出的話就象是詩歌，你原來是學什么專業的？中文嗎？”

    葉蓮娜搖搖頭笑笑說：“不是，我是學貿易的，只不過有時候喜歡看看文學書，這樣的天氣，休息的時候如果不是睡覺，也只能看書了?！?/br>
    “如果你是中文專業，現在就還有一條路走，現在文教部正在搞征文，征集、散文之類，每個人可以投遞幾部作品，越多越好，如果被評上了前三等獎，就可以到基地里工作，我家里人說，他們看來是在尋覓文學天才呢，要把天才都保護起來?！?/br>
    葉蓮娜苦笑了一下，自己雖然喜歡看看雜書，但是卻不是科班出身，功底有限，而且現在這樣的狀況，自己哪里還有心情寫什么風花雪月或者哲理深邃的東西？倒是可以寫現實文學，比如大冰寒季是怎樣逐漸占領世界的，人們又是怎樣地掙扎，但是每日為了生存而奔波盤算已經很讓她覺得心累，如果再寫這樣的文字，雖然是切身體會，感受深刻，應該能寫出那種逐漸加深的悲涼與無助，但是這種情況下寫那種東西，怎么想怎么覺得是在自虐。

    于是葉蓮娜只說了一句：“那是天才，不是凡人啊?！?/br>
    裴青蕓會意，馬上換了另一個話題：“對了蓮娜，你的名字很特別啊，很好聽，不過我有時候就會覺得好像是一個外國名字，很洋氣??！”

    葉蓮娜的情緒這時也轉了過來，笑著說：“這個名字俄羅斯人叫得比較多，我mama當年很喜歡俄國文學和藝術，什么、，還有天鵝湖，所以就給我取了這么一個名字?？上姁鄣亩砹_斯民族現在特別悲慘，那一片國土已經完全是一片冰雪大地了，一年只有一兩個月霜雪融化，我的老家也是這樣。不過如果把北方家鄉的房子搬到這邊來，倒是很能緩和一下現在的困境，我家鄉的房屋墻壁都特別厚，還是雙層玻璃，比這邊的房子保暖力要強得多，現在我住的房子感覺就像紙糊的一樣，墻體很薄，昨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薄皮核桃，用點力氣一碾就裂開了，而人就是里面的核桃仁。青蕓，你家里怎樣？房子有點舊，住起來還行嗎？”

    “還可以吧，雖然是老洋房，不過是磚石結構的，墻壁很厚，而且還是雙層玻璃，當初我們從河北遷移過來，本來想著只要找到一個地方棲身就可以了，沒想到政府居然給我們安排了這棟洋房，雖然年頭有點久，但好在很堅固。說起來好笑，當時看到這座有點破破爛爛的房子，全家人都有點沮喪，只有我姥姥偷偷地不住叫好，說實在太好了，墻體這么厚，冬天隔絕溫度一定能好一些，我們一路上把所有的錢和東西都消耗完了，真的再拿不出什么來增強保暖的條件了。這幾天我姥姥和弟弟都在四處找塑料布，打算用這個來把窗戶蒙起來，多一層隔離，能更保暖一點，如果有多的，我就拿給你?！?/br>
    葉蓮娜輕輕地道了謝，感覺自己的心臟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這種時候還能得到別人的關心，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一道熱水澆在自己心上一樣，那熱度讓她的心被燙得一抽一抽，一時間讓葉蓮娜的鼻子有些發酸。

    簡單快速的午飯之后，回到工作間略微休息了一下，工作哨聲吹響，下午的工作又開始了，葉蓮娜立刻調整精神進入機器人狀態，就這樣一直干了五個小時，直到六點三十分的時候尖利的哨聲再次響起，她麻木的神經這才輕輕波動了一下，現在可以調整回人間狀態了。

    經過一天的勞動，葉蓮娜的身體有一種被抽干的感覺，她慢慢地隨著大家一起走出工場，走進外面的風雪之中。一走出大門，葉蓮娜就不由得縮了一下脖子，工廠中雖然空氣流通不太好，顯得有些悶，但是由于人很多，呼出的二氧化碳畢竟能夠起到一定的保溫作用，此時進入外界自然，雖然空氣一下子清冽了很多，但是寒意卻也直鉆進自己的身體。

    葉蓮娜盡力加快腳步往回走，但是她真的已經有些筋疲力盡了，因此雖然在寒冷之中，步伐也并不是特別快，路程的大部分時間，她都縮著肩低著頭往前走，這是為了盡量減少散發熱量的面積，路邊只有昏暗的幾盞路燈，到晚上八點的時候，這些路燈就會熄滅，節約能源，所以葉蓮娜必須盡快回到家中。

    不過偶爾她也抬起頭來看看周圍，路邊的窗戶里投射出淡淡的黃色燈光，那虛弱的光甚至不像是燈泡發出的，葉蓮娜感覺好像里面點著的是煤油燈或者蠟燭一樣，燈光照在窗玻璃上，映照出玻璃上貼著的廢舊報紙，葉蓮娜心中一動，這的確也是一個保暖的方法，雖然不透光，視野十分憋悶，但是畢竟可以稍稍不冷那么一點，如果找不到塑料布，自己可以把看過的書撕下來貼在窗戶上。

    就在這時，她突然看到前方的樹上似乎掛著一件東西，本來這樣的天氣和時間，按習慣她是應該理都不理直接走過去的，現在人的好奇心已經被降到最低，除非懷疑是可用物資，否則不會有人去多看一眼，但是今天葉蓮娜的心境卻稍稍活潑了一點，竟離開馬路走到樹下，仰起頭看樹上掛著的東西。

    那是一個黑色的晶體，雖然通體漆黑，但是在暗淡的街燈和月光下卻仍然發出幽幽的光澤，上面系著一條絲繩，不知是誰掛在這里的。這應該是一件裝飾物，掛在脖子上之類，但是現在卻沒有人在意這種東西。

    不過葉蓮娜卻為那晶體所發出的夜色般深邃神秘的色澤而微微意動，一瞬間讓她想到了自己從前看過的魔法，那里面描繪的魔法寶石似乎就有點這個味道。近來她每天看書也實在是有些悶，找一件飾物回去窩在床上把玩欣賞也好，于是她踮起腳尖伸長手臂，用戴著皮手套的手緊緊抓住墜子，用力往下一拉，只聽咔嚓一聲，樹枝就斷了。葉蓮娜丟掉了斷掉的樹枝，將墜子揣在口袋里，返回街道上繼續往回走。這時她可再也不分心去看路邊，悶著頭一門心思地往回就趕。

    回到家里，吃過飯又略微清潔了一下身體，葉蓮娜就關了燈鉆進被窩，但是她一時沒有睡覺，而是把剛剛撿到的東西拿在手里摩挲著，外面淡淡的月光照進來，墜子發出幽幽的暗藍色的光，如同深淵中的瑩火，真的有一種幽邃莫測的美。葉蓮娜把它湊在眼前看著，恍惚之中覺得自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那是一個魔幻的神奇世界，里面上演著古老的傳說，比如矮人、精靈、魔法師。

    就在這時，葉蓮娜沒有留神六芒星形的墜子那尖銳的棱角，旋轉角度的時候，手指一不留神就緊緊按在了上面，頓時便覺得指上一疼，她連忙松了力氣，換了個角度，捏住墜子平滑的正面，打算再欣賞一會兒就睡了，但沒過幾分鐘，墜子上突然出現了復雜的暗紅色花紋，似乎有許多符號旋轉著從墜子深處釋放了出來，那仿佛是一連串的密碼，深藏已久，如今終于被破解了。

    葉蓮娜的嘴微微張開，無法合攏，呆呆地看著墜子中發生的異象，就在這時，更驚悚的一幕出現了，昏暗的房間里突然張開了一道縫隙，即使光線暗沉，但是那極度黑暗的一道線也讓人無法忽視，仿佛周圍所有的光都被它吞噬進去一樣。葉蓮娜躺在那里眼睜睜看著那條突然出現在房間中的黑線逐漸變大，仿佛空間中突然張開了一張大嘴，要把周圍的一切都席卷進去一樣。

    當那道黑暗裂縫達到一扇門那樣寬的距離，擴張終于停止了，下一秒裂縫便扭曲震顫起來，如同痙攣一樣，從裂縫深處搖搖晃晃擠出來一個長方形的箱狀物，那暗紅色的物體仿佛被一張大嘴吐了出來一樣，搖擺著落在了房間中，接下來人嘴狀的裂縫漸漸縮小，最后那道口子終于回歸成一道黑線，然后顫動著消失了。

    葉蓮娜兩只眼睛都直了，呆呆地看著，直到裂縫消失，她這才晃了晃腦袋清醒了過來，平時的機敏果斷立刻全回來了。葉蓮娜狠狠眨了眨眼睛，盯住床前的東西，這時她很確定，自己沒有眼花，也沒有出現幻覺，的確是有一個立柜一樣的東西出現在自己房間中，這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自己靠近它，后果是什么？

    沒有花太多的時間細想，葉蓮娜已經掀開被子，兩只腳在地上撥拉到了棉拖鞋，套進去就站在那突如其來的柜子面前，這時柜子的門緩慢而無聲地打開了，柜體深處是一道幽幽的綠光，那光源也不知距離自己到底有多遠，葉蓮娜突然就覺得柜子里面其實非常深廣，這絕不是一個神話中的藏寶箱，而是自己根本想不到的一種事物，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邁步走進了柜子。

    當葉蓮娜整個人進入柜體時，柜門無聲無息地又關上了，葉蓮娜便消失在房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