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九門提督風亦鶴過來見賀卿的時候便是這樣一副光景,冬日里的陽光并不熱烈,只有些溫暖,賀卿將一床軟塌挪到了廊下,旁邊的桌案上烹著茶,冒出的熱氣很快凝結成了水珠。 而賀卿側著身子躺在軟塌上,身上蓋著動物皮毛制成的毯子,只半闔著眼睛,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這種時候,你來作甚么?”賀卿微微抬眸看了眼前人一眼,又懶懶地閉上了雙眸。 當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風亦鶴無語凝噎,一時間竟然不知怎么答他。 “你倒是悠閑自在?!憋L亦鶴徑直走了過去倒給自己倒了杯茶,“當年是你讓我跟了誠王,如今你護著的殿下都要殺你了,你還喝得下去茶?” “哦?”賀卿似乎有那么一瞬間的詫異,“隨他去吧?!?/br> “隨他去?”風亦鶴瞳孔驟縮了一瞬,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你知不知道,他準備派二十名大內高手來圍殺你?” “看來,在他心里,我也算得上人物?!辟R卿沉吟,似乎在思考什么,二十名大內高手,充其量也就只能對付自己和兩三名暗衛而已。 除非這二十位僅僅是對付自己的,也或許是殿下還是不忍有意放一條生路。 “你就當我活夠了,你去吧,當心他發現你?!辟R卿轉了個身,便不再理他。 他不想知道殿下的計劃是怎樣的,只知曉,任何一位新帝登基,都容不下這樣一位九千歲,側臥之塌豈容他人酣睡。 何況新帝登基本就根基不穩,又怎么能容蓋過他的宦官權臣。 接下來至少有一段時間,是輕松自在的,只為自己而活的自在,是一種解脫感,終于不用再去謀求算計,在這泥淖里艱難求生的解脫感。 “當初這樣對你們,只說一聲抱歉。 蠱毒我都已經替你們解了,日后我就不是你們的主子了,去江湖也好,廟堂也罷,總之別跟著我便好?!辟R卿對家中的這些仆從倒沒有多深的感情,督公府中若硬要說家人的話,可能只有這些自己從還是個小內侍的時候,就慢慢培養的暗衛,說是暗衛,于賀卿而言,或許他們也是自己的弟子。 只是或許自己本身就不易信任他人,才要用這種下作的手段控制他們。 “督公,我們不走?!边@句話是朔月帶頭喊的,她是最后跟著自己的人,卻也是這幾年和自己相處最久的人。 這兩年自己明里暗里在做什么,這幾個人都知道,或許有想問的,但終究沒問出口,也就朔月大著膽子問了幾句,剩下的都是默默做事的性子。 仿佛就是一個任人cao控的布偶一般,主子讓他們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沒了自己的意識和生氣。 出乎賀卿意料之外的是,他本以為這些人不會請求留下來,畢竟只是主奴的關系,忠仆難找,何況一開始自己掌控人的方式就過于極端了。 結果都跪在地上說不走,第一次這樣反抗自己的命令。 賀卿好氣又覺得好笑,自己哪里值得他們這樣了,嗤笑了一聲又道:“哪怕接下來會死?” “是?!彼吩麓鸬?。 “呵?!辟R卿這聲悶笑從鼻腔里發了出來,眼下的淚痣明艷了幾分,是風光霽月的模樣,“怎么?不聽我的話了?” “那是不是我們走了,你就會毫無牽掛了?”朔月死死盯著賀卿,見他半晌沒有答話,只兀自站起身留給賀卿一個背影,“好,那你死去吧?!?/br> 賀卿哭笑不得,朔月灑脫的時候,總是比男子還要灑脫幾分。 好不容易遣散了他們,賀卿才算是將所有的事都處理完,中間白青岫登門拜訪過一次,不過賀卿也是閉門不見。 · 深夜里幾個人圍在暗房里商議著一些要事, “不行,賀卿不能留?!辟t妃一錘定音,敲死了賀卿的存留。 白青岫神色復雜的看了賢妃一眼,如今的他喚賢妃為母妃,原因無他,他后宮也需要人。 自己那時剛得勢,也不過是父皇的賞識罷了,前朝后宮并無多少根基,自己收買了賢妃身邊的婢女讓她分析收自己為養子的利弊。 賢妃膝下無子,她想老了有個依靠,便只能想別的辦法,自己不失為一個靠山不是嗎? “是,母妃?!卑浊噌饵c頭稱是,其實有關賀卿去留的利害自己也已經分析過了,可私心里他還是不忍,若是賀卿真的死了,就好像心里空了一塊,他試圖將這樣的情緒排解出去才開口下令,遣了二十名高手去暗殺賀卿。 賢妃滿意了,眾人都滿意了,可白青岫仍舊不放心,本想去再見一面賀卿,卻被拒之門外。 這樣猶豫絕非大丈夫所為,到時候別說賀卿的生死,就連自己也保不住。 而后的一個月里,京城傳言, 陛下的病情好轉,誠王入宮侍疾,陛下龍御歸天留下遺詔由誠王繼任新帝,還有兩個王爺謀逆,被流放的流放,處死的處死,曾經叱咤風云的九千歲也被押入天牢,抄了家產。 這天下,一片河清海晏。 本來是陰雨連綿的冬日, 只是據說新帝登基的那日,是個難得的晴日。 “就這么點?”白青岫難以置信,賀卿的家產比自己的誠王府還要少上一倍,他這九千歲是怎么當的?臭名遠揚卻如此清貧。 終究白青岫還是沒能舍得殺了賀卿,為了生擒他,他可是損失了不少心腹。 最后親自下手將人擒了回來,或許是賀卿已經精疲力竭,打斗也漸漸地力不從心,白青岫才能制得住他。 賀卿的衣服沾染了許多血跡,也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臉色蒼白無比,明明被人掣肘著,卻像是處于上風似的,一雙眼睛幽深看不清他的心思。 “殿下不殺了我?”賀卿彎了彎眼,似乎沒想到白青岫還能出現在這里,只笑了笑。 “本王還要折磨你呢,督公,你的日子還長呢?!边@時候的白青岫才是白青岫,不是那個在賀卿面前裝作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年,氣場和賀卿對峙著也能不相伯仲。 “怎么?舍不得了?殿下喜歡上被一個閹人玩弄的感覺了?”賀卿一開口便觸及白青岫的逆鱗。 他是一心求死,白青岫偏偏不成全他,只扇了他一巴掌,將人關入了天牢灌了藥。 至于這藥,讓賀卿的武功內力盡失。 “想死,本王偏偏不如你愿。 還有督公,你府上是不是有個女子叫做……”白青岫故作苦思,沉吟了許久才道,“朔月? 哦,她知道你遭難的消息,來救你,也已經被關押了?!?/br> 白青岫笑的開懷問他:“武功盡失的感覺怎么樣? 本王的武功還是您教的呢?!?/br> “放了她?!辟R卿的說話,白青岫仿若沒聽見,兀自離開了。 外面下著綿密的小雨,有幾分刺骨的冷意,白青岫披著大氅站在雨幕里,呼吸一口便凝結成水汽,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他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高興。 若說廢了賀卿的武功,挑斷人的筋脈是最好的辦法,他卻沒有這樣做,選擇了還有轉圜余地的辦法,他總覺得,若是他那樣做了,會后悔。 也或許是不忍,不忍賀卿一無所有,狼狽不堪。 他要什么呢?白青岫不懂,他或許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要賀卿的什么。 因著賀卿的一句話,他處置了在場聽到那句話的所有人,除了賀卿還活著,他處置了賀卿的黨羽,除了賀卿。 白青岫的袖中藏著賀卿那日給他的香囊,布料用的是上好的錦緞,觸感十分柔軟。 “只要你乖,我就會一直寵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