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食堂的飯點，沈弋棠在出租車上點了外賣。

    一路上，沈弋棠都出奇地安靜，只時不時低頭盯著徐晏的腳踝發愣。而徐晏不動聲色地看他，確定他的情緒已經穩定下去。

    從宋啟那里聽完了事情經過，又意外得知沈弋棠的會面。徐晏趕到的時候，恰好見到沈弋棠從店里往外走。

    壓抑住直接迎上去的念頭，徐晏撥通了那個電話。

    矛盾的心思是，不希望沈弋棠再逃走，卻又不舍得逼他太緊。

    實在是太喜歡了。甚至會想著直接把人強制鎖在身邊。但更希望的是，沈弋棠自愿的，情愿地來到他身邊。

    ·

    回到寢室的時候，周桐跟蘇子還沒回來。

    沈弋棠安靜歸安靜，卻也什么都沒少做，甚至完全是在搶著做。

    眼看著沈弋棠迅速起身，幾乎是搶跑一樣越過離門口更近的自己去領了外賣，徐晏動作微頓，有些無奈地笑著幫沈弋棠接過手里的餐盒，“很餓了嗎？”

    沈弋棠沒回答他，低著頭把寢室的小桌撐好，又把凳子一并擺好。

    徐晏要再開口的時候，聽到他低聲說，“再過一個月，有院校聯賽?！?/br>
    徐晏一瞬間明白了沈弋棠這些反應的原因。

    在山洞里的時候，在他已經受傷的情況下，真正理智的做法，是不帶上沈弋棠，自己去找人來。

    而沈弋棠在內疚。內疚他本來是想要去幫徐晏，結果卻反而拖累徐晏把他帶出來。

    那條偏僻的小山路有多難走，沈弋棠心里有數。就算是有些運動能力的人，也要廢不少力氣，何況是已經傷了腳，還要背著他的徐晏。

    埋頭放好了餐具，沈弋棠坐下來，把筷子遞給徐晏，但沒去看徐晏的表情。

    再過一個月的大規模院校聯賽，沈弋棠知道徐晏花了多大的心思。

    這是他們畢業之前的最后一場大規模聯賽，這一回過后，幾個大四的王牌選手就都要畢業，所以隊里的人額外看重。從這學期開始，徐晏在寢室呆的時間越發的少，在被教授追著搞項目的間隙，幾乎用了一切空余時間參加訓練。

    現在只余下一個月了，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覺出徐晏在對面坐了下來，低著頭，沈弋棠繼續說，“這個時候受傷，會耽誤你的訓練?！?/br>
    甚至可能會耽誤比賽。

    竭力平穩著的語調聽上去非常冷靜，但纖細的指骨不自覺地捏緊了筷子，把邊棱深深嵌進冷白的皮膚。

    除去內疚，沈弋棠也在害怕。

    害怕這些因他而起的遺憾，會成為徐晏心底的刺。

    更害怕，徐晏會因此苛責他。

    徐晏俯身下去，伸手按住沈弋棠攥得過緊的手。寬厚的掌心包裹上去，揉散他失控的力道，把筷子抽出去，便看到指節上刺眼的紅痕。

    徐晏皺了皺眉，伸手去揉摁那些紅痕，“沈弋棠，我有很多條路可以選?！?/br>
    發涼的指節被溫熱包裹住揉動，沈弋棠睜大了眼，渾身發著僵，在徐晏的話里愣了愣。

    沈弋棠并不懷疑這句話。

    跟他專業不同，徐晏和周桐蘇子是計算機系，幾個人都算是系里有名的學霸，大二的時候，他們合作開發的設計項目就在全國大學生項目賽上獲了獎。而徐晏又是額外拔尖的一個，從大三開始，已經不時有大公司邀請他加入外包項目。

    不論是在自己所學的專業領域，還是籃球場上，徐晏都是足夠耀眼的存在。優秀且強大的人。

    所以，才也是他不敢輕易去觸碰的人。

    “沈弋棠?！笨闯錾蜻脑谧呱?，緊了緊握在他手上的力道，徐晏半蹲下去，對上沈弋棠沒來得及躲開的視線。

    “我希望你明白，不管我選擇哪一條，把高燒到昏迷的你單獨扔下，是我永遠不會選的那一條?！?/br>
    “本來我也沒有要打職業的打算。如果不能好好參加聯賽，我的確是會覺得有點可惜，但也只是一點可惜而已，沒有你想的那么嚴重。而且，醫生也說了，我的腳傷沒什么大問題，稍微休息幾天就好?！?/br>
    如果徐晏說他完全不覺得有什么，沈弋棠反而會沒辦法安心。但是徐晏坦誠地告訴他，的確會覺得有一點可惜。

    心里的那點擔憂像是完全被拿捏住了，然后同他指節上那些紅痕一起，被輕輕地揉散。

    回來的路上，徐晏完全沒有追問他游戲的問題，甚至沒有問他為什么一聲不吭就從醫院逃走。

    徐晏帶給他的，是他幾乎沒敢奢望過的溫柔跟安全感。

    而相比之下，他做的那些事，都太差勁了。

    抬手碾了碾沈弋棠開始發紅的眼尾，徐晏舒了一口氣，“如果你真的覺得難受，那就補償我一下，好不好？”

    沈弋棠倏然僵了僵，“……補償？”

    在短暫的時間里，沈弋棠慌亂地想。

    能用什么補償呢？他有的東西，徐晏想要的東西。

    會是明確的回應，還是現實的關系。

    卻都是他不敢給的東西。

    但徐晏說

    “給我一個機會?！?/br>
    清沉的嗓音緩緩陳述，“如果有什么原因，讓你不想在現實里跟我有什么發展，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但是沈弋棠，經歷了這些事，如果直接判我徹底出局，會不會有一點不公平？”

    有些無措地跟徐晏對視著，沈弋棠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地哽了哽，“我……”

    “我喜歡你?！蓖蝗坏?，且讓人沒有半分退縮可能的，徐晏凝住沈弋棠睜大的漂亮瞳孔，“沈弋棠，我喜歡你，不只是想在游戲里跟你親密的喜歡。是想在現實里，也跟你在一起的那種喜歡?！?/br>
    “所以至少，別躲著我，別否定我，給我一個機會?！?/br>
    “讓我追你?！?/br>
    “好不好？”

    足足有幾秒鐘，除去發顫的眼睫，沈弋棠完全沒能做出任何其他的反應。

    直到宿舍外的走廊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周桐邊喘邊喊的大嗓門，“累死了累死了，終于回來了?！?/br>
    隨著腳步的接近，腦海里像是開啟了倒計時。

    而倒計時的底下，是兩條分叉路。

    就這樣先沉默著逃避過去，直到寢室門被打開，任由歸來的熱鬧把旖旎問話沖淡，粉飾太平。

    又或者，做出回答。

    被握住的手指倏然緊了一下，沈弋棠回神地對上徐晏直白的眼神。

    熟悉的，漆黑如墨的眼底，翻涌出陌生的，露骨灼熱的情緒。

    在腳步聲停在門口的瞬間，沈弋棠倉惶地出聲，“……好……！”

    最后的尾音，掩在徐晏胸前的布料里。

    沈弋棠渾身都木了。

    身后就是周桐擰動門把手的聲響，徐晏居然在這時候擁抱了他。

    門鎖轉到一半，傳來金屬扣相撞的聲響。周桐又擰了擰，“啊，沒人嗎？怎么還鎖門了？等等啊蘇子，我找下鑰匙?！?/br>
    然后是稍顯漫長的，翻找東西的聲響。

    里頭，雙手緊緊攥著徐晏的衣服，沈弋棠睜大了眼小聲喘氣，清晰地感受到緊貼的懷抱里，自己完全失控的心跳。

    然后恍惚地想到的是，剛剛取完外賣之后，是徐晏關的門。

    在他們寢室，平時有人的時候，除去晚上睡覺，是不會鎖門的。而這次不知是不是順手搞錯了，徐晏居然恰好把門鎖上了。

    如果剛才周桐直接推門進來了，該是怎樣致命的場面？

    但更致命的是。

    沈弋棠把頭順著徐晏的肩側埋下去，緊緊閉上眼。

    他居然不想推開徐晏。

    在某一個瞬間里，甚至是有些自暴自棄地想，就這樣吧，就這樣把一切暴露出來，被人發現，任人評判。

    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跟他沾染上關系，徐晏可能會面對怎樣的污蔑。

    可是。

    居然還是會這樣忍不住地貪心著。

    大概又過了半分鐘，周桐也沒找到鑰匙，最后大喊了一聲，“哎對！我鑰匙昨天給晏哥了??！”

    愣了一下，沈弋棠有些茫然地抬頭看向徐晏。

    而徐晏低頭坦然地看他，好像也才想起來這件事一樣。

    聽著門外的周桐嘟囔著打算打電話了，徐晏揉了揉沈弋棠的發頂，掛掉周桐撥過來的電話，起身去開門。

    “哎？晏哥你在啊，小棠也回來啦。你們怎么現在吃飯啊，看著還是早飯？小棠你好點沒？臉怎么這么紅，你不是還在發燒吧？”喋喋不休地，周桐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放下來，又問，“那你們怎么剛才都不開門??？”

    沈弋棠正面對著周桐，故作正常的喝粥動作倏然頓了頓，嗆得咳了一聲。

    蘇子把手里的幾樣東西朝著周桐扔過去，“這都你的，怎么全混我這兒了？”

    “嗯？哈哈哈，我說怎么找不到了?！弊⒁饬D移過去，周桐沒再追問，忙著收拾歸整起東西，“晏哥，小棠，你們落下的東西我們也都帶回來了，你們先吃，一會兒我給你們分出來?！?/br>
    徐晏坐回小桌邊，把抽紙遞給沈弋棠。

    沈弋棠接過抽紙擦了嘴，又繼續埋著頭把粥填進嘴里。

    握緊勺子的掌心隱隱發著燙，仿佛還殘留著徐晏衣物的質感，告誡著不久前的出格舉動。把指尖蜷縮進掌心，輕輕碾了碾。

    沈弋棠想。

    他可能真的是個，貪心不足的大壞蛋。

    對面，徐晏的手機震了一下，收到徐寧的消息。

    徐寧：你還好吧？

    徐寧：聽說人家直接從醫院跑了？

    徐寧：害，感情這種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別泄氣。

    看著面前紅著耳尖低頭喝粥的沈弋棠，徐晏抬手輸入：沒有跑。

    徐晏：回來了。

    徐寧：？

    徐寧：那你們現在……是什么情況??？

    徐晏：我追他。

    徐寧：？

    徐寧：？？？

    能讓徐晏掛念到這種地步，再加上徐晏本身無可挑剔的條件，她本來還以為會是兩情相悅的順利戲碼。

    徐寧：……行不行啊。

    行不行。

    如果徐寧早一些問這個問題，徐晏或許完全沒有把握?，F在卻不一樣。

    剛剛的擁抱，徐晏是在試探。

    知道周桐沒有鑰匙，所以故意地試探。

    想知道，沈弋棠能接受到怎樣的程度。

    而沈弋棠的反應，堪稱乖順的縱容態度，下意識依賴的蜷縮動作。

    實在比他想象中好了太多。

    徐晏：會追上的。

    徐晏：這周末我會回趟家，一起吧。

    徐寧：？！

    徐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