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參加活動的同學，有不少人是第一次體驗野營，大家比較興奮，晚上睡得很晚，早上自然也很難起來。

    所以當周桐伸著懶腰走出帳篷，一眼看到正坐著煮粥的徐晏時，腳步猛然一頓。

    山間晨曦的霧氣與朝陽一同灑落，簡單的折疊椅承了徐晏半面挺括的身形，長腿半曲著伸在草地上，明明是再隨意不過的姿勢，整個畫面卻精致得像是哪個正在拍攝外景的男模特。

    夠養眼，但也夠奇怪。

    “……晏哥？”周桐邊走過去邊說，“嚇我一跳，你怎么比我們還早？”

    他跟蘇子最后和班長以及一個學長擠了一間帳篷，受班長雷打不動的健康作息帶動，李個人一早就睡了。

    跟在周桐后頭的蘇子低頭看了眼時間，“還沒到六點?！?/br>
    “不是吧……”周桐湊近了，看了一眼徐晏面前將要沸騰的粥，又看了一眼徐晏，猜測，“原來小棠睡覺也不安分啊，小棠他是不是認床啊哈哈哈?！?/br>
    都鬧得徐晏這么早就睡不下去了。

    手里攪拌的木勺突地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徐晏臉上平靜的神情驀地散亂了一瞬，但在周桐發現之前，又極快地克制下去。卻又沒掩飾住地輕輕斂眉，下意識重復了一下，“小棠？”

    一聲又一聲。

    聽起來好像很親密。

    周桐難得聰慧地，聽出徐晏的語氣居然意外地有些不悅。

    “……??？啊……”忘記了。周桐心想，這兩天看徐晏跟沈弋棠相處得自然了不少，甚至能睡一個帳篷了，所以他就完全忘記了，這兩個人之前有多不對盤。

    比起性格冷淡的沈弋棠，周桐跟徐晏同班，加上好相處，他跟徐晏也更熟悉。所以之前，雖然周桐有在盡著寢室長的義務時不時關切著點沈弋棠，但當著徐晏面的時候，又總會下意識收斂一點。

    比如，有什么活動徐晏去的話，周桐就不再特意喊沈弋棠，再比如，徐晏在的時候，不會故意去提有關沈弋棠的話題。

    以這種方式來避免惹徐晏不愉快，也是想避免引發尷尬的可能性。

    但看最近兩個人相處得近了些，周桐還以為是臨近畢業，終于冰釋前嫌了。

    “咳咳，那個……”清了清嗓子，周桐轉移話題，試圖終止尷尬，“我倆跟班長還有郭學長湊一個帳篷來著，就是之前住咱們宿舍的那個學長。昨天晚上他還又說起來，當年他們宿舍那個憨憨學長，把洗浴間的磨砂紙貼反了那件事哈哈哈?！?/br>
    本來是因為洗浴間的門上有塊面積挺大的玻璃，學校給統一貼了磨砂紙。之前宿舍貼的磨砂紙開角了，臨走的時候，上一屆學長們打算給新入住的學弟們留個好環境，大掃除的時候就揭掉了打算換一張，結果當時有個憨憨學長居然把單面的磨砂紙貼反了。

    結果變成洗澡的時候，從里頭看外頭模糊不清，外頭看里頭現場直播。

    周桐搖著腦袋感慨，“還是咱們晏哥細致，才開學就發現了，不然我可就晚節不保?！?/br>
    蘇子糾正，“是你晚節不保，還是我們遭受污染雙目失明？”

    周桐暴起，“去你的！”

    但說歸說，一屋子大老爺們，被看了其實也沒什么。一開始知道的時候，身為寢室長的周桐也沒當回事兒。但當天下午就看徐晏買了新的磨砂紙回來，也就跟著打下手一起貼好了。

    周桐是個腦神經時粗時細的人，偶爾看著機靈，有時候又很好糊弄。

    比如，他從來沒有問過徐晏，是在什么情況下發現了洗浴間玻璃的不對。

    又是為什么，要那么趕地換上新的磨砂層。

    ·

    話題跑偏出去，但看徐晏也沒什么接話的意思。

    周桐想了想，還是憋不住了，“晏哥，這都快畢業了，說真的，有什么矛盾，不如咱都說開了，就讓它過去吧！”

    徐晏垂眸看著面前的粥，沒回話，周桐又繼續，“其實我看，小棠這個人也就是性子冷一點而已，沒什么壞心思的。你看上回在球場你胳膊蹭到了，他不又給你買噴霧了嗎？”

    手里的動作頓了一下，徐晏抬眼看他，“為什么說‘又’？”

    “呃，晏哥你忘了？”周桐撓了撓頭，“大二咱們運動會，就是你沖刺時候有個不長眼的學弟突然上賽道撿東西，你為了躲人自己摔了的那一回?！?/br>
    “那回咱們才到寢室，小棠正好也回來了，又說他正好有瓶噴霧，就讓我給你用了?！?/br>
    “但我拿過來的時候，那瓶噴霧都沒開封呢，裝在咱們超市的袋子里，我尋思好像就是才買回來的。哦，這個事兒，晏哥你是不是都不知……”

    “知道?！?/br>
    “嗯你……??？”

    徐晏沉聲重復了一遍：“我知道?！?/br>
    “啊……哦……”默了默，看徐晏沒有嫌自己話多的意思，周桐試著下定論，“所以其實我覺得吧，小棠這個人也挺好，至于之前跟你鬧不愉快，也算是有原因的。所以晏哥，他有什么惹你不高興的地方，你也……”

    沒說完的勸人話被徐晏打斷，“有原因？”

    “呃……”周桐思忖了一下，“有件事，我跟蘇子一直沒跟你說?！?/br>
    周桐扭頭看蘇子，蘇子開口，“大一上學期結束前的集體溫泉旅行，你非要把沈弋棠名字刪掉，那回他就站在門外頭，我看到了。他應該也都聽見了?！?/br>
    周桐接話，“雖然后來咱們知道小棠他自己本來也就要退出的，但是聽到那個，總歸是……”

    如果仔細想的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沈弋棠開始徹底疏遠徐晏。

    鍋里的粥漸漸冒出些熱氣，沉默里生出些尷尬，周桐幾乎要后悔多管閑事來講這些，突然聽到徐晏說：“大一時候的事，為什么從來沒有告訴我?！?/br>
    “啊，那是……因為我跟蘇子都以為晏哥你是跟小棠不對盤來著。畢竟，你對誰都挺好的，唯獨對他就有點……生分？反正就很有距離感。哎，你倆都是這樣……”

    周桐伸手指指蘇子，“也就昨天晚上，蘇子跟我說聽見你說什么不討厭小棠，我倆才合計了一下，興許你倆是有什么誤會……”

    誤會。

    徐晏想到。

    昨天晚上，帶著醉意的時候，他問了沈弋棠一個問題。

    “你討厭我嗎？”

    后來，似乎是為了拒絕那個陌生的研究生，沈弋棠跟他住了同一個帳篷。

    但是沈弋棠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

    沈弋棠討厭他嗎？

    昨天一起進帳篷之后，他又做了什么？

    恍惚的記憶終于回籠，是掌心殘留的溫軟觸感，攥在自己手腕上顫抖的指骨，以及沈弋棠側過頭，紅著眼眶竭力忍耐的神情。

    徐晏倏然直起身，把木勺遞給周桐，“再過幾分鐘就好了?！?/br>
    “哦，嗯？晏哥你去哪……”

    周桐話到一半，被蘇子撞了一下胳膊，反應過來，徐晏去的是帳篷的方向。

    ·

    游戲時間結束后，玩家會進入正常睡眠狀態。而人在睡夢跟現實之間，是會模糊界限的。很容易忘記一些現實，更甚至是，會將夢里的一些片段同現實混淆。

    游戲體驗亦同理。

    意識逐漸復蘇的時候，沈弋棠首先感覺到的，是小腹里面很不舒服。細微的悶痛感，不是一下子就叫人受不了的劇痛，但讓整個腰腹都酸乏起來。

    這種不適，跟他游戲里最后的感覺有些類似，以至于完全麻痹了沈弋棠還不太清醒的意識。

    第一個錯誤，是以為自己還留在游戲里。

    側過身蜷縮起來，沈弋棠嗚咽著喘了一聲。

    ·

    徐晏沒有直接進到帳篷里。

    指骨捏在帳篷入口處的布料上，青筋繃起。

    近來接連的夢境，摧毀了一向堅固的自制力。

    所以才會因為一點酒精作用，就對沈弋棠做出那樣出格的舉動。

    強勢地把沈弋棠困在帳篷里，借著酒勁強行做出有些過分親密的行為，以至于把沈弋棠搞到眼眶發紅。

    更出格的舉動，其實在昨晚的夢里做得更加徹底。且導致徐晏醒過來之后不得不馬上離開帳篷，獨自在外頭從天色昏暗一直坐到大亮。

    可夢跟現實始終是不同的。

    夢里的沈弋棠，乖順地承接他，哽咽地迎合他，被“欺負”得渾身發抖時依然抱緊他。甚至是，很像是非常喜歡他。

    并不是現實里冷淡的，處處規避的，同他生疏到形同陌路關系緊張的沈弋棠。

    徐晏已經記不清楚，不清楚自己在醉酒的時候用了怎樣的力道。但是足矣讓沈弋棠露出那樣快哭出來的表情

    想起球場上那一句

    “你這個室友好像特別怕疼啊?！?/br>
    他一定弄疼了沈弋棠。

    混亂的，自控不足的。

    非常差勁的。

    懊惱終止在帳篷里傳來聲響的時候。

    動作稍頓，徐晏掀開帳篷，看向里頭的沈弋棠。

    原本平整的睡袋鼓起一個半球，是縮成了一團的沈弋棠。唯一露出來的側臉，一向舒淡的眉蹙得很緊。像是做了噩夢，又像是不舒服。

    紛亂的思緒當即散了，徐晏走到睡袋旁邊，彎腰下去，“沈弋棠？”

    半睡半醒，沈弋棠模糊地聽到了徐晏的聲音。

    沈弋棠的第二個錯誤。

    是以為這是游戲中的npc徐晏。

    在徐晏以為不會得到回應的時候，先他起身的動作一步，蜷縮在睡袋里的沈弋棠沒有睜眼，把一只手伸出來，摸索著碰到他的手腕，然后慢慢地蹭下去，纖細的指骨纏繞上來，輕輕地握住了他的食指。

    起身的動作徹底打住，徐晏怔然，看著沈弋棠。

    然后溫紅色澤的唇張合了，卻沒有說話，只是

    “啊……啊……”

    徐晏倏然僵了一下。

    太像了。

    跟他過分放肆的夢境太像了。

    以至于，沈弋棠握著他食指的力道明明很輕，他卻被輕易地左右了。被拉動著，一路探進溫暖的睡袋，直到指尖觸碰到一段柔軟溫滑的皮膚，徐晏驀地頓住動作，呼吸重重一窒。

    察覺他的僵頓，沈弋棠仰起頭，柔軟的發頂抵在他手臂上，輕輕蹭了下。

    徐晏一側的膝蓋倏然下落，單膝跪地。

    半俯身的，寬闊的肩背小心地撐著，這樣的姿勢，幾乎是把沈弋棠收在了臂彎里。

    徐晏眸色發沉，但停住動作，理智地低聲，“沈……”

    后面的話卻沒再出口。

    如果沈弋棠清醒了。

    這樣的親昵

    就會結束。

    毫無察覺地，沈弋棠依然攥著徐晏的手指，把他溫熱的掌心摁在自己小腹上，輕輕拱了拱腰，將自己柔軟冰涼的下腹送進寬厚燙熱的掌心，借著那點暖意緩解里頭不適的寒意。又像個抱著布娃娃睡覺的孩子，把徐晏的手臂緊緊抱在懷里。

    不得不半跪著俯身的姿勢，絲毫談不上舒適，但徐晏再沒出聲，只靜靜維持著，由著沈弋棠把側臉蜷進自己曲起承力的臂彎里。

    墨黑的眼眸靜靜凝著沈弋棠的側臉，然后回想起昨晚失控的上藥，以及

    周桐所說的有關藥物噴霧的話。

    徐晏都記得。

    但并沒有自以為是到，認為那瓶噴霧會是沈弋棠專門為他買的。

    只是個恰好的巧合而已。

    只是巧合而已——

    凝著沈弋棠漸漸展開的眉梢，徐晏輕輕舒了一口氣。

    ——可是有這樣的巧合，又完全足夠了。

    足夠讓心里再多一點壓抑不住的期盼，足夠讓早已經生根的情緒再次無法節制地滋長。

    每一次，企圖說服自己早些放棄的時候，就是這樣每一個恰好的巧合，拉扯著他停下后退的步伐，甚至于，還越陷越深。

    喜歡一個人，就是會把所有恰好的偶然，都藏在心底，然后獨自回味著，釀成一份份命中注定的浪漫驚喜。

    無人挽留，卻自我羈絆。

    冰冷的腹腔被手掌暖著，沈弋棠下意識地往徐晏懷抱的方向蜷縮，然后又伸出手，去尋摸徐晏的另一只手。

    徐晏從來都不知道，每一個絆住他的“恰好”，其實都是沈弋棠竭力去裝作無意的有意為之。

    但是就算不知道。他也還是被沈弋棠吸引著，觸動著，留住了——

    雙膝落地，徐晏再次俯低上半身，用原本支撐著的手接住沈弋棠摸索過來的手。修長指節穿過沈弋棠微微顫抖的纖細指骨，輕輕揉了揉，然后篤然地，十指緊扣。

    ——被徹底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