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得到沈弋棠的回話，徐晏低頭看過去。沈弋棠站在原地，整個人還維持著被他扶正之后的姿勢。

    纖長微翹的眼睫往上掀起，沈弋棠直直地看著他，或許是眼里恰好盛了些天邊燦橘色的夕陽，那雙眼睛額外地亮，亮到徐晏幾乎要從里頭讀出些別的什么情緒。

    但又完全沒顧上仔細地解讀下去。因為在那一刻，沈弋棠漂亮的眼睛里除了天邊云霞，便只有他的倒影。而身為那片倒影的徐晏，腦海里只剩下兩個想法。

    一，沈弋棠滿眼都是他。

    而二是，

    想吻沈弋棠。

    有幾秒鐘的時間，世界像是完全安靜下來。對視的時間明顯超出了安全長度，但誰都沒有先退出。

    直到徐晏猛然伸手拉住沈弋棠的手臂，把沈弋棠拉近自己身邊。燙熱的掌心流利地上移，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占有力道，扣了一下沈弋棠的后頸。

    脆弱敏感的小軟rou被燙到，在游戲里幾乎經歷了徐晏所有親密的觸碰的沈弋棠絲毫沒有掙扎，只是下意識睜大了眼，渾身瑟縮了一下。

    “你們快搭好了嗎？”

    突然出現的詢問聲，沈弋棠猛地眨了一下眼，如夢初醒。隨后他愣了愣，低頭去看徐晏握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而那只手跟扣在他后頸的手一起，幾乎是瞬間收了回去。

    徐晏側回身，抬手收緊支架，語氣淡淡，“有蟲飛過來?！?/br>
    “……嗯”沈弋棠有些恍然地點頭，又補充，“……謝謝?！?/br>
    某一個瞬間，他好像感受到了非常熟悉的畫面。溫柔中帶著強硬的力道，象征著不容抵抗的索求。很像是在游戲里，他被徐晏俯身困住，加深入侵時候的感覺。

    但也只是一瞬間，沈弋棠馬上眨了眨眼，把不該有的混念頭甩到腦后。

    這是現實。

    沈弋棠再次在心里這樣重復。

    更何況，在徐晏的另一側，那個給他帶來威脅的人還站在原處，有些好奇地打量著看過來，好像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

    沈弋棠在搭的只是個單人帳篷，這樣的小工程，圍著站了三個人，周桐看著看著就覺得有點浪費勞工。所以他又招呼了一聲，“宋啟學長，過來給我們搭把手吧！”

    周桐選擇支開宋啟，因為覺得他們小棠跟晏哥的冰封關系最近好像終于緩和了一些，正好能趁著一起搭帳篷再增進一下。

    宋啟朝周桐回應地點了點頭，但沒挪步，又轉頭看沈弋棠，“交個朋友吧，我是宋啟?！?/br>
    說著話，伸手過去，做出握手的姿態。

    沈弋棠低頭看著那只手，垂在身側的指骨不受控地緊了緊。

    很多年前，張洋也是這樣。朝他伸出手，說要做朋友。

    可是朋友，向來是互成相伴的堡壘，也向對方露出最致命的軟肋。

    他的軟肋，已經被狠狠折斷過一次了。

    ·

    徐晏發現沈弋棠在發抖。

    很輕微，很難察覺。但不知道原因的，從剛才開始，沈弋棠好像很不在狀態。甚至于，像是在恐懼。

    而這種過分濃重的情緒，徐晏明白，絕對不會是因為他。

    沈弋棠不過是對他更冷淡，更疏遠一些，遠不至于如此。

    停下手里的動作，徐晏側頭睨了一眼站在一邊，正朝著沈弋棠伸出手的男生。

    竭力壓抑著呼吸，沈弋棠抬起手，朝那只手伸過去。

    他覺得自己像是要握住一柄利器，卻又好像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沒有退路地握上去，等待鋒利的倒刺留下深重的傷痕。

    但在他指尖觸上那節利刃之前，在撐平帳篷的徐晏突然很不小心地沒站穩，往后撤了一步。

    伸到一半的手被撞個正著，偏離航道。

    沈弋棠愣了愣，徐晏低頭看他，一臉平靜地指了指一旁滑落的布料，“沈弋棠，不要只站著看，搭把手?！?/br>
    熟悉中的清沉音色，語調有一些生硬，好像完全稱不上和藹親切，沈弋棠卻覺得他整顆心都在這樣平靜的話語里倏然冷靜下來。

    像是終于得以逃脫一樣，沈弋棠有幾分慌亂地收回手，去接住帳篷滑落的部分，然后抬頭看向徐晏。

    冷白指節陷進深藍布料里，劫后余生一樣，沈弋棠不自覺地張嘴舒氣，溫紅色的唇輕緩張合，明亮的眼神不自知地蒙上一層濕漉。

    徐晏看了他一眼，又馬上收回眼神，抓著支架的指骨倏然繃緊了一下。短暫沉默后才說，“把那邊好好固定一下?！?/br>
    沈弋棠點頭“嗯”了一聲，馬上照做。

    “把這里的角抓緊。對，掛到這邊?！?/br>
    徐晏提一句，沈弋棠就照做一次，忙著動作，大腦里的情緒就逐漸空出去。

    直到宋啟問，“你是徐晏吧？上回你跟我們學校打校隊賽，我還去觀戰了。你打得可真好，我一直想找機會認識你呢?！?/br>
    沈弋棠怔了怔，隨即繼續埋頭動作。

    不要。

    不要。

    他一點也不希望徐晏跟這個人變得熟識。

    可是徐晏，向來待人接物都很成熟從容的徐晏，沈弋棠明白，徐晏沒有任何理由會拒絕這樣聽起來萬分善意的邀約。

    但幾秒后，沈弋棠發現自己好像錯了。

    徐晏垂眸整理著帳篷，根本沒有回頭，只說：“這邊人手夠了?！?/br>
    宋啟一愣，“……??？”

    不只是宋啟愣了，正動作的沈弋棠也頓了頓。

    徐晏從來不是會故意給人難堪的人。雖然他好像從不會刻意討好誰，也不會故意同誰熟稔，但優越的外形，耀眼的頭銜，沉穩有禮的作風，已經足矣讓別人主動想要靠近他。所以徐晏受到許多女生的追捧，在男生里也有非常好的人緣，朋友遍地。

    可現在的一句話，趕人含義之明顯，連沈弋棠都感覺到了。

    “宋啟學長，快點來??！”

    久久沒等到幫忙，那頭的周桐又喊了一聲。

    這回宋啟沒再拖延，猶疑地看了徐晏一眼，朝著周桐他們走了過去。

    沈弋棠感覺出來了。徐晏現在可能是心情不太好，所以才會用那樣意外的語氣講話。

    所以沈弋棠專注起來，不想再惹徐晏不愉快，一心一意搭帳篷。

    ·

    搭帳篷工程結束，到了野餐環節。

    支起了烤架，幾位有經驗的同學主動請纓負責燒烤，其余人就圍坐下來閑聊，有人提議不如玩些小游戲。

    依次輪流問真心話問題，答不出來的人就要大冒險。要是不愿意大冒險，就得罰喝一杯酒。

    出來玩就是圖個熱鬧，沒人有異議。只是在開始之前，烤串先好了，一群人又先起身去填飽肚子。

    “小妍，你想好了，真要告白嘛？”

    “嗯！再不告白就畢業了，我想拼一把！”女生壓低聲音，“而且剛剛拿烤串的時候，我跟他說話啦，他幫我拿了烤串，真的沒有看起來那么不好接近?！?/br>
    又有些羞澀，“而且我美院的朋友說，他的理想型應該就是我這種呢！”

    “好，那一會兒到我了，我就問你喜歡的人，你就順勢告白好了。到時候我們幾個姐妹幫你造勢，好歹得讓他給你個機會。嘖嘖，你要是成了，美院院草可就是我們妹夫了誒?！?/br>
    “嗯！”

    周桐又拿到幾大串牛rou，回過頭看站著不動的徐晏，“想什么呢晏哥？”一副認真的模樣。

    徐晏收回落在女生身上的眼神，“沒什么?！?/br>
    游戲是按照順時針順序進行的。周桐旁邊是徐晏，然后是蘇子，沈弋棠，之前講話的兩個女生，以及其他同學。

    游戲正式開始，兩個女生互打了個眼色，正襟危坐起來。

    但沒輪到他們，游戲就中斷了。

    徐晏抬手接了一杯酒。

    這樣重復幾輪之后，周桐驚了。

    “不是吧晏哥，我問你是不是童子身談過幾次戀愛你不答就算了，昨天晚上吃了什么也不能說嗎？”

    徐晏咽了一口酒水，“記不清了?！?/br>
    “……”

    周邊的人仰頭笑，有人調侃徐晏是不是覺得帶來的酒很好喝，氣氛倒是熱起來。

    又一輪烤串烤好了，大家先起身去拿串，沈弋棠之前已經差不多飽了，坐著沒動。

    安靜地張望了一陣子風景，覺出身邊站了什么人。

    “沈弋棠?！?/br>
    徐晏蹲下來，似乎是因為周邊的人太過吵鬧，徐晏離得他很近，低聲問，“有解酒藥嗎？”

    有。

    出來野營還帶解酒藥，聽上去有一點幾率過低，但沈弋棠真的帶了。在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扒拉到地上，還差點滾到徐晏腳下，后來他撿起來，就隨手扔進了包里。

    徐晏黑沉的眼底光色流動，好像有些低淺醉意。沈弋棠很迅速地點點頭，“有?！?/br>
    “嗯?！毙礻毯苷J真地看著他，“可以幫我拿一些嗎？”

    沈弋棠覺得，徐晏漠然清冽的聲線似乎是被酒精軟化了，居然被他聽出一些柔軟的溫情。

    所以幾乎下意識地，就回想到那次在倉庫里，徐晏低頭咬住他耳垂時，那句混在低沉喘息里，沙啞難耐的“還想要”。

    “可以！”在渾身燒起來之前，幾乎像個積極回應老師的小學生，沈弋棠馬上起立，往放包的地方走過去。

    他把解酒藥找出來，回過頭的時候才發現，徐晏沒在原地等他，而是跟在他身后走了過來，斜倚在一棵樹上，靜靜看著他。

    話在嘴里轉了好幾圈，終于順利問出來，“是喝得不舒服了嗎？”

    沈弋棠沒見過徐晏喝酒，也沒聽說過徐晏的酒量，但剛才接連的幾杯喝得不算少。

    徐晏走過來，接過他手里的藥，還沒有回答，有個聲音橫插進來。

    “你在這兒啊沈弋棠，我分到8號帳篷了，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吧?！?/br>
    揚著手里的牌子，宋啟朝沈弋棠笑了笑，笑容里是只有他們兩個人能懂的無言威脅。等沈弋棠答應。

    山間的夜晚有些涼意，溫度舒適，但沈弋棠卻倏然覺得剛剛攢起來的那點溫熱一瞬熄滅了，從頭涼到腳，幾乎寒冷得有些無法忍受。

    但是就算再刺骨，這一步好像也還是要邁出去。

    然而。

    “沈弋棠?！?/br>
    腳步頓住，沈弋棠回頭。

    徐晏側身對著他，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群里那句話，我是在問你?！?/br>
    沈弋棠徹底怔住，有幾秒，大腦好像宕機一樣沒能反應過來。

    然后他聽見徐晏說：“你討厭我嗎？”

    徐晏轉過身，面向他。

    身周是曠野星空，璀璨無垠，星空之下的徐晏肩披暗淡夜色，落進沈弋棠眼里，卻耀眼得幾乎不能直視。

    然后沈弋棠聽到耀眼的人這樣說

    “沈弋棠?！?/br>
    “我不討厭你?！?/br>
    “所以”

    在心跳幾乎漏拍的跳動間，他聽見徐晏說

    “要不要跟我住一個帳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