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晏居然也要參加野營，周桐疑惑地“咦”了一聲，直接打了電話過去。

    那頭的徐晏似乎也是剛醒，聲音有些清晨專有的沉啞，只簡單答了周桐幾句“正好有空”。

    周桐也就不再糾結，整個寢室能一起出去玩，作為愛好和平喜歡熱鬧的寢室長，他當然非常高興。

    捏緊了手里的手機，沈弋棠看著屏幕上前后緊挨著的兩個名字?？戳藥酌腌?，他輕輕按下截屏鍵，把圖片封存進相冊。

    反正已經醒了，幾個人便打算提前收拾了去吃早餐。路過徐晏桌前的時候，沈弋棠步伐頓了頓，最后還是伸出手，把那張壓在噴霧底下的紙條抽出來，塞進自己外頭的衣兜里。

    上頭其實也沒有寫什么很出格的話。但還是又失去了讓徐晏看到的勇氣。

    不過沒關系的。

    沈弋棠想。

    明天一起野營的話，一定會有相處的機會。那么到時候，一定可以在現實里多跟徐晏接觸一下的。

    ·

    大巴車在蜿蜒山路上盤旋而行，免不了顛簸，沈弋棠坐在靠走廊的位置，側頭看著窗外的風景，努力轉移注意力，緩緩深呼吸。

    他有些暈車了。

    跟徐晏同座這件事一開始就沒有想過，但現在的“座友”還是有些在他意料之外。

    陌生的男生體型有些龐碩，一上車先解決了一張雞蛋灌餅，導致現在醬香的味道還在四周的空氣里縈繞。

    如果是在餓肚子的時候，沈弋棠或許還會覺得這樣的味道有些誘人。但此時此刻，他只覺得自己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想碰灌餅這種食物了。

    暈車的頭疼與胃部不適勝過了不想跟陌生人社交的心理障礙，沈弋棠開口，“同學，能不能開一會兒窗？”

    埋頭看手機的男生側頭看他一眼，“外頭都熱起來了，開什么窗啊。我也不喜歡吹風，要是開窗了，我……”

    “嗯，知道了?！贝驍啻指恋纳ひ?，沈弋棠抿了抿唇，靠在椅背閉上眼。

    不流通的發悶的空氣，亂糟糟的四周，沈弋棠閉著眼，想要睡一會兒來緩解，但是怎么也睡不著，只能環抱著雙手，閉眼硬挨著。

    直到氣味混亂的空間里，一縷海風味道清涼地經過。

    沈弋棠下意識就立刻睜了眼，正看見徐晏往車頭走去的背影。

    今天的徐晏穿了一身偏休閑的裝扮，款式簡單的運動外套，是昂貴品牌里樣式最低調的那一類。但是再低調簡單的設計，被挺括優越的身形撐起，也如斯出眾。

    沈弋棠沒敢盯太久，默默重新閉上眼。

    然后就感覺額頭上方傳來一絲涼意。

    是大巴車的空調開啟了。

    沈弋棠睜開眼，看著頭頂的空調口，清涼的風源源不斷的灑落，把四周的悶熱與怪味一掃而空，身體的不適一瞬減少了許多。

    沈弋棠怔怔地看著跟司機溝通完的徐晏轉過身往回走，停在他面前，突然問，“要水嗎？”

    修長的指骨間是幾瓶礦泉水，應該是冰鎮的，瓶身冒著涼氣，水痕滴落。

    沈弋棠怔了怔，下意識要拒絕之前，又注意到徐晏因為貼著冰涼瓶身，微微發紅的指節。

    “嗯?！苯舆^一瓶水，沈弋棠看著徐晏失去負重舒展開的無名指，點頭低聲，“謝謝?！?/br>
    徐晏的座位在跟沈弋棠隔了幾排的斜對角，沈弋棠握緊手里的礦泉水，仔細聽著那邊的動靜，聽出徐晏回到座位后，大概是把剩下的幾瓶水分給了周圍的人。

    手心里的那瓶水非常冰，絲絲冷意把沈弋棠整只手都浸得冰涼，卻又絲毫沒有松開的想法。

    沈弋棠睜著眼，感受著周身舒適的涼風，卻覺得有什么溫熱的氣息，緩緩地從心底滋長出來，把他整個人都暖了個透徹。

    直到身后隱約傳來女生的交談。

    “有空調了，真涼快！”

    “快看咱們群消息，坐前頭的姐妹聽見了，是徐晏跟司機要求開空調的，司機讓額外加錢，徐晏也給出了?！?/br>
    “啊太貼心了！”

    “這有什么貼心啊，可能他自己覺得熱了呀。一點空調錢而已，對他來說也都是小錢吧?！?/br>
    “什么自己覺得熱啊，你忘了，剛剛小婕不是才說熱得有點想暈車嘛！”

    “哎，對呀，蘇婕才說完，徐晏就起身去找司機了！”

    蘇婕。

    沈弋棠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

    女生跟徐晏同學院，大二向徐晏告白，大三時候不顧學業壓力，成了學?；@球隊的經理。

    幾個女生討論的聲音不算小，周圍的人差不多都能聽到。

    徐晏應該也可以。

    但沒有反駁。

    縱然沈弋棠明白，這類拉郎配的討論在徐晏身上從沒停歇過，而這樣的公開場合下，徐晏不會也沒必要為了幾句玩笑話直接駁女孩子的面子，他也知道，大二那回徐晏根本沒有接受女生的告白。

    可心里那點溫熱還是倏然就落了下去。

    然后握在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消息是發在寢室群里的。

    “開了空調，好點了嗎？”

    是徐晏發的消息。

    有一件比較神奇的事情是，雖然同寢室快四年，沈弋棠卻沒有加徐晏的微信。

    所以在沈弋棠看到這條消息的瞬間，縱然下意識覺得完全不可能，卻還是難以控制地想到，這會不會是發給自己看的消息。

    沈弋棠睜大了眼看著屏幕，捏著手機的指節一時用力到有些發僵。

    但是。

    “差點就暈車了，晏哥，大恩不言謝?！?/br>
    先一步，周桐的回復出現了聊天框里。

    沈弋棠怔了怔，隨后又看到一個小人跪地感謝的表情包。

    ……原來是這樣。

    過山車一樣莫名起落的心情，不知道到底應該是酸還是甜。

    輕輕舒了一口氣，沈弋棠低頭擰開水瓶喝了一口，沁涼的液體從口腔一路滑落，把先前的躁動強行沖淡。

    沈弋棠，不要再分不清楚了。

    是你太貪心了。

    仰頭靠在椅背上，沈弋棠再次閉上了眼。

    他全程端坐著沒有來回張望，自然也就沒能看到。

    隔著走廊坐在他斜后側的徐晏低頭看著手機屏幕，毫不掩飾地皺了眉。

    ·

    終于抵達目的地，大家紛紛下車，趁著天還亮一起研究搭建帳篷。

    按照事先的安排，他們今晚首先是露營，明天則還有徒步登山。

    帶過來的帳篷，有單人，兩人，三人，本來是綽綽有余的，但是似乎臨時多了些人數，所以變得需要認真分配一下。

    周桐才搭好一個單人帳篷，又跟蘇子一起拎了個雙人的，湊到沈弋棠旁邊搭，一邊嘮閑話。

    蘇子問，“怎么人數突然就多了？”

    周桐：“因為不只是咱們學校的，還有幾個隔壁學校的哥們兒來了，還有今年才考上研究生的，好像是班長jiejie的朋友?！?/br>
    又想起來，“對了啊小棠，其中有個研究生學長跟你是老鄉，好像以前還跟你是同學?！?/br>
    沈弋棠整理配件的動作猛然一頓，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周桐忙著給蘇子搭手，沒注意到，自顧自地繼續，“不過那個學長沒來，我也是聽跟他同寢室的學長說起來的?！?/br>
    緊繃的肌rou在“沒來”兩個字里倏然松懈下去，沈弋棠繼續動作，應了聲，“嗯?！?/br>
    但他終歸是心思亂了，手里的支架沒拿住，就往旁邊倒過去。沈弋棠反應慢了一步，有些補救不及，但旁邊伸過來一只手，替他攔住了。

    沈弋棠沒抬頭，只道過謝，便要從那只手里接過支架。

    對方卻沒有及時松手，問了一句，“你就是沈弋棠？”

    語氣內外，好像一早聽說過他。沈弋棠心底那根警惕的弦倏然繃了一下。

    而仿佛就為了印證他的第六感一樣，來人緊接著說，“我跟張洋一個寢室，聽他說過你?！?/br>
    張洋。

    這個封存在記憶里名字已經像一個詛咒，而后頭的話語，已經惡毒到讓沈弋棠在某段時間里徹底喪失了反應能力。

    “有回我跟他喝酒，他喝醉了以后，跟我講了不少關于你的事。我一開始都還不敢信?！?/br>
    “畢竟雙性人這種事，真的很少見啊?！?/br>
    “差點被自己繼父侵犯的時候，你是怎么想的??？”

    “你放心，我沒有惡意，也不會傳播你的隱私?！?/br>
    “過會兒咱們睡一個帳篷吧，我就是太好奇了，你底下真的多長了東西嗎？我想見識一下?！?/br>
    聲音壓得很低，語氣幾乎是正常，是周圍人絲毫察覺不出破綻的情境，但沈弋棠站在原地，握著支架的手指壓抑不住地顫抖起來，幾乎已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

    他特意考了跟家鄉距離很遠的大學，逃一樣離開了那個發生過噩夢的地方，就算是節假日也不回去，甚至是寒暑假都會申請留校。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已經平平靜靜地到了大四，卻居然會突然遇到這種事。

    那段噩夢已經停止了太久，以至于現在突然又被強行喚起的時候，沈弋棠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完全無法承受。

    于是在防范意識回籠之前，理智已然完全下線，任何后果都思考不到的，沈弋棠做出的第一個下意識反應，就是逃。

    過分倉惶的，甚至連轉身都沒顧上，直接抬腿往后邁，踩上一大塊碎石，整個人失去平衡。

    “沈弋棠?！?/br>
    清沉漠然的聲音從頭頂落下，輕易地把沈弋棠整個人籠罩住，堅實的手臂攔在了后背，幾乎是一瞬間喚回了他的理智。

    徐晏收緊手臂扶正他，“天要黑了，加快點速度?！?/br>
    這樣說著，動作萬分從容且自然的，徐晏抬手扶住前頭的支架，側身站進了沈弋棠跟陌生人中間。

    他肩背寬闊，一站過來，便幾乎把那側的人完全遮擋掉了。

    沈弋棠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徐晏。那個時候，所有恐懼，憤怒，不甘，驚訝，復雜的情緒通通退潮，心里唯一余下的想法是

    他從未像此刻這樣，這么想要不顧一切地，懇求一個徐晏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