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人生轉折

    轉過年來，二零四零年五月的時候，蘇鸝產假的假期已經結束，回到公司將近一個月了。

    顧沐蓉覺得蘇鸝生育之后，與從前可是有了相當大的區別，雖然蘇鸝從前也有點不修邊幅，然而如今已經堪稱邋遢了，絲毫不講究形象，雖然顧沐蓉并不是每天穿衣打扮都要花一個小時的那種，頂多十五分鐘就搞定，然而她也覺得如今的蘇鸝有點太過灑脫不羈。

    不但衣著形象如同片子里上世紀的農村婦女，而且舉止上也更加不拘形跡了，在辦公室里毫無顧忌地大聲打呵欠伸懶腰，連一些男人都有些看不過去，有一次馮永康過來和她說材料的問題，她正在那里“驚覺欠伸”，兩條手臂伸得長長的，一張嘴巴張大得圓圓的，她本來體型就有些偏胖，生育之后沒有進行很好的恢復，此時簡直圓成一個球，好在這時候已經是初夏，如果是冬季，她穿上一身厚棉衣，倘若一頭倒了下去，仿佛可以在地上彈起來一般。

    當時馮永康看著她圓圓的臉部下方，那一個張開來的黑洞，忍不住一陣咧嘴，回頭悄悄地和顧沐蓉說：“沐蓉，你們倒是勸勸蘇鸝，這也有點太不成樣子了，你看看她現在，簡直就好像穿著睡衣的家庭婦女，這是下樓倒垃圾來了，馬上準備進廚房還是怎么樣？你們都是女人，說話比較方便一些?！?/br>
    不但拉低了生產計劃部門整體的外觀值，而且蘇鸝對待工作也明顯更加不耐煩了，丟三落四，拖沓延宕，有一次甚至和營業商務那邊爭吵得非常激烈，本來已經勸開了，她還要追著再說幾句，出口部那邊的葉湄也很有些氣不過：“還要挑釁！”

    因此雖然與自己不是同部門，顧沐蓉也覺得有必要勸說幾句：“蘇鸝，注意一下形象啊，辦公室里那么多領導，都在前面看著，有時候伸懶腰打呵欠不要那么太明顯，讓領導看到，心里會怎么想？影響將來的升職?！?/br>
    在家里邋遢也就罷了，在外面總要收斂一些，蘇鸝真是個不拘小節的，果皮等等垃圾往廁所里就倒，時常堵下水道，她毫不介意的，那還是自己家的房子。

    蘇鸝翻了個白眼：“我就沒打算在這里升多高的職，我們公司這體制你也曉得，蓉姐你來了這么多年，現在還沒升上系長呢?！?/br>
    顧沐蓉：扎心了。

    “控制一下體重啊，倒是不用節食減肥，更何況你還在哺乳期，不過平時運動一下還是挺好的，這樣的體形，對自己的身體也并不好。還有不要總是和人吵架，有什么話好好說，吵成那個樣子，以后怎么合作呢？畢竟還要在這里繼續干下去的?！?/br>
    蘇鸝的怨氣更加涌了起來：“蓉姐我和你說，這地方我早就不想待了，人在外面工作，要么是為了錢，要么是為了閑，在哪兒玩兒不是玩兒呢？要么是為了成就感，三個目的總要占一個，可是我在這里有什么？工作特別煩，錢也就是那樣，成就感根本談不到，所以我就經常問我自己，為什么還要在這里繼續干下去？”

    顧沐蓉：這是一個深奧的哲學課題，人為什么而工作。

    于是顧沐蓉便很誠懇地說：“其實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這家公司，對于我來講，這里是很平穩的，但是對你來說，可能是沒有什么挑戰性，但是這份工作起碼提供了房屋食品的費用，讓生活能夠維持下去，如果你對未來有自己的計劃，那就按照計劃來執行，可是在你離開之前，總要把這里的關系維持好，不要弄到人還沒走，關系先搞壞了。像你這樣心情的人，我也見過的，對工作很是厭倦，看到什么都煩，讓自己和別人都很痛苦，然而越是這樣的人……”

    蘇鸝接了起來：“在這里做的時間越長?！?/br>
    顧沐蓉點頭：“是的，因為這樣的人只有滿腔的怨懟，對未來卻又沒有一個明確的計劃，就一直在這種情緒里輾轉輾轉，很耽擱自己?！?/br>
    蘇鸝有一會兒沒有說話，然后兩個人便聊起了其她話題，蘇鸝這一個產假也是郁悶，家庭內激烈爭吵，因為她生了一個女兒，夫家不愿意帶孩，好在自己的母親可以來到這邊幫忙，然而母親雖然在這里，蘇鸝在權利斗爭上卻也沒有太多的助力，因為每當她與老公爭吵，母親時常便幫著女婿說話，蘇鸝的老公這種時候就有點得了便宜還賣乖，和她講“你看，你mama都說是你不好”，這就很沒品了，氣得蘇鸝差一點對自己的母親發火，晚上休息的時候，淚水打濕了枕頭。

    蘇鸝最后說：“我真想跟他離婚?！?/br>
    顧沐蓉：我知道你不會離的，畢竟牽涉到房產和孩子的問題，要離婚沒有那么容易。

    雖然兩個人這樣比較深入地談過了一番，然而蘇鸝卻并沒有太大改變，顧沐蓉可以理解，困擾的心態有時是很難擺脫的，尤其蘇鸝在家庭之中也有一堆鬧心的事，就讓她更加難以冷靜，也不知她老公是怎樣理順情緒，不過男人在婚姻之中容易占據主動，本來也不是以家庭為中心，所以比較容易一些吧，有一次蘇鸝就抱怨說，老公參加同事聚會，遲遲沒有回來。

    要說蘇鸝這個人，反骨特別強，前一個公司的上司便說她“愛犟嘴”，只可惜她再怎樣犟，也沒有犟過老公。

    六月，顧沐蓉給提名為系長候選者，這一次她是管理職，狄秋聲大為高興，很是支持顧沐蓉，要說顧沐蓉并非一個特別精明強干的，但是業務能力不錯，為人比較圓融，通情達理，容易打交道，與此同時也是有自己原則的，凡事按照規章規定來辦，總體來看雖然沒有什么鋒芒，顯得有些平庸，然而四平八穩，十分穩妥，更何況報關部門與其她部門不是很一樣，大家各干各的，本來也沒有太多需要管理。

    顧沐蓉正忙著作報告，忽然從葉湄那邊傳來一個消息：喵喵離婚了。

    喵喵是工廠的老員工，本名叫做竇鳳鳴，喵喵是別名，一聽就知道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人，喵喵的年紀雖然和顧沐蓉相仿，但是資歷卻深厚得多，起先是在生產線，后來調入辦公室，在商務做出貨安排的工作。

    顧沐蓉和喵喵打交道的機會并不多，對她只有一個粗淺的印象，喵喵并不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臉有些呈方形，嘴唇也偏厚，尤其是下唇，然而性格十分活潑，喵喵的活潑與葉湄的風格還不太一樣，葉湄的活潑中帶著爽脆，喵喵則是透出nongnong的可愛風，也虧了她已經是這個年紀，有時說話的言辭語調還宛如少女，有的時候顧沐蓉就感覺，有點像凡塵版的森茉莉，如同那位貴族之女，喵喵對日常生活的細節也是很講究的，還會用比較文藝的語言來描繪自己吃過的東西，比如說某某燒rou“入口即化”，雖然沒有森茉莉那樣的華麗，然而也極盡所能地摹寫。

    但是與森茉莉不同的是，喵喵對于家政非常內行，也十分勤快，她炒的酸辣土豆絲是非常好吃的，還擅長烘焙，有的時候帶了自己烤的餅干或者雞翼來公司，大家一起品嘗，所以她居然會離婚，顧沐蓉起初很是驚訝。

    狄秋聲悄悄地和她說：“忽然覺悟了，開始講平等，她家里的家務一向都是她干的，后來感覺這樣不是很公平，就跟同事們說。她向誰問計不好，偏偏問了郭素華，素華姐的本領我們也是曉得的，當時就教給她，在家里不要做家務，喵姐居然真的這么干了，然而華姐的路徑不可復制啊，喵姐本來并沒有華姐的本事，就不能走她的路，結果她這樣一搞婦女解放，和老公的關系就搖搖欲墜，這些年來喵姐大概是身體原因，沒有生出孩子，老公本來就不滿，現在她連家務也不做，她老公自然更加不開心，就在外面找了別的女人。其實她老公也未必真的想離婚，但是喵姐這種時候還要追尋純粹的婚姻，有一次和我說起這件事，我說‘婚姻不過如此，大家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可以用什么來交換，婚姻不過是交易’，她倒是有骨氣，說‘自己就是不想把婚姻變得不過這樣一回事情’，于是喵姐提出離婚，據說她老公都要恨死華姐了?！?/br>
    顧沐蓉一聽，這中間居然有這么多的曲折，要說郭素華與蘇鸝有個共同之處，就是都特別能撕，跟誰都撕，撕起來刀頭見血，然而蘇鸝好歹還設想一下自己的事業，郭素華對工作就只是一個“撕”字，商務內部都沒有人愿意和她合作，因為簡直好像和一個隨時觸發的炸彈作搭檔，讓人很有些提心吊膽，心理壓力相當大。

    郭素華和喵喵的業務崗位，都是很令柳彬頭痛的，這兩個人都不是得力的，區別在于郭素華人很聰明，業務能力其實是強的，但是不肯努力，偏偏又心有不甘，看到后進都已經走上了關鍵職位，自己還是在基層浮沉，便也吵著要力爭上游，結果交給她一些比較重要的工作，又覺得太辛苦，就這樣進退維谷；而喵喵則是純粹的不開竅，用周細屏的話，“好像一個來了很久的新人”，因此才整天靠賣萌度日，這也是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策略。

    顧沐蓉這邊便忙著做升職報告，要說幾年之中，公司也有比較大的變化，最顯著的就是，升職報告越來越復雜，五年前顧沐蓉升主辦，PPT只要六頁，現在增長到十六頁，平均每年多加兩頁，讓人感嘆如果工資的增長速度也是這樣快，那便好了。

    到八月初的時候，那邊傳來了喵喵重新買房的消息，喵喵買在了曉晴星筑附近的一個樓盤，也是比較大型的一個社區，不過她買的那套房比較舊一些，接近二十年的房齡，但是好在面積比較大，足足有七十幾個平。

    顧沐蓉有一天去經理部，路上遇到了她，喵喵也是要去財務那邊，她是要取發票，兩個人一路走著，便聊起來。

    顧沐蓉便笑著說：“喵喵的房子很寬敞啊?！?/br>
    喵喵點了點頭：“我住大房子住慣了，住不慣小房?！?/br>
    她原來的房子有九十個平。

    要說分割財產，喵喵倒是沒有吃虧，雖然兩個人的住房給了前夫，但是鋪頭卻由喵喵取得，銀行里的資產也平分，所以喵喵買房不是很吃力，只貸了十年的款。

    這時喵喵又說了一句：“況且我哥哥也要來了?！?/br>
    顧沐蓉笑道：“那樣挺好啊，兄妹兩個住在一起，能夠互相幫襯一下?！?/br>
    就在九月的時候，蘇鸝終于辭職，顧沐蓉問她之后要怎么樣？蘇鸝道是自己打算去讀英語，今后做外貿行業。

    “是一個全封閉的學校，我去看過了，大家都住宿舍，從早到晚讀書，周末才可以出去的?！?/br>
    顧沐蓉笑著說：“簡直好像回到大學時候?！?/br>
    蘇鸝點頭：“我一定要好好學習，讀大學的時候我都沒有這樣大的決心?！?/br>
    蘇鸝的畢業論文是當時的男朋友，現在的老公給她搞定。要說她的老公，也算是個又打又拉的老手，曾經對蘇鸝說，“像你這樣的脾氣，只有我會要你”，然而又幫她寫論文，這便是PUA與糖果并用，終于把蘇鸝變成了自己的妻子。

    然而對于她如今的選擇，她的丈夫卻并不贊同的，幾天之后，顧沐蓉這一天晚上加班半個多小時，走出去當然已經趕不上通勤車，在地鐵接駁車里，她遇到了蘇鸝的老公，也是同一個公司的同事，在生產部門。和蘇鸝比起來，這個男人顯得明顯蒼老，雖然蘇鸝也并非青春靚麗。顧沐蓉與這個人并不很熟，但是也能說上幾句話，畢竟是同事的老公，從前也見過面。

    兩個人不可避免地談到蘇鸝的離職，那位丈夫便和她說：“我是不希望她這樣做的，我們公司有什么不好？多穩定，工資也算不錯，像我們剛剛有了孩子，房子還要還貸，她卻離職了，說要做外貿，也不知將來能有怎樣的大發展?！?/br>
    要說蘇鸝這一對，當初買房也是不容易，丈夫家里經濟能力不強，老公是畢業之后過了兩年才還完助學貸款，買房的首付是東拼西湊，當時蘇鸝還很驕傲地在辦公室里說：“我家是我出主意，我老公實行，我說咱們要買房，我老公就四處借錢?！?/br>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丈夫一心求穩也可以理解，然而誰讓他找了這樣一個妻子？

    顧沐蓉自然是要解勸的：“蘇鸝的性格你也曉得，她是無法再忍耐這種工作的，她現在能找到一條出路，其實是一件好事，你就讓她去做吧，如果你一定要她留在這里，她是接受不了的，勉強沒有意義，如果將來在情緒上出了什么問題，那就不是給家里做貢獻的事情，而是家庭之中一個很沉重的負擔?！?/br>
    蘇鸝的老公默默無言。

    顧沐蓉回到家中，意外地發現母親居然已經回來，正躺在沙發上，然而剛剛六點多種，距離八點下班還早得很啊。

    顧沐蓉當即便問：“媽，今天怎么這樣早？什么事情提前下班？”

    沐箏微微皺眉，道：“我今天不知怎么，洗拖布的時候突然錯了腰椎骨?！?/br>
    “??？！媽，你去醫院看過了沒？”

    “已經去過了，拍了片子說骨頭沒什么大事，回來休息幾天就好?！?/br>
    “那你就請假好好休息幾天，要么今后也不要再做了吧，畢竟已經是這個年紀的人，今年已經六十歲了呢，也該在家里好好頤養天年，我們家里也不缺錢?！?/br>
    “等我好了再說吧?！?/br>
    顧沐蓉一聽，就知道母親是有心繼續做下去的意思，但暫時也沒有必要在此問題上多糾結，于是顧沐蓉便說：“我去做飯，一會兒再扶你起來吃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