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淡如草

    就在春節剛剛過去，三月下旬的時候，曉晴星筑旁邊的商業街終于建成，里面入駐有超市有菜場，陸續將要開業，五月的時候，沐箏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工作，給商業街一家新開張的美容瑜伽館打掃衛生，每天的工作時間是早上九點到晚上八點。

    顧沐蓉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工作時間太長，幾乎要達到十二個鐘頭?！?/br>
    沐箏則笑著說：“其實也沒什么的，又不是要一直打掃衛生，空閑時候是可以休息的，況且那里還包兩餐飯?！?/br>
    顧沐蓉搖頭：“這是更麻煩的，你還要負責買菜燒飯?！?/br>
    “有什么呢？又不是很困難的事，那里不過是八九個人，家常飯菜也不是要求好像過年過節的宴席，所以很容易做的，你也知道mama的手藝，做這么幾個人的飯不會為難，更何況離家這樣近，來回只要二十分鐘，我看有許多在廣州城里上班的，號稱倒是朝九晚五，回來的時候也大概是這個時辰，前兩天還和這樓里一個年輕人聊天，她是很抱怨路途太遠，每天通勤都要兩三個小時，自己的時間給擠得不剩什么了，要我看和瑜伽館的工時也差不多?！?/br>
    顧沐蓉：……這個倒是真的沒什么可說了，自己每天八小時工作制，來回路途兩個小時，其實也是十個小時，更不要說有的時候還要加班。

    沐箏道：“唯一擔心的便是你的餐食，以后mama沒有時間給你做晚飯，你回來之后要自己吃飯了?！?/br>
    顧沐蓉笑道：“那有什么呢？我做飯也是很快的，媽，你以后要上班，早上就不要再早起給我做飯，那樣熬不起的，我去食堂吃，或者自己簡單做一點，都不是很花費時間，如果你太過辛苦，累得病了，可是很讓人擔心?！?/br>
    沐箏想了一想，點了點頭，確實是太累了一點，如今自己的身體也不比年輕時候，假如病倒在這里，不但自己痛苦，女兒也要憂心，而且自己的醫保不在這里，自費醫療價格非常貴，房貸還在償還之中，母女二人的存款如今只有十幾萬，金錢財務方面還是很脆弱的，所以雖然很想全盤照顧女兒的生活，這個時候也只能有所取舍。

    于是從五月四號這一天起，沐箏便正式開始上班，裝修工作已經清場，但是還要仔細打掃衛生，全店員工一起動手，連續打掃了三天，到了五月七號“蓮致”美容瑜伽館開業的這天，正是星期天，顧沐蓉恰好這天也要加班，早晨起床后做好了早餐，自己吃過之后，給母親留了一份在桌上，然后便出門搭車去上班。

    到了下午四點多的時候，顧沐蓉回到家中，母親這時候自然是還在瑜伽館，顧沐蓉便打開電腦看了一會兒片子，年終促銷的時候她買了一臺一體機電腦，就放在書房里，有的時候就用它來看片子，往往是在周末，晚上自己在書房，母親在客廳，一個人看電腦，一個人看電視，各自把聲音調得小一點，本來客廳面積就相當寬敞，中間還隔有一個屏風，因此彼此的干擾倒也不嚴重。

    到了八點多一點，母親笑盈盈回到家中，伸手遞給女兒一只大橙子：“給你，快吃?！?/br>
    顧沐蓉微微一愣：“媽，瑜伽館還能往家里帶水果？”

    “是老板的朋友送的鮮花果籃，老板說水果放久了不新鮮，儀式反正是已經過去了，就讓我們大家趕快分掉，我就拿了這么一個橙子回來，老板真的是個好人啊，蓉蓉，你的那些同事要是有人要做美容或者練習瑜伽，就介紹她來我們會館啊?！?/br>
    顧沐蓉一笑：“曉得了?！?/br>
    然而太偏遠，自己少有同事住在這附近，而且顧沐蓉也不愿意搞這種同事內部的商業行為，容易把關系復雜化。

    到了五月下旬，江曉草還沒有回來上班，說是產假雖滿，卻要請病假。

    這一陣顧沐蓉的讀者格外活躍一些，有人評論道：

    “這個里面寫了許多關于昆蟲世界的知識，也很能聯想，昆蟲的許多特點一旦擬人化，套在高等智慧生物身上，就有一種特別的趣味?！?/br>
    “而且是相當純粹的奇幻文，沒有戀愛情節，畢竟連物種都不同。我不是說寫愛情就怎樣的不好，只是我看個靈異盜墓修仙懸疑，滿篇看去都是愛情，就沒有多少其她內容，女作者的文往往就是這樣，男作者寫的文也有愛情，但愛情只是點綴，其她方面想法還是相當豐富，就讓我感覺很多女寫手把大部分創造力都放在愛情上面了?！?/br>
    顧沐蓉：女頻中就連“仙俠奇緣”類別，重點也是在“奇緣”而不是在“仙俠”，看多了就會覺得很單調了，有的時候書名還很具有偽裝性，以為是一篇玄幻色彩比較重的文章，點開一看還是大段大段的言情，還不如直接叫做，或者之類，比較坦誠一些。

    如今自己看文的口味也是越來越挑剔了，不太喜歡看男寫手的文，因為有性別隔閡，相當多的男寫手寫出來的文章，都帶著nongnong的性別偏見，讓人心理不適，不過女寫手的文也有許多雷這個就不說了，有一些，自己一看里面的人名就不想再看下去，名字太瑰麗炫目了，現實中難得一見，透著nongnong的文藝風，簡直是愛情的標配，玄幻里面的人名都不至于這樣離奇的。

    還有人評論：“太太是開始寫童話了嗎？這篇文好有趣啊，我還記得你之前寫的貓文，那一篇特別搞笑，這篇寫螞蟻的也很有情趣，很詼諧很有愛的，也真難為太太怎么想到的，剔除了葉rou的半透明葉片膜當窗戶，用草莖做豎琴，冬季里在壁爐的爐火邊一邊喝蚜蟲提供的蜜漿，一邊彈奏音樂，螞蟻音樂會，堪稱治愈系?！?/br>
    顧沐蓉笑著打字：“當時查昆蟲的資料，忽然就想寫一篇比較溫馨的文，所以就寫了這樣一篇小文?！?/br>
    每章幾百字，并不是很長，也沒有很激烈離奇的情節，就是個田園螞蟻文，而且寫文的時候，顧沐蓉忽然發覺，自己現在的生活也和中的螞蟻差不多，都可以稱為居住在地下，有的人或許會認為這種地下生活有一種沉重的壓抑感，不過顧沐蓉卻并沒有幽閉恐懼，反而有一種很踏實的安全感，因為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這里不會受到外界的打擾。

    忽然之間，顧沐蓉想到，自己在小的時候曾經設想過一種深居地下的生活，那個時候很喜歡拿著圓珠筆在本子上亂畫，于是就畫了一幅畫，畫的是一條隧道深深地通到地下，那里有一個房間，房間中有水龍頭和下水道，還有床和衣柜，當時的設想就是，自己可以在一個無人的山間，住在這種挖掘在地下的房屋之中，這樣深藏于地下的住宅之中，一定是很安靜的。

    顧沐蓉沒有研究過心理學，不知道這在精神分析之中要怎樣解釋，不過童年時候的夢想現在倒是成真了。

    一直到七月份，江曉草終于回來了，不過卻并不是回來重新上崗，而是回到公司來遞交辭職信，她這個cao作把大家全都震驚了，這就是發現懷孕馬上找工作，休完產假休病假，熬到入職滿一年便離職，因為社保要連續繳滿十二個月才有生育津貼領，這劇本實在太周密，所以顧沐蓉就覺得，很多時候不要覺得家庭主婦是與社會脫節，這計算起來太厲害。

    部門里給投下這樣一個深水炸彈，大家吃午飯的時候自然便有話題可聊：

    “真的特別狠啊，我看上午米課長眼睛都直了，估計就算是好姐，也無話可說，不用等待來日方長，現在就了斷了?！?/br>
    “算盤打得太精了，這邊遞了離職申請，那邊就給人事遞交生育津貼的申請，我今天上午去人事，聽到羅碧霞在吐槽，做了這么多年總務工作，從來沒遇到這樣的人，過來交申請的時候還非常坦然的，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慚愧嗎？”

    “那羅課長收了嗎？”

    “收了啊，不收又能怎么樣？她這個是符合規定的，而且我們公司繳費基數不低的，估計她能夠領六七萬元的生育津貼?！?/br>
    “太過分了，這段時間的工資都要給她扣除，這是最起碼的了?！?/br>
    “呵呵，怎么扣除呢？十幾年前生育津貼是對公轉賬，就是說這個錢是打給公司，如果不怕員工申訴，還可以這樣cao作；但現在生育津貼是公司申報，直接轉入員工社?？?，所以就連這種cao作方法都不可以走了?！?/br>
    “從生育津貼里扣除工資是很正常的方法，為什么要申訴？”

    “因為這個從法律上來講是違反勞動法的哦，生育津貼即使是轉入對公賬戶，也要足額發放，不能扣除，不能挪作她用，否則如果員工真的去勞動仲裁，公司會輸的，所以我們公司一般都是在員工產假期間發基本工資，這樣才能夠繼續繳納社保，賬面上不至于出現負數，我們公司會在員工休完產假之后逐月從工資里分批扣除之前的產假工資，這樣就完全遵守了法律，而且也比較人性化，否則她剛剛回來，馬上便告訴她‘之前的工資快快一次性還回來’，她怎么接受呢？”

    顧沐蓉將口中的椒鹽雞翼咽下，笑著說道：“我們工會蠻給力，公司倒真的是很人性化很體貼了?！?/br>
    田孟瓊微微一笑：“是啊?！?/br>
    鄭文軍笑道：“很想認識一下江曉草老公，這家伙太能賺了?！?/br>
    旁邊一個女同事搖頭笑道：“文軍，你將來可不要讓你老婆做這樣的事情哦！”

    回到辦公室后，顧沐蓉看到正在辦公桌前默默整理文件的江曉草，這是她最后一個月的工作，如今主要做的是交接，其實她這樣久沒有上班，也沒有什么可交接的，這幾天都是做一些輔助性的雜務，大家有什么要跑腿或者要復印的，都會交給她，甚至會議室里倒茶都讓她去做，她倒是也沒有說什么，如果這種時候還要主張權利，就有一點認不清現狀。

    顧沐蓉把椅子挪到她身邊，悄悄地說：“曉草，你真的決定離職嗎？還是好好考慮一下，之前營業部門那邊也有一個人，面試的時候說女朋友在這里，所以希望能進入公司，和女友在一起，那邊的日本顧問就覺得很同情，便把他招了進來，之后才曉得并沒有這樣一個女友，不過他的工作做得一直都非常好，所以大家便也不與他計較這些。之前的事雖然是做得有些過了，不過如果你好好和米課道個歉，今后努力彌補，米課長還是個寬厚的人，同事們也不是說就會一直記著這些，我們公司你也知道的，雖然是比不得電力啦，銀行啦那些企業，福利待遇也還是可以的，十分正規，能一直在這里工作，也是不錯的，人還是要有自己的一份收入?！?/br>
    江曉草一時沒有說話，仿佛是在思量著，過了一會兒她終于開口道：“謝謝你，沐蓉，這些天大家都給我冷眼，你是第一個和我說這些話的人，你是個好人。不過我思來想去，還是先離職的好，畢竟現在孩子才半歲，很需要我，家里又沒有什么可靠的人幫忙帶孩子，所以我還是回去吧，等以后孩子大一些，我再考慮找工作的事情，我也知道我這樣做有些對不起公司和同事，可是我也是沒辦法，養孩子需要錢……”

    顧沐蓉：養孩子需要錢，那你還不出來賺？只啃下這幾萬塊錢的生育津貼就很滿足了嗎？

    這一天晚上，顧沐蓉六點多一點回到家中，自己做了晚飯，一個人在餐臺前慢慢地吃著飯，母親每個月只有兩天休息，所以如今母女兩個雖然住在一起，自己卻也是大部分時間要一個人吃飯，其實從前也是這樣的，那時本來也不覺得有什么，只是現在母親明明是在這里，兩個人三餐卻總是不在一處，有時候想一想，就讓人難免有一點感嘆。

    不過顧沐蓉忽然間又想起今天同事們的聊天：“人和人真的有很大的不同，看一看沐蓉的mama，明明已經退休，也有退休金的，還在外面找工作，就算不為了貼補家用，起碼也有些事情做，這年紀輕輕的，倒是做起家庭主婦來了?！?/br>
    旁邊有人笑道：“其實家庭主婦也是挺辛苦的?！?/br>
    那人冷笑道：“是辛苦，不過她辛苦應該和她老公說，沒必要坑公司，公司又不欠她的。我倒是要看看她當著這樣的專職主婦，最后能得個什么樣的結果，當初我休產假的時候，和我老公吵架都沒有底氣?！?/br>
    狄秋聲在一旁聽著，沒有說話。

    八月中旬，江曉草正式離職，十七號那一天下午五點的時候，她背起背包悄悄地走了，當時顧沐蓉還在加班，到五點三十幾分顧沐蓉做完報關資料，關了電腦拿出皮包，轉著椅子往后面一看，調達部門一些同事還在確認材料，不過江曉草卻已經不見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離開，此時想一想，這個人好像一直都是來也無聲，去也無聲，在辦公室里始終沒有什么存在感，以至于顧沐蓉此時回想起她來，只記得眉眼都是淡淡的，明明是剛剛離開的人，在自己印象里卻已經仿佛一張褪色的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