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曾經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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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曾經的歌 六月下旬,中考結束,這一次因為是市里統考,倒是省了她們批卷子,不知抽調的哪里的老師來閱卷,反正初三組的教師倒是暫時都閑下來了,毓賢便到圖書館里去借書,本校圖書館新近了一批書,其中有一套,從去年到這一年的七月,終于出版了完完全全的五冊,圖書館便成套買來,淡藍色的封皮,嶄新嶄新的,一溜擺在書架上,看著很是氣派。 這樣的書,毓賢是不會想要成套買的,一來太貴了,二來她前世雖然也曉得丁玲,不過卻也知道丁玲后來去了延安,這么多年來,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書自己實在是看得不少了,即使是丁玲的書,也很不必買回家里來,只要從圖書館借來看看便罷了,于是就隨便挑了兩本,與另外三本書一起,拿回辦公室里來,這個暑假就讀這五本書來消磨了。 這個時候,中考的成績已經發放下來,毓賢所教的幾個班級里,頗有幾個考中了實驗中學和市第一中學,都是本市著名的高中,總之成果還不算壞吧,她雖然自從將學生送進了考場,便盡力不再去想這件事,終究也是關切,此時見有了結果,當然也是寬慰。 此時即將放假,辦公室里氣氛分外輕松,當事情忙完之后,幾個老師便湊在一起聊天,雖然辦公室里禁止閑談,不過她們談的乃是文學,倒還可以算是“鉆研本職業務”。 “瓊瑤忽然火起來了啊,臺灣人寫文章的風格,真的是和我們不一樣,特別有那種‘小資產階級的情調’?!?/br> “她的那個應該是快連載完了,看著不像是個好結果?!?/br> “資產階級倒是罷了,就是那里面都是談情說愛,現在的學生和從前不同了,從前我們多單純,在家里聽媽爸的,在學校聽老師的,現在的學生想法多得很,到了初中就開始早戀,倘若給她們再看了這樣的書,可就更麻煩了,光顧著談戀愛,學業都荒廢了?!?/br> 毓賢在旁邊噗嗤一笑,道:“只要給她們看那書里的一段話,包管就治過來了?!?/br> 羅秀中是個很有鉆研精神的,連忙問:“黎老師,是哪一段?” 毓賢笑道:“就是宛露的兩個女同學討論以后前程的那一段,有一個說,女孩子就算是念到博士碩士,發神經病中斷學業回臺灣的也多得很,怕念得學歷太高不好結婚,找不到長期飯票;另一個說她何必這樣急著往廚房里鉆。把這一段給學生們看,浪漫幻想能沖淡許多?!?/br> 要說瓊瑤雖然在大家看來,是屬于“鴛鴦蝴蝶派”,沒營養,只能夠擾亂心懷,毓賢其實以為她的這本書還是寫了比較多的內容,比如說那一段對白,在當今的中國就少有看到過。 現在中國的文學,要么是革命還沒完,要么是反思文革傷痛,或者跟進新的主旋律,強調經濟建設,連相聲節目都是如此,雖然是努力幽默了,不過時常是要突出教育意義,比如說“不正之風”、“打電話”之類,可是關于女人的話題,卻很少有空間的,偏偏瓊瑤就寫了。 如今的中國,計劃經濟會安排到幾乎每一個人,“飯票婚姻”比較少,不過后面的那段對現實婚姻的描述,燒火做飯生兒育女的一個女人牢籠,倒是不可輕易就讓它溜過去,就在這樣風花雪月的連篇內容之間,插入了這么一段犀利的言辭,瓊瑤也是比較行了的。 毓昆的那個小姑子,叫做保薔的,毓賢對她別的倒是罷了,畢竟沒有見過幾次面,不過聽毓昆轉述韓云珍曾經說過的話:“我看她要下鄉,就和她說‘別去了,在這里找個男人嫁了吧’,她竟然和我說,‘難道要我像你一樣,一輩子圍著鍋臺轉?’你看看這姑娘?!?/br> 于是毓賢對“上山下鄉”這件事,便有了新的認知,雖然毓昆和自己都是很以為苦,像是蘇忱這樣的老高三更是十分痛恨年華的荒廢,中學的那些知識差一點就丟在了糞堆水渠里,然而在盧保薔,這卻稱得上是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寧可去“廣闊天地鍛煉自己”,也不肯以結婚為人生的安置,就此重復母親的老路。 前幾年盧保薔倒是也結婚了,丈夫是當地人,如今在醫院工作,她所在的地方其實不是農村,也不是縣城,而是本市一個區,只不過與市區關系比較疏遠,總讓人感覺好像是外縣。 周淑文笑道:“看讓你給說的,秀中馬上要結婚呢?!?/br> 羅秀中暑假結婚,日期已經知會了大家,就在七月二十二號。 毓賢一笑:“雖然如此,婚姻與婚姻還是有所不同?!?/br> 要說羅秀中也真的是謹慎,八一年下半年開始談戀愛,一直談了三年,到現在終于結婚,也算是“愛情長跑”了。 很快就是畢業式,學生與老師依依惜別,有人唱起歌來,“靜靜的深夜群星在閃耀,老師的房間徹夜明亮。每當我輕輕走過您窗前,明亮的燈光照耀我心房……” 音樂老師蔣碧梅在一旁拉著手風琴伴奏。 然后老師也有人唱歌,算是一個臨時的聯歡。 這時忽然響起一個婉轉清亮的調子:“光陰似流水,不一會,落日向西垂。?落日向西垂,同學們,課畢放學歸,我們仔細想一想,今日功課明白未?先生講的話,可曾有違背?父母望兒歸,我們一路莫徘徊?;丶覇柡蜷L輩,溫課莫荒廢。將來治國平天下,全靠吾輩。?大家努力??!同學們,她日再會!” 曲調很簡單,但是很好聽,只是蔣碧梅抱著手風琴,一時難以伴奏,因為第一次聽到這首歌。 楊小芹就納悶:“這是什么歌?” 蘇忱搖頭:“不知道” 從風格來講,應該是民國時代的歌,聽歌詞本來應該是一首放學時候唱的歌,不過此時用在畢業分手的時候,卻也是合適,尤其是那一句“將來治國平天下,全靠吾輩”,寄予了殷切的希望,不過最后一句的歌詞似乎有所改動。 東北淪陷相當早,一九三一年就發生了九一八事變,從此東北全境由日本占領,滿洲國于第二年成立,到現在有的時候,挖土還能挖到滿洲國的錢,蘇淼就有一枚,“大滿洲國康德元年”的硬幣,幣值一角,蘇淼很喜歡攢這樣的小東西,自己給她找了一個木盒,她把那些舊錢幣啦,漂亮的石子啦,都收藏在那里面。 所以有時候自己問母親:“當初在學堂里學了什么歌?” 母親說:“都是日本歌?!?/br> 想來日本人也不愿意讓中國的孩子想到什么“治國平天下”的,所以這首歌雖然帶了nongnong的民國風味,自己卻是第一次聽。 楊小芹見他也不知道,便不再去追想,此時看著圍繞在黎毓賢身邊的那些學生,楊小芹想的是,“難怪學生們都喜歡她,真是個不一樣的老師,聽方才學生說,‘再給我們唱一遍那首‘放學歌’吧’,這首歌顯然她從前也唱過,可見她課堂上的氣氛是怎么樣的?!?/br> 沈鳳卓則和校長樓遠頭碰頭正在說著什么。 暑假很快開始,毓賢一向的習慣,假日首先做的是睡覺,如果只是周日,周六晚上便早早上炕,一直睡到第二日將近中午的時候,倘若是連休,前面兩三天便多數用來睡覺,這種時候早上倒不會睡到很晚,往往是下午睡上很久,到黃昏的時候才起來,經過這么幾天的休養生息,總算是感覺生命力有所恢復。 七月二十二號這一天,毓賢去參加了羅秀中的婚禮,只見雙親百般的不舍,有點眼淚汪汪的樣子,再看男方家里,一片喜氣洋洋。 毓賢沒有太多的腦力去思考這些問題,只是隨眾恭喜,吃過了酒席,就回家去了,路上對這一日的婚宴席面猶有回味,別的也還罷了,唯獨那一道烤乳豬著實是好,皮脆rou嫩,雖然自己如今對于禽類的烹調已經相當拿手,然而仍然是愛那一道乳豬,真的是好吃,只可惜吃不多,嘗過三片之后就會感覺到有點膩。 毓賢的目光瞥向窗外,只見外面剛剛過去一輛馬拉的平板車,運送的是木柴,馬糞兜在后面隨著步伐一顛一顛,毓賢忽然便想到,當年自己讀小學的時候,每個學期都有撿拾馬糞的任務,冬季里的馬糞都凍硬了,很不必再晾曬,就那樣交到學校里面去,在校園里壘滿了一堆。 送交了的馬糞,學校就會給一張票,上面寫了上交幾筐,蓋上學校的章子,好像回執一般,每個學生都是有定額的,大隊部的學生干部就在那里主管收馬糞,比如毓昆,所以那個時代城市里的孩子,并非像是北京上海知青所說的“懶惰”,也還是能做一些事情的,實踐了歐陽曉瀾當年所講的“勤慎”,歐陽曉瀾主持女師大附中,她的辦學理念就是,不但要讀書,培養開闊的視野,也要有強健的體魄,既能讀書也能做工,自立自強。 只是想一想自己那一世后來的人生軌跡,真是愧對老校長,蘇忱曾經說,看到自己,就想到冷清秋,自己當時懶懶地笑著說:“只可惜我沒有她那樣的骨氣”。 冷清秋年輕的時候確實炫惑于安閑富麗的上流太太生活,到后來終于跳了出來,雖然算不上是自主覺醒,乃是家境敗落,環境所迫,她那男人原形畢露,圖窮匕見了,不過終究能撐起本身的生活,自己的軌跡則是恰恰和她相反,青年時代滿懷壯志,要在社會上做一番事業,卻給打擊到身心俱殘,最后撤退到太太的位置保養殘余的生命,說起來還算是自己幸運。 所以自己此時再看丁玲的文章,別的倒也罷了,唯獨最有感觸,“不過是一個女性十足的女人”,丁玲后來是號稱政治上進步,愈發有思想深度的了,脫離了“小資產階級的虛妄和淺薄”,自己倒是也看了她一些“革命文學”,卻覺得都不如她這一部早期作品讓自己有共鳴。 七月二十九號,周日這一天,毓賢又回到家中,進了門便看到毓昆帶著行娟已經來了,行娟見了毓賢,就響脆地叫了一聲“二姨!”,毓賢答應一聲,“行娟啊,想不想二姨?”行娟扭著手,“想!” 這時毓賢袋子里的東西蠕動鳴叫著:“呱……呱呱……” “二姨,你拿的是什么?” 這時鐵城唱起歌來:“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背上還背著一堆小蛤蟆啊……”一邊唱,一邊用手抓住行娟的兩個小辮,行娟的兩只小辮在腦側翹起來,如同毽子上的毛一樣,鐵城嘴里還模仿著摩托車的聲音:“嘟嘟嘟……” 行娟嘻嘻笑著,抱住了小舅舅的腿。 鐵城今年夏天畢業,安排在酒廠上班。 崔星蘭出來問道:“這是帶了青蛙過來還是怎么著?” 毓賢笑著說:“是一些小青蛙,剝了皮便好炒來吃了,媽,你放心,很好吃的?!?/br> 崔星蘭皺眉道:“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吃法?” 崔星蘭主管的廚房,倒并非是如同西方人那樣,不吃動物的血和內臟,只是一些比較另類的東西她卻也少料理,rou食品種多是常規的豬牛羊雞鴨魚之類,像是毓昆的丈夫那一次做了狍子rou,這在崔星蘭是想都不曾想過的,因此對于這青蛙進廚房,她也是很覺得詫異。 毓賢笑著連連勸:“媽,真的好吃,我來弄,現在社會上到處都在說‘創新創新’,咱們廚房里,也該引進一些新品種了?!?/br> 崔星蘭皺眉:“反正我是不弄這些個?!?/br> 毓賢將青蛙連網兜一起放在盆子里,行娟巴在灶臺前,用手便去戳那黃綠色的青蛙,毓昆連忙把她的手拉回來:“什么你都要碰?!?/br> 毓賢笑道:“大姐,沒事的,青蛙不咬人,況且也不像蛤蟆那樣,表皮有毒液,這種青蛙還挺干凈的?!?/br> 是林蛙,整天活動在林間草地上,雖然不是經常下水洗澡,然而也是比較潔凈。 毓昆道:“這孩子的手是越來越欠了,春天有一回,她爸推著自行車帶著她走,她坐在前面車梁上,路旁有一頭毛驢,她居然伸出手來去摸那頭驢脖頸上的毛,我趕緊給她拉開了?!?/br> 鐵城笑著說:“這還算斯文的,要是雪冬在這里,可是有得折騰了?!?/br> 毓賢問道:“行娟,要不要給你拿一只小青蛙過去玩兒?” 行娟連連點頭:“要?!?/br> 于是毓賢就抓出一只林蛙,用繩子拴住了一條后腿,給行娟牽在手里玩耍。 毓昆看著行娟在那里遛青蛙,嘆了一口氣,說:“行啊,總比抱布娃娃要強,從小就抱個孩子?!?/br> 毓賢噗嗤一笑,與毓昆在廚房里一邊洗菜,一邊聊天:“大姐,九月里再開學,行娟可該上小學了吧?” 毓昆點頭:“是要送進去了,她總不上學也不行?!?/br> 本來去年就可以上學的,毓賢將行娟送進了自己所在的小學校,卻幾天便給領了回來,因為舍不得孩子上學受累,另外行娟也是自小在家里慣了的,不喜歡到學校去。 況且行娟上了小學,黎文賓便不必再到那邊去,可以騰出手來做一些其她的,因為黎文賓一直照料孫女,旁人多有議論,以為是太過嬌慣,有人就對毓昆說:“別人家的孩子能去托兒所,怎么你家行娟就不行?”毓昆反正是不管別人怎么說,就不送行娟去托兒所,以為唯有自己家里人帶著最放心。 這其中唯獨盧保興的做法最為離奇,他為了反對毓昆找父親來幫帶行娟,居然說毓昆不孝,這個風聲都傳到學校里去,書記找了毓昆過去談話,把毓昆氣得要死。 毓賢雖然也是覺得毓昆太過懸心于行娟,以為送去幼兒園是無所謂的,不過對于這種孝道的指責卻也很不以為然,黎文賓還不到六十歲的年紀,找父親帶一下孫女,毓昆怎么就不孝了?自己的孩子找不到人來帶,就不要嫉妒別人。 兩個人又談起毓昆從前的鄰居: “如今可還吵么?” “可別提了,我搬走之后,我們學校另一個老師袁慧琴住了進去,結果聽她說,跟她也是吵,把袁慧琴也煩得不行?!?/br> 毓賢搖了搖頭:唐秀杰便是沒有力量拋開過去重新來過,又不能夠容忍現狀,生活整個兒就是一個大醬缸,在里面廝殺。 毓賢便笑道:“還是想不開,比如說過去可以納妾的,有那大太太想得開,也就容下了?!?/br> 比如說自己,不但不討厭姨太太,反而以為是對自身有利,畢竟不耐煩總是裝模作樣應付人,有那兩個來分散一下精力也好,在外面看起來還是自己賢惠大度,民國都已經廢除納妾制度了,自己還是賢良著,在現在的話語,那叫做“妥善處理歷史遺留問題”。 毓昆一笑:“她那情況哪能跟人家比?過去找小老婆的,就算不說是大戶人家,起碼自己得有點勢力,比如我們學校后勤有一個人,原來在舊社會是警察,很打腰的,建國后是不行了,‘舊警察’在文革時候很狼狽的。他就有兩個老婆,小老婆原來有男人,他硬給撬了來,長得倒是真好看,丁丁香香的,就是這個年紀了,看著也秀氣,小老婆沒生育,就給大老婆帶孩子,大老婆身高馬大,有點像是跳大神的那種,能給人治病,現在那兩個人都死了,只剩下那個小老婆,有時候看到她來領遺屬費,也不知現在是誰給養老?!?/br> 毓賢點頭笑道:“那倒也是的?!?/br> 自己當年畢竟是富家太太,名正言順的正房,那兩位姨太太既缺乏現代的學識,也不具備舊式厲害妾室的手段,倒是也都讀過幾年書的,不過識字而已,稱不上是怎樣有學問的,在姨太太之中,是比較平庸的,面對自己這樣一個由“新女性”轉化過來的太太,不構成嚴重威脅,況且自己也沒打算和她們斗爭,大家相安無事罷了,以那個男人的財產,贍養三個女人連同孩子都綽綽有余。 可是唐秀杰哪里成呢?本來所擁有的就不多,就這么一點點,還要給人瓜分,她當然受不了。 不多時毓昆和毓賢洗好了菜,毓賢將林蛙一只只剝皮去凈了內臟,崔星蘭過來,將那菜和青蛙又洗了一遍,毓賢在一旁笑著暗暗搖頭。 崔星蘭問:“這青蛙怎么吃???” 毓賢道:“炒了吃就好?!?/br> 飯菜逐一端上餐桌,毓賢便道:“小鋼去買白灰,怎么還沒回來?” 鋼金與徐秋敏已經確定要結婚,正準備重新粉刷房屋。 崔星蘭道:“大概又去買了點別的,咱們不用等他,先吃飯?!?/br> 毓昆道:“媽,爸,要我說,在這里舉行了婚禮,就讓她們出去單過吧,湊在一起不好過?!?/br> 崔星蘭瞠目道:“媳婦兒當然要娶到家里來,否則將來癱瘓了怎么辦?” 黎文賓似乎是對這個話題有些煩了,一揮筷子,道:“你已經是出了門子的人,別管家里的事?!?/br> 毓昆登時便再說不出話來。 毓賢笑了一笑,沒有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