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分別

    確認了這個信息是真實的，藍冰雖然下午沒有找到時間和陳梓聊，不過晚上回到公寓，吃過了晚飯，終究是發微信給陳梓：“阿梓，為什么忽然辭職？白天本來想和你說，不過一直沒有機會?！?/br>
    過了一會兒，陳梓回答道：“是的，冰姐，對不起，是不是讓你有些失望？”

    藍冰道：“也說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只是很意外，是找到了更合適的公司？”

    事先半點沒有風聲，陳梓的保密工作也是厲害。

    “不是的，冰姐，我沒有找新公司，這一次辭職，是為了回家帶寶寶?！?/br>
    藍冰登時急得直掐自己的大腿：“照顧孩子不是有保姆嗎？為什么你一定要辭職？”

    “冰姐，我已經換過兩個保姆，可是都不是很可心，倒是沒有虐待孩子，然而終究是有些粗率，我想，既然我生了孩子，就要對她負責，應該給她最好的，所以我和老公商量過了，決定我辭職回來專門照料她?！?/br>
    “那么你們的家庭開支怎么辦？”

    “我老公剛剛升職，他一個人的收入是夠用的，我回來也可以省下保姆的錢，而且家里也讓人放心，所以這樣算一下，對家庭還是有利的?！?/br>
    藍冰本能地就想問：萬一離婚呢？

    不過她終究是轉了個大大的彎子：“那么你今后打算一直在家里嗎？如果你老公的公司發生了意外，你怎么辦呢？”

    這一陣不知是自己的錯覺還是怎么樣，好像總是能聽到公司破產的消息。

    “不會的，我想帶到孩子三歲，可以上幼兒園的時候，再出去工作，其實這段時間也可以整理一下自我，自從畢業以來，一直都是在工作，好像總是在向前趕，沒有一個暫停休憩的時候，趁這個機會，我也梳理一下自身，再充充電之類，將來再進入職場，便是一個全新的人?！?/br>
    藍冰仿佛看到了屏幕那邊陳梓充滿期待的樣子，然而她卻只想說：但愿如此。

    “既然你決定了，那么我就祝福你?！?/br>
    “冰姐，雖然我離開了公司，但是我們之間不要斷了聯系，時常聊一聊天啊?！?/br>
    藍冰一笑：“好啊，有空就聊，況且你還有一個月時間才離開，很不必弄得現在好像就要分別一樣?！?/br>
    陳梓的離職時間是三月底。

    而此時，詹汀秀和藍峰正坐在自家客廳里，對藍逸軒與葉嘉媛說著這一回去惠州的經歷：

    “真是很有意思，把那附近都玩遍了，什么西湖啦，南昆山森林公園啦，在南昆山，我們還住在度假村里，泡了溫泉，要說惠州那個地方，雖然是號稱在廣東，可是來了寒流可是真冷呢，我們在那里的時候，一個月就遇到兩次寒流，起頭一次，結尾一次，那種時候只用熱水袋都不行了，一定要打開電暖氣，要我說，廣東來一陣寒流，可是比天津還冷呢，房間里沒有咱們這種集中供暖，要是腰上有病的，一個不留神，就會疼起來?！?/br>
    “還有葉挺將軍的紀念園，那可真是寬廣啊，青瓦白墻的故居，一看就是將軍住過的房子啊……”

    藍逸軒：老姐，你真的辛苦了，雖然你的政治立場一向很是隨緣，參觀這樣的地方，對你的精神沖擊應該不大，不過你是怎么帶著那兩個冰炭不同爐的人一起去葉挺的紀念地？那不是跟捧了兩顆大炮仗似的？隨時都可能炸開??！

    詹汀芳繼續說著：“看看，這是給我們帶回來的東西，這么大一包啊，這個榴蓮餅你們帶回去，我們在那邊吃了榴蓮了，這里還有梅干菜，用來燒rou很好的，哎呀連暖水袋都給我們帶了回來，說那邊反正用不了這么多，還有這個電暖氣，也硬是要我們拿回來，說她年輕，不用這個。啊呀這個插了電，可有意思了，里面發熱管紅紅的，好像個炭火爐一樣?！?/br>
    藍冰：我就是為了這一點，才買了這個石英加熱管的遠紅外取暖器，長方形的一個機器戳在那里，正面有防燙網，加熱管亮起來，看著有一點像壁爐，找到一點空間中的感覺。

    葉嘉媛：感覺二老去惠州一趟，簡直就是參加了一個扶貧項目，自己那位大姑姐，把能給她們拿來的都打包帶回來了，而且還像往年那樣給了紅包。

    對于生活中的細節，詹汀芳畢竟更加留意一些，說起藍冰那里居然有筷架，“木頭的，做成個鴨子的樣子，筷子放在那里，不擔心滑下來，擱在碗口上，有時候就會往下滾?！?/br>
    藍冰：大雁，是大雁，白額雁。

    葉嘉媛：大姑姐的生活，其實蠻講究，雖然是一個人，卻并沒有將日子過得潦草落魄，這種落魄不是指的金錢方面，而是精神面貌，自己是看到過有的女人，蹉跎著沒有結婚，然而那日子過得，也真的是頹敗，雖然說人有頹廢的權利，有一些結了婚的人，屋子里也是亂糟糟一片，不過一個單身的女人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總覺得讓人格外遺憾起來，為什么不結婚呢？

    三月下旬，二十五號這一天，陳梓離職的日子到了，為了送別，藍冰特意請她與何蕊君去工廠附近一家餐廳吃飯，財務部里，三個人的關系比較密切。

    餐館里，陳梓喝了一杯啤酒，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或許是眼前特別的氛圍，陳梓忽然間連續地說起話來，仿佛泉水涌了出來：“我覺得我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女兒，看著她，就好像看到了當年的我，我一定要讓她有一個美好的人生，要用心培養她，讓她有一個好的未來，我既然把她帶到世上，無論怎樣艱難，總要負起這樣的責任……”

    藍冰拿著冰涼的啤酒杯，將臉貼在上面，因為喝了酒，自己的臉有些發熱，她目光幽幽地望向陳梓，自己與陳梓其實是一樣的人，都是非常沒有安全感，在世上相當孤立，只不過陳梓面對這個問題，選擇了攢人，而自己則是攢錢。

    自己對于人的感情，沒有那樣的信任度，所以有人問過自己，“是不是受過什么傷害？”是的吧，自己的家人帶給自己很大的挫折感，多年之后，如今藍冰終于可以比較冷靜客觀地看待自己的成長經歷，其實還不算太糟糕，無論如何畢竟沒有淪為失學女童，順利完成高等教育，在此基礎上，有了一份還算可以的工作，也買了自己的一間小屋。

    已經不再是敏感的少女時代，藍冰如今沒有那么多復雜的情懷，對于現實中的許多事，她幾乎有一種鈍感，仿佛隔著一層膜，不再那樣容易受到觸動，而且藍冰感到，這層膜隨著歲月的加深，還在逐漸增厚變硬，既然對于不利的事件是如此，那么對于所謂的“美好情感”，自然便也沒有那樣強烈的向往，所以藍冰便只是努力累積生存資源，仿佛一只準備過冬的熊一樣。

    三個人聊了好一陣，這才在暮色中走出餐館，陳梓向藍冰道謝，她是要走另外一條路，于是三個人便分手，陳梓向馬路對面走去，藍冰與何蕊君走在這一側，去往車站。

    夜風中，何蕊君吐出一口氣，提起公司最近的業績低落：“就讓人感覺很沒有希望的樣子，所以有時我就在想，如果回武漢去，會不會好一點？在這邊雖然也有自己的房子，可是總覺得心中不安，因為除了羅奔，再沒有一個親人在這里，雖然親人往來未必會很密切，但終究是有人在那里，遇到了事情，能多幾個商量的人，在這邊就覺得，除了我們兩個人彼此，是孤立無援的?！?/br>
    藍冰輕輕點頭，不止是何蕊君有這樣的想法，郁治也是一樣，遠在山東，非常想讓丁雪敏過去那邊，而且還曾經想把丁雪敏介紹給自己的哥哥，只是這件事后來無疾而終，還曾經說過希望將來退休之后，與丁雪敏兩家一起去海南養老，雖然有老公也有孩子，終究是希望可以有更多一些支援。

    其實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在惠州的生活雖然看似安全可靠，有時心卻也好像飄著的樹葉，總是有些克制不住的動蕩難安，因此自己便格外喜歡待在空間里，空間對自己來講，實在太過重要，不僅僅是提供資源這么簡單，那里是一個避風港，隔絕了外界的風雨，讓自己可以在那里自我沉醉，修復精神上的裂紋。

    因此每當自己感到心情飄蕩的時候，便將注意力轉向空間，在那里，可以尋覓到寶貴的穩固與安全，空間作為心靈家園的作用是更為重要的。

    于是藍冰說道：“我能夠理解，不過不必著急，看看再說吧?！?/br>
    陳梓離職之后不久，四月上旬，新人終于上崗了，是一個叫“韓茜”的女孩子，有了兩年工作經驗，很快就上了手。

    到了這個時候，藍冰已經是資深職員，雖然不是正式的主管，但在部門內部，也是比較有威信的了，韓茜又是她指導的，因此兩個人關系比較接近，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藍冰就發現，韓茜工作能力是不錯的，然而性格上有點憤世嫉俗，看著韓茜，有時候就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在這一年，外界有了一個變化，就是縮減葡萄園，這個時候，藍冰才知道，中國的葡萄園面積是相當廣大的，之前是占到世界第二位，而中國國土面積是世界第三，其實自從疫情造成糧食問題凸顯，已經在逐年減少葡萄用地數量，然而到了本年度，力度格外加大，一下子就削減了十萬公頃的葡萄種植場，全部改種稻類和小麥、黃豆，因此大家都在猜，到了秋季的時候，糧食價格會下降，甚至rou類也會比之前容易獲得。

    藍冰忽然便想起過年時，聽到的那一段廣播節目，兩個主持人一唱一和說要將葡萄田改成糧食田，現在果然明晃晃這樣做了，要說現在的各種節目，也真的是緊跟風向，那兩個人究竟是接受了上層的指示，還是只是巧合，自己不得而知，不過宣傳分餐制的相聲，倒是很明確是有宗旨的，只是因此犧牲了藝術性，那相聲一點都不搞笑。

    光盤行動以來，有一些變化倒也是不錯的，比如說餐館的小份菜，從前雖然也不像東北的菜肴那么大盤，不過餐館里的許多菜，分量對于獨自點菜的客人來講，仍然是有些偏大，如果想吃得豐富一點，是比較困難的，現在有了一小盤一小盤的菜肴，一個人可以吃兩三份，看起來好像自助餐，不過很適合一個人進餐館的顧客。

    甚至還推出了一人火鍋，一口小小的銅鍋，就好像一個大號的瓷碗，里面煮著小份的食材，藍冰以為，莫名地有點像關東煮，這樣的分量，一個人也能吃得完，單身者終于不用擔心進餐館最合適的頂好是蓋澆飯了，藍冰一直以為，從前的那種適合雙人以上的菜品分量，是對單身者的歧視，最起碼也是漠視吧。

    藍冰總是覺得，要有獨自一人做各種事情的權利，這樣才覺得安心。

    就在這個時候，龍景源忽然請假，沒過兩天，就聽說原來是胃癌，需要切除大部分胃部，已經進了醫院做手術。

    藍冰聽說了這個消息，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快預約本地三甲醫院，做一個全面的體檢。

    這么多年來，藍冰雖然謹慎小心地生活，然而對于體檢，卻并沒有在意，公司每年有例行體檢，況且自己十分幸運，身體一直都不錯，因此藍冰以為，沒有必要去做那樣復雜的體檢，可是如今她是深深受到了觸動，龍景源的身體也一直都比較健康，只不過有時候會胃痛，哪知竟然是胃癌，要切除大部分胃部，那么今后可要怎么吃飯呢？雖然是可以少食多餐，不過只剩下小半個胃，對食物的消化吸收一定比較吃力，如果這樣尺寸的胃也能夠應付裕如，生理上就不會天然生長原本尺寸的胃。

    藍冰是認為，通過盡量多做準備，是可以減少生存期間的嚴重困境，龍景源在一定程度上，真的是憑借婚姻遮擋了狂風暴雨，不過自己還是不想走那樣一條路。

    因此當韓茜說道：“我將來想要找一個離婚帶孩子的男人，這樣自己就不用生了?！?/br>
    藍冰第一反應是：“為什么不是干脆不要結婚了？”

    韓茜登時一愣。

    旁邊游婷說道：“一直是一個人，如果生了重病怎么辦呢？比如這一次景源就是這樣，好在是有她老公照料，否則很凄涼的?！?/br>
    藍冰道：“所以要每年體檢，不是公司例行公事的那種，要自己去醫院做全套檢查?！?/br>
    公司的體檢，其實比較走過場的，雖然也有胸透驗血之類，畢竟都是相當基礎的，藍冰痛下決心，今后不再計較金錢，每年要做一次豪華體檢，及時發現身體的危險問題，盡量不要弄成爆發重病，至于恢復期的護理，就請護工吧，反正家里人也未必專業。

    其實重病還不是最恐怖的，藍冰尤為頭皮發麻的，是失去意識，她在網上看到一個案件，是在美國，一個女性植物人住在護理中心，這家護理中心在當地還是比較不錯的，結果就有男人侵犯了她，在她住在那里十年后，居然發現懷孕了，這個消息震驚美國，藍冰當時看到，也是十分震驚，之后回憶起來，一陣的悚然，到了那種情況，簡直就是任人擺布，所以保持身體自主，實在是太重要了。

    藍冰的對策就是，注意身體健康和意外傷害，而且盡量多存錢。

    要說韓茜，也是個挺悲催的人，獨生女，然而家里卻仍然并不重視，兩年前她參加工作，實習期工資不過一千塊，之前家里承諾說，找到工作就給她買一部新手機當做鼓勵，結果這件事給她家親戚知道了，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那些親戚們就一個個教訓說：“要手機，為什么不自己花錢買？已經成年了，怎么還要用媽爸的錢？”

    當時韓茜氣得差一點哭了出來，后來看到親戚給自己的兒子買車、買房、買手機、買名牌，便在家族聚會上刻意問道：“為什么不讓他自己花錢買？”

    親戚馬上就說：“哎呀，我們家的錢，不給我兒子給誰呢？眼睛不要總是盯著別人家里??！”

    韓茜冷笑著對藍冰說：“男的就是金貴，女人就是賤。最讓我氣不過的，其實不是那些親戚的嘴臉，而是我媽爸的態度，當時那幫人那么大聲數落我，她們在一旁笑，自己的女兒被人說了，不但不幫忙，還一起聯著起哄，所以我現在不管別人怎么說，就是要住在家里，我那些表弟都住媽爸家，我為什么不??？住在家里，飯費房租都免了啊，能省自己的錢，為什么不??？我就要跟男人學，男的怎么干，我就怎么干?！?/br>
    韓茜是一切以自己利益為先，對親人似乎并沒有什么感情，不過卻也難怪她。

    聽韓茜述說了往事，藍冰忽然發現，原來獨生女也并不都是那么好過，不要說比獨生子，就是與自己的弟弟相比，也差距很大。

    而辦公室里就是這樣，有人走了，也有人來了，生活仍然是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