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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空間七十二變之二在線閱讀 - 第六十三章 薛姨媽老年困窘

第六十三章 薛姨媽老年困窘

    第六十三章   薛姨媽老年困窘

    六月里的一天,黛玉站在海邊,遙望著天邊,那里正浮現著一片樓臺,雖然不是那樣清晰,卻也可以看出綠瓦紅廊,背景還有一片峰巒,這一片光波折射的景象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仍然懸浮在那里,不曾消退。

    在鳳炎洲這樣久了,對于海市蜃樓早已經不覺稀奇,夏季里有的時候就會出現,每次都還不相同的,有的時候是純粹的山林,有時是沙漠,有時則是人家庭院,有時甚至是遠方熱鬧的街市,一道店鋪林立、人來人往的城市路面橫在那里,儼然天街一般,看得久了恍惚之間仿佛竟能夠聽到街上的人說話一般,所以這偌大的島嶼上雖然只有三個人,面對著這無邊無際、傍晚只歸來一條船的大海,因為有這樣的景致,卻也不覺得完全與世隔絕。

    黛玉又看了一會兒,回到椰子樹下,那里放了蒲團矮幾,黛玉坐了下來,磨了墨汁,提起筆來在紙上斷斷續續地寫著,寫過一段之后,又重新看過幾遍,涂涂抹抹,終于重新謄寫了一份工整的。

    幾天之后,顧太清吳孟芬黛玉寶釵一起去項屏山的和鳴館,這和鳴館乃是項屏山的書齋,木架上森森地排列著許多書籍,南北兩個窗戶,南窗前是一片草花,北窗外則是高高的一株石榴,頂端高過了檐牙,此時已過花期,葉底累累結著小小的石榴果,乃是這和鳴館的一景,因為長得高,顧太清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做“一丈榴”。

    大家聚在一起,少不得談論最近的詩文,彼此交換文章來看,這盛夏的午后,外面一片寂靜,只有樹上的蟬聲,顯得這炎熱的下午格外漫長,顧太清看著黛玉的這一張箋紙:無盡鱗波凈如盥,日出扶桑騰金彈,何處腥風吹雨汗。云沫散,天街海市人聲亂?! ”烫覡€漫浮宮觀,朱顏憑檻渡銀漢,一瞬彩消光景換?;仨?,綠潮又侵白沙岸。

    顧太清讀了兩遍,抬頭笑道:“顰顰這一闕,寫夢中看到了蜃景,著實脫俗,尤其‘腥風’兩字用得好,海邊的風其實沒有那樣清爽,就好像是鹽水煮了小魚小蝦的那一股子氣味,可不是有一種腥氣在里面?這個可是很寫實的了,不是對海景有所了解的,寫不出這樣的話來?!?/br>
    吳孟芬笑道:“也虧了她能夢,這些年來也不知夢了多少奇奇怪怪的東西出來,顰顰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定然開心得緊,想著今兒夢中又能看到些什么,咱們外出游覽,都是清醒著游,她白天睜著眼睛游完了還不算,夜里閉上眼睛還要游?!?/br>
    幾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寶釵笑道:“想來是jiejie幼年失散的親妹子,jiejie叫做‘孟芬’,她便叫做‘夢游’?!?/br>
    寶釵這一句揶揄打趣,書齋里愈發笑聲一片。

    過了一會兒,項屏山收住了笑,說道:“瀟湘筆下別有標格,天風海雨情懷超逸。自古憂傷之語易好,歡娛之詞難工,她雖然少有寫什么彩燈賀壽之類,然而無論日常家居還是游玩,都寫的灑脫清逸,偏她寫海寫得特別多,活靈活現的,倒仿佛真的常住于此一般?!?/br>
    眾人連聲贊同,要說黛玉寫島嶼海洋,在諸姊妹中堪稱第一,顧太清曾經很精準地指出:“是南粵那邊的海,看她這一句‘荔枝紅遍垂炭’便曉得了?!?/br>
    沈善寶當時也在,笑著說道:“也不知她夢中究竟吃了多少進去,倒是好口福,果然京都之中乃是人物淵藪,從前多見的是游仙體,瀟湘卻是個夢游粵海體,還十分真實的,她的那一句‘輕裘捷步薄汗蒸,歸來倚熏籠’,倒是把南邊冬季里的情形說了個透徹,快步走在外面會出汗,回來房中就要攏個炭盆之類才暖和了,那南粵想來也是如此?!?/br>
    顧太清點頭道:“果然是如此,倘若不留意,也會長凍瘡?!?/br>
    諸人圍繞著詩詞,又談論了一會兒,寶釵本來便要告辭,然而這時天色忽然暗了下來,很快雨水便淅瀝而下,項屏山便笑道:“這可真的是天留客,不必走了,在這里吃了晚飯再走?!?/br>
    寶釵見那雨居然越來越大,眼見是走不成了,便也笑著說:“今兒可要打擾屏山姐?!?/br>
    項屏山便去吩咐晚飯。

    又過了兩刻多鐘,十幾只盤碗陸續擺了上來,真的頗為豐盛,這樣熱的天氣,也有水晶肴rou,眾人邊吃邊談。

    這時候話題便換了,轉到戲劇上,說起顧太清前不久剛剛寫成的一部,說起來這還是顧太清的第二部戲劇,就在永嘉六年,泓繪剛剛過世的第二年,她便寫作了一部,兩個故事情節有相似之處,就是都是天上的仙子降落凡間,經過一番曲折之后結成良緣,不過有一點不同,里面的萼綠華與白鶴童子在人間結了婚也就罷了,就好像公主與王子的故事,到了這里就算結局,然而到這樣還不算完,兩個人重新又離別了人間,重歸仙界。

    顧太清的這兩部戲劇,沐雪元也看過的,里面那些纏綿悱惻的句子,比如說什么“盼郎來,盼郎來,郎不來兮愁我懷,雙眉鎖不開。怨一回,恨一回,一寸相思一寸灰,微吟敲斷釵”,這些倒也是罷了,后來顧太清填了一首,寫她創作的感想,最后一句是,“得意處,莫沉醉”,真的是一記警鐘般的話語。

    這時吳孟芬忽然說道:“顰顰每日里也是很能想的,連海島上的景致都能夢出來,寫詩填詞當然是很好,不過倘若能夠做一部戲劇,或是寫一篇,豈不是更好?”

    黛玉聽了,心中也是一動,眼波瀲滟地流轉了一周,抿嘴一笑:“我哪里做得來那個?只怕才力不夠?!?/br>
    項屏山笑道:“顰兒如今學了好一番口是心非的本領,當真滑頭得很,你那一顆心明明已經是三春的竹筍,蠢蠢欲動,還要在這里遮掩,莫非是等著jiejie們拿著糖來勸?你趁早乖乖地寫出來,拿了本子給我們來看,否則下一回見了,便要撓癢了!”

    這一天眾人直談到初更時分,這才分手道別,各自回家,這天晚上,黛玉躺在床上,雖然身上有些疲乏,卻好一陣沒有睡著,吳孟芬的話著實打動了她,這些年來,她詩詞是作了許多,只是從沒碰觸過戲劇,看著太清與賈蘭都做這類東西,黛玉雖然從沒寫過,卻也有些心癢,只是若要動筆,一時卻不知該寫些什么,才子佳人之類她不很想去寫,至于家族悲歡之類,黛玉也沒有那樣的情懷,所以暫時竟然沒有題材,因此便在那里輾轉,輾轉了一陣,終于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到了第二天,黛玉洗漱之后吃了早飯,看了一陣書,便又記起昨天這件事,繼續地在想,接連想了幾天,到了七月初的時候,便聽到一個消息:薛蟠要盤掉一個鋪子,薛姨媽百般阻止,他卻不肯聽,終于是賣了。

    黛玉聽說了這件事,連忙去蒜市口探訪寶釵:“怎么好好的,忽然就要賣那當鋪?”

    寶釵嘆道:“這些事我從前也不愿與你說,只怕你煩惱。我那哥哥日常交接了那一班狐朋狗友,從前倒是還罷了,只是吃酒賭錢,這兩年漸漸地竟然吸上了鴉片,他這件事本來還瞞著母親,到后來癮頭兒越來越深,終于瞞不住了,給母親知道,母親疼我,本來也不肯告訴我的,環兄弟在外面經常走動,看到了他和一伙人一起吸鴉片,這才曉得。前兒母親來找太太,說起竟然要賣了鋪子,太太便問是不是因為吸鴉片,媽再也忍不住,便說了出來,母親真的是苦,這幾年家業消磨,原本剩下的幾個鋪子,典的典,關的關,通共就剩下這么一個賺錢的當鋪,哥哥還要賣了它,那一日母親還說,‘莫不是最后要流落街頭么?’”

    黛玉安慰道:“那無論如何總是不至于的,大不了將來便住過來這邊?!?/br>
    寶釵憂慮地說:“我那天也是這樣說的,只是我們悄悄地說,如今有太太在,倒是還好,倘若有朝一日太太不在,看到我母親住在這里,那些人還不知要說些什么,寶玉雖然沒有別的話說,那天聽說我哥哥如此,他也很為母親難過,只是難免人多口雜?!?/br>
    黛玉微微一笑:“別人愛說什么,就讓她們說去,如今大家都分房另過,何必理別人怎么講?況且你奉養母親,用的乃是自己的錢,又不沾這里一分一毫,能有什么好說?縱然是嫁夫從夫,還有個‘孝’字在這里呢,沒個眼看著老娘餓死的?!?/br>
    如今寶釵的繪畫,在京都也是頗有一點名氣了,她將水墨粉彩與西洋油畫結合起來,風格很是特別,尤其沙漠畫獨領風sao,當世少有人畫這樣的項目,那畫中不但有綠洲牛羊,牧人帳篷,還有巨大的仙人掌,乃是沐雪元轉述的“從西洋商人那里聽來的話”,是有如此這般一種植物,立柱形狀,許多枝干分了出去,一株就是一堆,如同假山一般,綠綠的,身上長滿了刺,巨柱仙人掌的形狀本來便比較簡單,沐雪元形容得也生動,再加上寶釵的想象力也豐富,于是竟然真的畫了出來,構圖沒有怎樣走形。

    她這一幅巨靈仙掌沙磧圖送到了阮元那里,阮元乃是當過云貴總督的,在那邊曾經看到過這種植物,當時便說:“蘅蕪果然是見聞廣博,我當初在滇南那里,看到過這仙人掌,多于干熱河谷之地生長,前朝劉文徵的之中也有記載,確實就是這個樣子,只不過長得沒有這樣大,拄天拄地的?!?/br>
    因為有了阮元的評價,寶釵的大漠圖便不是憑空構想,而是有現實的基礎,便給京都文化圈接受了,不但扇面斗方賣得很好,還有人請她畫了大幅的屏風,就叫做“天南大漠圖”,大片沙漠的背景之下,散布著枯死的樹木,零星的綠洲上有一些羊馬,大面積都是荒涼,小部分則帶有生機。

    寶釵偏愛畫這沙漠,雖然她也會繪制山水花鳥之類,比如曾經畫過的、、之類,然而最愛的題材還是沙漠,只覺得那一片空蕩荒涼的大漠,非常符合自己的審美,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畫,總是畫不膩。

    寶釵擦了擦眼淚,感嘆道:“我也沒有料到我的哥哥竟這樣不成人,要說他從前乃是個沒王法的,經過那一場牢獄之災,狠狠敲打了,倒是收斂了一些,不是很敢亂來,哪知如今竟染上了這樣一個毛病,母親說他,他也不肯聽,道是‘又不曾在外面惹是,只是關起門來抽幾口煙,又怎么了?’煙癮犯了時,對母親也不恭不敬,倒仿佛失心瘋了一樣?!?/br>
    黛玉蹙眉道:“要說這阿芙蓉,原來也是有的,只是不像現今這樣,那時大家都只是關起門來在家里抽,如今我有的時候出門,看到那街上的煙館竟然多了起來,當年英吉利來人,朝廷并未放開了貿易,一直說禁煙禁煙,也不知這許多鴉片都是哪里來的?!?/br>
    細細地撫慰了寶釵一番,黛玉回到家中,三個人談起薛姨媽家里的事情,紫鵑搖頭道:“可嘆薛姨太太竟然做不得主,家業都由著蟠大爺擺布,我聽人家說,但凡染了這樣的癮,是再好不了的了,傾家敗業的,人不人鬼不鬼?!?/br>
    沐雪元道:“姨太太好歹留住了手頭那一點首飾吧,將來用得到的?!?/br>
    另一個位面,曾經看到有人吹中國傳統社會的母權,沐雪元親身來到這里一看,還是別吹了吧,看到史老太君很尊貴,賈赦賈政見了她就發軟,然而事實上,在家族產業上,她是不能直接處置的,雖然丈夫死了,沒了夫權的限制,然而從法律上來講,“妻”只是亡夫財產的信托保管人,作為一個過渡橋梁,將財產傳遞給男性后嗣,“妻”能夠在名義上保有這份財產,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有兒子,所以薛姨媽才對薛蟠如此溺愛,以致弄成個廢柴,因為那實在就是她身家性命之所在。

    又過了幾天,顧太清請姐妹們過去小聚,沐雪元這邊打點了果品,三個人一齊往這邊來,到了那里,項屏山便問她的書:“顰顰的可寫得如何了?”

    黛玉笑道:“還不知該寫些什么,jiejie不要著急,這件事我記在心中,但凡得了好題目,定然馬上動筆,縱然今生未必完成,來世也一定會寫的?!?/br>
    項屏山笑著啐道:“人家的前世今生都是表現深情厚意,你卻只是為了偷懶推脫!”

    這時茶點水果已經擺好,琴師也到來了,顧太清便招呼大家入席,今日前來彈琴的乃是一個六十幾歲的男子,滿頭花白,雖然下頦無須,然而面容蒼老,要說顧太清等人一般聽曲子之類,都是請的女先兒,今兒卻請了一個男子來,縱然年已花甲,畢竟也是個男人,不過她們卻并不怕給人說嘴,因為這位陳進朝陳琴師乃是個太監。

    陳進朝進來請了安,便坐在下方彈奏了起來,沐雪元一聽,這就是皇族聽過的曲子啊,果然很不一樣,平日里也聽過黛玉彈琴,要說黛玉的技法,其實也是可以的了,沈練素琴藝精湛,黛玉便是師從的她,這些年來也練習不輟,不過黛玉彈琴畢竟不同于寶釵作畫,寶釵那是真把繪畫當做一件正經事來做,黛玉卻只是為了怡情遣興,所以雖然彈得不錯,卻沒有太深入地鉆研,此時一聽陳進朝彈琴,這樣一比較,便見出不同來,高明了不止一個段位,當真美妙得很,十分流暢,充滿感情。

    這陳進朝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在宮廷音樂界曾經是頗為有名的人物,四十年侍奉了三位皇帝,可以說是三朝元老,然而前些年因為年紀大,給黜退了,從此便在這街巷之中貢獻琴藝,以此為生。

    顧太清看著他,不由得心情復雜,這可真的是“暮景蕭條,窮途哀哭”,回想當年,“笙歌縹緲碧云間,享盡神仙?!?,隨侍君王,何等榮耀,然而年華無情,白發漸生,便難入時人之眼,不堪在宮廷供奉,于是流落在此。

    陳進朝接連彈奏了幾曲,眾人沉醉欣賞,然后顧太清便讓荷花帶他先下去吃飯,一會兒接著彈。

    陳進朝出了屋子,顧太清嘆了一聲:“這真的是瑤池的梨花,落到我們這里來了?!?/br>
    寶釵道:“可見人貴有一技之長,他如今雖然落魄,終究能夠養贍自己?!?/br>
    沐雪元則說:“青春當紅的時候,一定要多存一些錢,留著后面花用?!?/br>
    許云林:你們兩位這也太非主流了,這人世滄桑的感慨讓你們一說,著實道學市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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