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暴雪瑜伽

    從元旦假日起，時間正式進入二零四二年，卞小漁這天坐在客廳里，望著外面撲打著玻璃窗的大雪，忽然想到，自己已經三十八歲了啊，不過她很快便將這個念頭拋在了腦后。

    對于淡忘年齡這件事，韓晶也曾經很是羨慕地問：“是因為那邊的人都不會注重年齡嗎？”北極的冰雪冰凍了時光？

    卞小漁：“因為這里六十七歲才退休??！”

    韓晶：……看來北歐也沒什么可羨慕的，自己乃是工人級別，許多白領其實也都是按工人算，女性工人在五十歲就可以退休，如果是干部，便要到五十五歲才可以領退休金，冰島簡直是將退休年齡推遲了二十年，這二十年可讓人怎么熬??？

    韓晶在公司，簡直就是熬煎，其實不僅僅是她，許多人都是這樣，對于中國最近又在提起的“延遲退休年齡”，許多人的反應都特別強烈，卞小漁在北極附近都聽說了，畢竟她還可以看那邊的網絡新聞，去年的“延遲退休提案”剛剛給送到兩會，就招致網上一片罵聲，這可以說幾乎是動了各個群體的蛋糕，大家集體叫板，堅決反對，在別的許多問題上，或許意見有很大分歧，甚至根本對立，但是在這個問題上，相當一部分人極其的團結一致，激烈反對，如果網絡能夠罵死人，提案者已經尸骨無存。

    于是去年那個提案就沒有通過。

    不過卞小漁猜測，今年會不會又提的？

    對于在冰島的退休生活，雖然看似遙遙無期，不過卞小漁也不是很感急迫，工作時間的壓力是相當大，不過這不是有溫泉嗎？每天回來泡溫泉就特別幸福，另外每年也有許多休息日，那是真正的休息日，一般不會有打擾，像是宣東淳法定假日還要加班，而且毫無補償，這里是罕見的，因此宣東淳雖然比卞小漁只大三歲，卻在幾年前便有過勞的跡象，總是提不起勁來，宣東淳曾經和卞小漁說：“我覺得自己好像是早衰了?！?/br>
    關于延遲退休的話題，宣東淳也是激烈反對，“同工同酬不說，就業歧視不說，光說延遲退休，要拉平到和男人一樣，這方面講平等，我可謝謝他們了，有這么雞賊的嗎？如果真的對工作感興趣，可以一邊領退休金一邊做，不是有返聘嗎？不過就是不想給錢罷了！”

    宣東淳現在是計算著日子，五十歲退休，然后自己再做一點什么，她不是想著退休后就什么都不做，便窩在家里養老，畢竟退休金不會很豐厚，她還是比較講究生活情調的，因此還是要繼續做事，不過有一份退休金作保障，內心就安穩很多了。

    這些都是往事，與眼前的情境無關，卞小漁此時其實也并沒有回憶起這么多，早飯之后，她讀了一會兒英語，起身來到窗邊，望著窗外漫天的大雪，真是很奇妙的狀態，狂風夾著大片的雪花打在窗上，仿佛能夠聽到雪片敲擊玻璃的聲音，而房間之中卻熱氣騰騰，而且十分安靜，就有一種很鮮明的“狂風暴雪一方港灣”的感覺，反差特別強烈，仿佛商店櫥窗里的圣誕小屋飄雪水晶球，卞小漁站在那里，忽然覺得，這就是自己的童話世界。

    過了一會兒，卞小漁打開電腦，播放起了古典音樂，自從去年十一月參加了電波音樂節，卞小漁對于音樂的欣賞領域忽然有了新的開拓，開始欣賞古典音樂，在古典音樂的伴奏下練瑜伽，是一件很有味道的事，尤其是外面還正是暴風雪的天氣，這便不是高溫瑜伽，而是暴雪瑜伽，有的人挑戰極限去登山，卞小漁覺得，自己的挑戰極限，就是在暴雪之中練瑜伽吧，還有泡溫泉，那就真是在飛雪之中，如果傍晚的時候風雪還不停止的話。

    元旦之后，好一陣時間便沒有什么法定假，二月六號這一天，卞小漁晚上回到公寓，快速烹調了午飯，坐在小小的餐臺那里，一邊吃飯一邊刷手機，今天是周四，有一種很快就要解放的感覺，所以便很有閑情。

    好久沒有看微信朋友圈了，因為卞小漁自己是從來不發朋友圈的，不要說從前，即使是之后來到冰島，她也從不在朋友圈表達心情，像是拍照發朋友圈之類，在她是毫無興趣的，當然也有照片，手機拍了發給幾個關系比較密切的人，比如說鄒蘭芳、梁道云、孔瑞英她們，鄒蘭芳一看那超市里的蔬菜，就說“好少的種類”，梁道云，“而且還貴，小漁你快一點加工資吧”，不過梁道云看了她冬季里的室內自拍，表示“公寓還不錯，看你穿得這么少，一定熱得很，咱們這里到了這個時候，房間里如同浸著冰水，打開電暖氣都不很暖的”，卞小漁：我還沒有忘，珊瑚絨睡衣還收在衣柜里。

    因為卞小漁從不發朋友圈，韓晶有一次就很郁悶地說：“你的朋友圈是關閉了嗎？”是把我屏蔽了嗎？

    卞小漁嗖嗖嗖發了幾張照片給她：“雖然有拍照，不過很少保留，這是前兩天剛剛拍的。我一向不發朋友圈?！?/br>
    照片上是北歐街頭建筑，確實相當有異國風情，當時拍了是發給阿凝的，阿凝時不時就會問她北歐的事情。

    此時卞小漁刷著朋友圈，看看熟人們發出來的生活動態，梁道云昨天發了一鍋湯圓的圖片，“元宵節的宵夜”，原來昨天是正月十五啊，自從來到這邊，卞小漁便沒有正經慶祝過春節，這邊華人非常少，只有將近三百個，大家平日里也很少往來，像是人家說的在國外的中國人圈子，這里并不明顯，畢竟能夠選擇來這邊的人，個性多少有些獨特，如果是工作簽證，在冰島這樣一個地方，憑借這里的制度和各人本身的能力，更加不需要抱團取暖，所以很少有中國人聚會之類，大家都是淡淡的，不過這個圈子畢竟很小，因此什么人來了，什么人走了，什么人性格如何，大家都是知道的。

    又刷了幾下，出現一條很激憤的話語：“這是中國文學最黑暗的一天，居然在今天宣布要實行網文作者資格審查制，全部都要實名注冊，讀者也要實名制，否則不能充值，不能買文，這是要逼死網文?。?！”

    是慕秀文。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啊，卞小漁對此的感想是：活！該！

    這幫網文圈的，是得好好治一治，自己本來雖然吐槽某些網文，其實對這個圈子沒有太多想法，所有的憤恨都是因為“敬自由”而來的，那幫人實在太張狂了，一個個借著“文學”的大旗，好像都成了神，卞小漁沒感覺那些人怎樣神圣，大概神圣和神經只差一線，卞小漁只覺得那一個個都神神叨叨，簡直是神經質，歇斯底里，看著不太正常，還說得那么悲情崇高，其實不過就是認為自己這邊力量大，別人拿自己無可奈何，真正遇到硬的，馬上就縮回去，比如別人一提到“你們這么爭自由，為什么不寫描寫現實的書？”答曰：“寫社會現實的文，根本發不出來！”哦所以你們的敬自由呢？就是敬的寫代孕文的自由？

    所以看到中國的網文界遭遇這樣的冰凍，卞小漁覺得很好，終于給自己出了一口氣，瘋瘋癲癲敬自由，現在全都安靜了，就是欠錘，沒什么好悲涼的，不過是小強盜遇到了大強盜，全給收拾了而已，真的是現世報，讓自己有一種泄憤的爽快。

    卞小漁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有些偏激，畢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這樣，這樣一條政策出來，殺傷力太大，屬于玉石俱焚，不過她卻是克制不住那種冷眼旁觀的心情，也不想克制，對于人世，卞小漁有一種狹隘的冷漠，在她以為，既然世界拋棄了我們，我們就可以拋棄這個世界。

    三月，宣東淳和她講：“部門忽然間說周末要旅游，真的好煩??！”

    卞小漁：“幾天？”

    “雙休日兩天，去河邊?！?/br>
    卞小漁覺得：“很不錯啊，我覺得去河邊很好，還可以吃河鮮，反正是公司出錢，就出去散散心也好，你整天除了上班就是下班，也很枯燥乏味了的，生活需要調劑?！?/br>
    宣東淳：“但是通知得太倉促了，我要訂酒店，很麻煩的，而且去的人多是男的，只有我們兩三個女人?！?/br>
    卞小漁：“……那是有點不自在，不過好在還有女伴。放輕松，可能會很好玩呢，記得拍照片給我看?！?/br>
    Thedda　Reddast，沒有那么嚴重，都會好起來，這句冰島哲學可以用在這里。

    宣東淳嘆道：“只能這樣自己勸自己了，其實真的不是很想去，各種后勤都堆到我這里，我寧可不去，在家里靜靜歇著倒好。小漁，你最近怎么樣？”

    卞小漁：“我啊，我們最近也要去旅游，好在不用我管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br>
    宣東淳自然要問：“你們去哪里？”

    “芬蘭?！?/br>
    宣東淳：“出國??！”

    卞小漁：“你就當跨省吧，像我們這樣一個小地方，抬腿也就出去了?！?/br>
    宣東淳：雖然如此，仍然是有點眼眶里熱熱的，你是謙虛得很，可是出島一次也是要乘飛機的啊，在那天涯海角的地方，到哪里都得乘飛機，要么就要坐船，為了節約時間，當然是要飛來飛去了，而且這畢竟是出國啊，出國啊，雖然冰島實在小，只是和人一講人家公司的旅游福利是“出國游”，這一下也很能令人驚訝一下了，去年是去瑞典，今年便是去芬蘭，卞小漁如果能夠順利在那里工作四年，想來北歐五國就都去遍了，永居之后去哪里呢？或許是歐洲吧。

    卞小漁所在的公司，一般都是三月組織旅游，這個時候雖然并不是旅游旺季，仍然是天氣寒冷，晝短夜長，不過此時公司許多部門的工作也處于淡季，到了夏季，便是室外勞動的好時候，不方便抽這么多時間來游玩，更何況旅游淡季出行，費用也比較低呢。

    而且按著卞小漁所說，“新年之后便少有假日，雖然有一些慶典，都不是法定假，覺得有點累，這個時候組織旅游是很好的，可以調劑一下?！?/br>
    這時卞小漁道：“不和你說了，我要去練瑜伽了，88”

    宣東淳發了個“再見”的表情包，心中想的是，卞小漁總是慨嘆存錢慢，不過她的福利很是可以，不但音樂會門票是免費的，而且健身會所的費用也可以報銷，本來卞小漁不愿去會所舉重跑步之類，然而自從去年秋季，在冰島是冬季，游泳池旁邊那家會所新增了瑜伽課程，她便辦了一張健身卡，時常過去練習，卞小漁說，“老師很好，是印度人，非常專業，聽她說話好像能催眠，心靈按摩一樣，就算不是為了鍛煉身體，我也不想錯過課程”。

    當時宣東淳的感想是：那個地方可真的是人才濟濟啊，一個印度人，不遠萬里過去教瑜伽，英語自然也是非常好的了，可能還懂得一些冰島語。冰島的工作競爭相當激烈，聽卞小漁說，她曾經看到有游客到附近的公司投簡歷，一眼可以看出是游客，背著登山包的，很好奇地東張西望，一副“新來乍到”的神情，聽一個在旅游局工作的中國姑娘說，她那里也是這樣，游客當面遞簡歷，要說這些人真的很講效率，旅游求職兩不誤，出來游玩一次，都是帶著任務來的。

    旅行定在三月中旬，錯開了月初的美食節，到了三月十二號這天的晚上，卞小漁與同事們一起，乘上芬蘭航空的飛機，往赫爾辛基而去，真的是遙遠啊，即使同在北歐這樣一個小圈子，飛機也要飛上將近八個小時，到那里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到了那里便先進酒店，五天的行程雖然有點緊，但是安排得很是豐富充分，當天晚上先享受芬蘭最著名的桑拿，雖然在冰島的游泳池也附設桑拿，不過芬蘭的國浴總歸是有特別的風味，之后夜游赫爾辛基，一起去酒吧坐了一下。

    一直到將近十點，才重新回到酒店，卞小漁在洗手間用清水撲了一下臉，便休息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在準確的生物鐘作用下，卞小漁七點多就醒了過來，很快起了床，洗漱之后開了手機，好在這家酒店是有WiFi的，她連了網，看了一下當地的天氣預報，今天是個好天氣，適合出游，然后她看了一眼微信，同學群里面有幾條消息，是昨晚發的，翁萍說每天都要輔導孩子的功課，覺得特別煩躁，有一位同學最近剛剛結業了心理學的課程，轉行做心理咨詢，便和她說，“放松自己，減輕壓力”，雖然也是Thedda　Reddast的意思，不過卞小漁總覺得，說了等于沒說。

    這位學心理學的同學，是阿環的舍友，也是在三零六宿舍修煉出來的，高高胖胖，如同圓柱，一張臉也圓圓的，平時總是笑瞇瞇，然而笑得相當含蓄，特別含而不露，說是皮笑rou不笑也不太貼切，卞小漁是覺得，她的神態總是顯得莫測高深，特別深沉，如今她便去搞心理學了，有時候也開導一下同學的困擾，說出來的話確實高大上，相當有品，然而卞小漁總覺得好像是心靈雞湯。

    卞小漁想了一想，在群里說了一句：“讓你老公分擔一下啊，他也該輔導孩子課業的?！?/br>
    不過這句話說過之后，也就罷了，卞小漁不指望翁萍的回應，翁萍或許不會看到，即使看到了，可能也是很難回應的，家務和育兒工作的分擔，就算在北歐也是個問題，更多的仍然是落在女人身上，更不要說是中國。

    要說世事的變化也真是出人意料，當初說“女人結婚就是吃虧”的翁萍，畢業之后幾年就結了婚，退了彩禮后自由戀愛，戀愛的時候曾經和自己說，“他很害羞的，有一次還給我弄哭了呢”，想來結婚之后，男人的害羞便逐漸褪去了吧？到現在孩子已經上初中，這么多年都是她輔導功課。

    而梁道云，本來看不出是怎樣排斥結婚的，當初在學校的時候，唐軒多推薦女歌手的歌，梁道云則喜歡男歌手，翁萍很細致地發現了這個區別，而如今唐軒也已經結婚，梁道云則一直與mama在一起，就連阿果，大家公認最細心體貼，最適合結婚的，也是前兩年才結婚，到現在似乎也并未生育，大家很少聊這一類私人話題，除非對方主動說起。

    很快，團員們便行動起來，吃過早飯，便乘車去芬蘭堡參觀，這就要整整用去一天時間，第三天便去羅瓦涅米的圣誕老人村，這里有nongnong的節日氣氛，好像每一天都在過圣誕節，每天都是最幸福的一天，在這樣的氣氛烘托下，人可能會比平時更容易打開口袋，不過卞小漁旅游的一條原則是，不買紀念品，所以禮品店里的圣誕禮物雖然琳瑯滿目，她卻只是觀賞，卞小漁尤其喜歡看的，就是世界各地的人寄給圣誕老人的禮物，真的是千奇百怪，十分有趣。

    晚上入住酒店，卞小漁洗過澡后，把白天的照片發給了幾位朋友，然后掃了一眼同學群，果然是沒有新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