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磬的身形有些慌張，她往樹后躲了躲，見沈穆臣詫異的眼神始終落在自己身上時，不得不向前挪動一小步，縮緊肩膀訥訥道，“剛剛……剛和朋友看完電影，順路就走過來了。我……我沒打擾到你吧，穆臣?！?/br>
    肖磬的聲音里帶著顫抖，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行動被發現而害怕，還是因為過冷的夜風，吹得人自骨子里發寒。

    “怎么會打擾我呢？最近溫差大，穿這么點會感冒的?！鄙蚰鲁济撓峦馓着谛ろ嗌砩?，替她整理被風吹亂的長發，輕輕問道，“下回這么晚就不要走路了，直接打車回去，夜間一個女孩子不安全?！?/br>
    “嗯……”肖磬的心仍舊懸在胸腔不上不下，她壯著膽子抬眸，正好撞進沈穆臣那溫柔的眼波中。明明還是同樣的模樣，可肖磬卻覺得自己仿佛嗅到一股極淺的血腥味，就像是游離在深海邊緣的鯊魚，灰色的三角背鰭浮現在海面上，堂而皇之的發出進攻的訊號。

    身后燈火通明，剛剛和沈穆臣交流的部長早已離開，碩大的工作室外，只有自己和愛人。

    愛慕工作室的地址沒有特意隱藏，各大招聘網站上同樣掛著愛慕的坐標，要想找到這里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杀绕鹉切汛еＭ是竽茉谶@里發光發熱的求職者，肖磬想要的，或許更大更為貪心。

    這里宛如她和穆臣的第二個家，是穆臣當時為自己許下的承諾。盡管很多朋友明里暗里告訴自己要警惕，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可肖磬相信——也許那些人會騙人，但她的穆臣永遠不會。

    只要這么想著，那身后的光陡然間變得愈發刺眼，亮堂得讓她睜不開眼睛。

    “我帶你去吃點東西暖暖身體?！币浑p火熱的手裹住肖磬冰涼的雙手，讓凍得僵硬的手指有了彎曲的余地。肖磬被這份溫暖勾回了神，她側眸看向沈穆臣，正想開口問自己是否能進去參觀，就被沈穆臣低垂卷翹的睫毛吸引住了。

    暖手對于他來說似乎是一件大事，需要一絲不茍的完成。這樣的事情，在往年每個冬日都會發生，每當那時，肖磬都會覺得溫暖感動，嘴里宛若填滿大量蜂蜜?？涩F在，當她凝視著那微顫的睫毛時，卻讀出了另一種味道。

    是錯覺吧……

    “我們去以前大學附近的夜攤吧?！毙ろ嘤行┗艔埖厥栈啬抗?，語氣中透著些急切，“嗯……關東煮，燒烤，還有很多小甜品，穆臣，陪我去吃吧，好不好？”

    “傻瓜?！鄙蚰鲁嫉皖^焐熱手中比自己小一號的手后，慢慢將它們放進主人的大衣口袋里，隨即抬頭笑道，“夜攤一直在那，不會消失?，F在……我有錢了，可以帶你去吃以前想吃卻不敢吃的東西了?！?/br>
    “磬磬，我帶你去吃日料好不好？”

    “好?！毙ろ嗤Ｒ粯庸郧蓱?，她踩著沈穆臣走過馬路時留下的不存在的腳印，一步一步，鉆進了沈穆臣的副駕。

    安全帶寸寸拉下，最后有些失落地扣進搭扣里，身后那簇耀眼的燈光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最后徹底看不真切。

    深夜的天空很是平靜，紺色天幕被人從頭掀至尾部，隨手一灑，便是群星環繞，襯出銀月皎潔。

    市內最為昂貴精致的日式料理“和”尚在營業，甫一進門，便是穿著和服面帶笑意的侍者。

    店面裝修簡潔大方，未保護客人的隱私，幾乎都是小間形式。脫鞋踩上的木質地板帶著點點熱意，一下子讓人全身暖和起來。

    肖磬翻看菜單，第一眼不由得落在那價格上。每一份菜雖然沒有配圖，但光是看它的標價就足以知曉其身價是多么的昂貴。肖磬抿了抿唇，順著菜名往下看，幾乎沒有一道菜是低于三位數的。

    “穆臣……”肖磬見侍者倒完茶水離開后，這才小聲道，“這也太貴了?！?/br>
    “沒關系，想吃什么就點什么，不用在意價格?！鄙蚰鲁茧S意翻看幾眼，“這個刺身我記得你喜歡，點一份吧。還有這些前菜，也可以嘗試一下味道不錯。我上回來的時候點過這份手握，口感細膩飽滿，值得一試?！?/br>
    肖磬見他說起這些流暢自然，就好像是從小就吃這些長大似的，半點沒有去關注后面的價格。她的神色有些恍惚，蠕動的唇自己張合間蹦出一句話，“穆臣你現在，還在記賬嗎？”

    她笑得有些勉強，卻還是強打著精神問，“我記得那時候我們的生活費都不是很多，每個月都要精打細算，就連吃一頓好的都要計算一下，哈哈，現在倒是……倒是自由多了?！?/br>
    “是啊?！鄙蚰鲁硷@然也想到自己在大學時的窘境，但讓他更為記憶深刻的，還是裴寧為自己介紹的陳總給自己兩萬元時，那種毫不在乎作品如何的無謂態度。

    兩萬元，不知道現在他看著愛慕，會不會后悔？

    至于記賬，沈穆臣微微側頭，“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記賬，太忙，沒有時間去做這些閑事了?！?/br>
    “打擾了?！遍T外傳來侍者的聲音，幾秒后對方推門進內，將前菜擺放在桌前。

    肖磬盯著那道前菜，份量少且精致，在菜單上的價格卻要足足120元。

    她無法想象，更沒有辦法理解?？勺谧约簩γ娴纳蚰鲁紲喨徊辉谝?，用餐的動作優雅紳士，舉手投足充滿上位者的氣勢。

    這該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揮金如土，誰不愿意呢？哪怕一道前菜就要120，可對于那些享受生活的高端人士來說，不過是兜里的零花，即便掉在地上都懶得彎腰撿起。

    如果有機會，她也愿意變成這樣庸俗的人，可現在機會就在自己眼前，卻是食之無味。

    每上一道菜，都輕易打破她強裝的偽裝，耳邊沈穆臣的聲音更是成為一道枷鎖，將她所有問題全部鎖在喉嚨去，怎么都問不出來。

    穆臣好像變了。變得太多太多，那雙光好像不再會照亮自己，變得高不可攀。肖磬甚至在腦內幻想，會不會有一天當她提起沈穆臣時，也要用最陌生的語氣，喊出常人喊的那一聲沈總。

    她被這個大膽想法給驚到了，咽入喉腔的湯水瞬間燙到嬌嫩的內壁，讓她不由得狼狽咳嗽。

    沈穆臣取過一旁的濕毛巾替她擦拭唇角，動作輕柔快速，隨后命侍者取過一杯冰水，讓肖磬小口含下，“好點了嗎？還燙嗎？”

    “沒事了?！毙ろ鄵u搖頭，維持了一整餐的口紅在最后一刻花了一角。

    她望著被自己放在桌面上的瓷碗，低聲道，“我吃飽了?！?/br>
    “我送你回去?！?/br>
    車內兩人默契的保持著安靜，僅有車廂內自帶的音響，唱著淺淺的抒情歌謠，在夜色中溫柔馳騁。

    盞盞路燈從眼前劃過，當車輛駛入老小區時，狹窄的小道上已經沒有停車位。沈穆臣隨意找了一個空位置暫時停放，自己則下車陪著肖磬慢慢走到她家樓下。

    昏暗的路燈年久失修，同上回來一樣散發著黯淡的光芒。還是那個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也還是那個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

    不近不遠的路線隨著兩人影子的慢慢重合而達到終點，肖磬站在樓下，抬頭看著眼前這個俊美的男人，久久未曾言語。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更不知道該用什么方式去問出自己心中繁雜的問題，才能顯得自己落落大方不失禮數。哈……這個詞用在男朋友這個身份上，倒是顯得有些心酸和可悲了。

    所以她什么都沒問，僅是一眨不眨地望著沈穆臣，過了很久才出聲道，“穆臣，我愛你?！?/br>
    那是極為平靜的一句話，但沈穆臣聽出了肖磬的掙扎與未盡之意。

    他怔愣在原地，看著仍舊望著自己，像是抓著最后一根稻草的肖磬，那雙漂亮的眼瞳里滿是強烈的祈求，祈求一個能給她足夠安全感的答復。

    “我也是?！闭f完這話，沈穆臣放柔聲線寵溺道，“外面冷，快進去吧?！?/br>
    肖磬駐足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神，傻愣愣地點了點頭。

    她轉身走上舊小區的樓梯，起先是慢慢的，步伐沉重，隨后她死死咬住嘴唇，在樓梯間一邊快速奔跑，一邊從隨身包里急切地掏出鑰匙，火急火燎地跑到四樓，用左手死死壓住握著鑰匙的正在顫抖的右手，將鑰匙猛地捅入鎖孔轉開。

    “噠噠噠，砰！”

    肖磬的整個左側身撞在一邊的鞋柜上，她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甚至顧不得脫掉礙事的高跟鞋，直接沖向自己的臥室，“刺啦”一下扯開窗簾探頭往外一看——

    沈穆臣已經不在了。

    她喘著粗氣，眼里最后一絲光也熄滅了。

    沒有擁抱，沒有溫柔的額間親吻，只有那一句仿佛應付過許多人的“外面冷，進去吧”。

    寒氣吸入氣管，好似涼透了五臟六腑。

    肖磬緩慢地抬頭撫上臉，借著干凈的窗玻璃，終于看見自己花了一角口紅的唇，丑陋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