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o！cao他娘的！卡爾文，你這個混蛋！我詛咒你這輩子再也連接不上精神網！”

    在距離達納特斯大型躍遷中樞十億公里之遠的宇宙空間的一艘小型逃生艇里，埃蒙德忍不住大罵出聲。作為一個教養良好的聯邦人，他并非愛爆粗口的類型，然而這一回，他已經毫不停歇地咒罵了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前，當他在宇宙深處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在這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了。很顯然，自從上一次躺進冷凍倉后，卡爾文就在他的冷凍倉上做了手腳，以至于在到達戰場附近之后，埃蒙德仍然沒有被解凍程序喚醒。埃蒙德檢查了這艘逃生艇的預設目的地，發現那是一個距離當前位置17光年的宇宙空間站。要知道，這艘小型逃生艇的極限速度只有光速的0.2倍，也就是說如果他沒有醒來，而是按照卡爾文的設定在那個空間站醒過來……那得是將近一百年后的事了。

    要不是他早有準備，在提爾號所有冷凍倉里都加入了一段小小的代碼，命令冷凍倉在發現自身已經離開提爾號、且自身加速度低于人體極限的情況下自動執行解凍程序，他或許真就得以一根冰棍兒的狀態躺上一百年。

    解凍過后，埃蒙德立刻著手破解了逃生艙的權限屏障，并將目的地修改回位于達納特斯前方的宇宙戰場。做完了這一切，他再次躺進冷凍倉里，祈禱自己還能趕得上。

    ＊

    這艘小型逃生艙先經歷了一段時間的減速，然后轉向加速，等到達戰場的時候，戰斗已然到達了白熱化的狀態。值得慶幸的是，卡爾文率領的帝國艦隊里竟然沒有一艘核心戰艦將它視為威脅加以擊落，逃生艙大搖大擺地回到了提爾號上。

    他幾乎是以百米沖刺般的速度從艦尾沖到艦船頭部的。在沖進主控室的那一刻，埃蒙德忍不住再一次對著指揮艙的方向破口大罵：“卡爾文，我cao你一輩子！”

    卡爾文沒有回應。埃蒙德以為那是因為他正全神貫注地應對戰局，可當他看到大屏幕上的數據和影像時，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大屏幕上，許多士兵的精神力已經徹底崩潰，他們的戰艦機甲正被卡爾文接入管控。仍在堅持作戰的軍士中，也有一大半的普通士兵的精神力降低到了負數，也就是陷入了精神力透支的狀態。然而他們并沒有脫離精神網，仍舊在苦苦堅持。在這樣低的精神力水平之下，任誰都難免犯錯，可一旦有誰露出破綻，卡爾文或是艦隊內幾個高級軍官就會暫時接管他們的精神網，替他們補上漏洞，直到這些士兵的精神力稍稍回穩，才放回精神網的接入權限，繼續戰斗。這種戰斗方式本身也和自殺無異，迎接這些士兵的毫無疑問是精神力崩潰的下場，但是，顯然——他們誰都沒有退卻，仍然堅定且一絲不茍地執行著作戰方案。

    歷史仍舊在沿著過去的軌道行進，所有人都已經看到了自身命運的走向。是啊，兩軍實力懸殊，可他們又決不能讓聯邦成功打下達納特斯。他們還能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呢？

    “這位先生，很抱歉，目前擔任卡爾文元帥私人助理的AI是我，艾德2號?！碑敯Ｃ傻略噲D接近卡爾文的指揮艙時，一臺AI擋住了他的去路。埃蒙德對他進行了全身掃描——該死，為什么它能有戰斗功能？

    “但我仍舊可以呆在這里，我想卡爾文并沒有禁止這一點?！卑Ｃ傻抡f。

    艾德2號沒有反對。

    ＊

    “卡爾文元帥，請你停下，我想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你不想和我談談嗎？就算僅僅是為了拖延時間？你的軍隊一定已經很疲憊了，你不想為他們爭取喘口氣的時間嗎？”

    “聽著，你真的不必這么做，即使你在這里阻止了我們，我保證以聯邦目前的技術能力，不出一年就能重新打通聯邦與帝國的躍遷通道，如果你死在這里，帝國可就沒有像你這么優秀的戰爭天才了?！?/br>
    來自戰場對面的信息源源不斷地被送進公頻里。那是上輩子的埃蒙德曾經給卡爾文發送過的信息。他以為卡爾文之所以沒有回復，是因為他那冷硬如鐵的個人風格。然而這一刻，站在提爾號的主控室里，埃蒙德發現那并不是唯一的解釋。

    卡爾文的精神力水平也已經接近臨界值了。誠然，他對戰艦和機甲的cao控仍舊一絲不亂，他部署有序，進退合宜，不僅是他，連艦隊內其他的高級軍官在與他的配合上都發揮出了讓埃蒙德為之驚訝的水平。但，很顯然，除了依靠本能不斷戰斗以外，他們都已經沒有任何余裕關注任何其他信息了。

    在密集的高能激光和重型炮彈的轟炸下，帝國艦隊仍舊不斷向聯邦艦隊逼近著。位于戰場另一邊的埃蒙德顯然已經察覺到了對面自殺式襲擊的意圖，因此不得不小心謹慎地保持距離，且戰且退。這應當正是卡爾文所期望的，他要給身后的達納特斯躍遷中樞爭取時間，保證在埃蒙德的艦隊到達之前盡可能地讓躍遷中樞里的民眾完成撤退。

    但這顯然是個不可能徹底完成的任務，作為一個吞吐量巨大的躍遷中樞，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軍用或商用艦船奔向這里。在到達躍遷中樞之前，它們通常都要經過十天到一個月的低光速航行，也就是說，即使在開戰之前，帝國已經切斷了所有途徑達納特斯的星際航道，但已然在途中的艦船也要在那之后整整一個月才能全部到達。就在他們對戰的時刻，仍舊有源源不斷的艦船從太空的各個方向駛向達納特斯，而帝國沒有任何辦法讓他們停下來。一旦躍遷中樞被炸毀，即使沒有被躍遷點爆炸引發的高能粒子流所吞噬，這些艦船也會因為失去目標而變成飄零在宇宙之中的孤魂野鬼。

    躍遷中樞的自毀程序已經在30分鐘前布置完畢，但所有人仍舊在焦急中等待著。啟動自毀程序的命令晚一小時到達，就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因此獲救。這也是卡爾文即使透支精神力也要苦苦支撐的原因。作為達納特斯和星際聯邦之間的最后一道屏障，帝國艦隊已經不可能在這場戰役中全身而退了，他們所能做的只有爭取時間。

    “卡爾文，算我求你，真的，停下來吧。你知道嗎？我可以為我過去對你所有不夠尊敬的發言道歉，你想聽嗎？好吧，在你看來我一定是個輕浮至極的混球，你一定覺得我在騙你，但是，上帝，我是真心的?！?/br>
    “聽著，自從成為一名軍人開始，我已經在宇宙戰場上作戰整整136年了，在這136年里，你是我唯一認可的對手。那個詞怎么說的來著，‘宿敵’，我常常想，到底是什么樣人才會擁有宿敵啊。但，我想我必須承認，你真的是。并且，好吧，堵上我所有的驕傲，我在這里向你承認，承認你確實比我強，或許還不止一點兒?！?/br>
    “嘿，你聽到了嗎，卡爾文？或許你覺得我這是在用毫無意義的廢話擾亂你的思維，但我是真心的，我向你保證。我們停下來談談好嗎？自從和你打過第一仗開始，我就一直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和你見面，我是說，面對面的那種?！?/br>
    “停下來吧，你收手，我也收手，我堵上我的余生向你保證我會信守諾言?！?/br>
    “卡爾文，聽我的話，別死在這里。你不是每次都能贏過我嗎？我決不允許你死在我面前。你聽到了嗎？”

    埃蒙德的信息仍舊源源不斷地傳送進來。

    卡爾文，別死在我面前。即使兩個埃蒙德都在心底竭盡全力地呼喊著，卡爾文的選擇也沒有絲毫改變。

    是啊，這就是卡爾文，他與之相戀了四十多年的愛人。曾經埃蒙德覺得自己永遠也無法理解帝國軍人，無法理解他們那種即使犧牲性命也要守護帝國的精神。盡管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是星際聯邦的頭號戰將，也曾為星際聯邦幾度陷入生死一線的危急時刻。但他從來沒有什么為聯邦獻出生命的概念，他所忠誠的對象只有他自己的心。就像他曾對卡爾文說的那樣，他對抗帝國，只是因為他不希望那些漂亮璀璨的聯邦星系陷入帝國的統治，只是因為他不喜歡帝國。

    然而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竟然是理解卡爾文的。他甚至覺得，或許在本質上，他和卡爾文也沒什么不同，他們都是……會為了自己所相信的東西付出一切的類型。

    如果這就是在卡爾文心中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的東西……那他的確不應該阻止他。

    埃蒙德緩緩跌坐在卡爾文的指揮艙旁邊，將臉頰靠在卡爾文的膝蓋上。他知道在接入精神網的狀態下，卡爾文根本感覺不到他的觸碰，可他的體溫仍舊透過軍裝褲的布料傳了過來，那樣鮮活溫暖的溫度。

    因為精神力崩潰而脫離戰場的士兵越來越多，甚至有幾個高級軍官也脫離了精神網，這給剩下的所有人都進一步增加了負荷?？栁牡木窳λ酵瑯釉诔掷m下降，下降的速度越來越快。埃蒙德眼睜睜看著那個數字前面出現了負號，再然后，仿佛被施加了某種加速度一般，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從小數點后那一位開始往下竄。

    －0.3％。－1.2％。－3.9％……

    當這個數字下降到－10％的時候，提爾號的能量核自爆程序被啟動了。與此同時，整支艦隊內所有核心艦船的能量核自爆程序都被啟動了。

    爆炸時間被設定在30分鐘之后，那是卡爾文認為自己能夠支撐到的極限。

    就這樣結束了嗎？埃蒙德緊緊握住了拳頭。

    不，不對。他驟然站起身，死死盯著大屏幕。艦隊精神網中，普通士兵的在線率已經低到12％，核心軍官的在線率也只有48％。剩下的人去了哪里？在戰艦上等死嗎？這不可能。

    “醫療艙！”埃蒙德大喊了一聲，然后立刻意識到呼喊是沒有用的。他調出了提爾號內各項設備的使用程序——萬幸卡爾文并沒有關掉他的控制權限，醫療艙，冷凍倉，逃生艇，能源儲備，通訊設備……他依然可以使用這里的一切。

    “對不起，先生，您不能這么做，這違反了您的權限框架?！碑敯Ｃ傻聫尼t療機器人手里接過鎮定劑時，艾德2號攔在了他面前。

    “這艘艦船在30分鐘后就要爆炸了，我要救他的命?！卑Ｃ傻露⒅?。

    “對不起，戰爭原則高于第一定律?！?/br>
    “如果我既能夠救他的命，又能保證戰略目標的達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