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授業堂里，兩個少年并排坐在桌案前，面前鋪著厚厚一沓宣紙，低頭抄著什么東西。

    謝祁洺搖頭晃腦的念叨，“弟弟，這回可不賴我了，我這回可是被你連累的?！?/br>
    謝祁宸低頭抄自己的，頭也沒抬，“你能不能安靜一會?！?/br>
    “不能......這么多，怎么抄的完嘛！”

    謝祁宸手中筆墨不停，“我比你還要多，我說什么了嗎？”

    “哎呀！誰讓你動手打人的，咱倆本來就是偷遛出宮的，你還敢在大街上就欺負人?！?/br>
    “教訓一下他而已，你有看到我動手打人嗎？”

    “你是沒動手，你要是動手了，咱倆就不止抄書這么簡單了?！?/br>
    他弟弟也不知道干了什么，把人逼到跳進河里，要不是及時被人撈了出來，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而弟弟還絲毫沒有悔改之心，

    “就是要讓他長個教訓，看他下次還敢不敢再出言不遜?！?/br>
    ......

    “不用下次了，他估計再見到你，都會躲著你走的?！?/br>
    謝祁洺繼續念叨，“不過，弟弟，你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人家怎么說也是張太尉的寶貝孫子，雖然人長得又胖又丑，還目中無人，而且聽說他還喜歡調戲小姑娘......可你也不能因為這個就欺負人家啊?！?/br>
    謝祁宸抬起頭，“......你不知道他當時說了什么嗎？”

    “啥？”

    “......”

    “你是說，他提到了小師父嗎？”謝祁洺不太明白，“可是我覺得，他說的也沒錯啊，小師父確實長得好看啊，你還不讓人說了？”

    謝祁宸終于忍不住，“......你怎么這么笨！你沒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嗎？”

    “??？你怎么罵人啊......他什么意思??？”

    “......”

    “不說算了，反正被罰的是你，我勉強只能算是個從犯，而且小師父也沒怪我！”

    “......”

    ......

    見弟弟不理他，謝祁洺又湊過去看他桌案上的紙，“你抄了多少了？”

    “不到一半吧?！?/br>
    “??！太慘了吧！”

    謝祁宸瞥他一眼，不想搭理他。

    ......

    安靜了一會兒，謝祁洺撞了撞弟弟的肩膀，“......弟弟，你有沒有覺得，小師父對你特別......”

    他說到這停了下來，謝祁宸停下手里的筆，抬起眼，“特別什么？”

    謝祁洺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怎么說，就是覺得，好像你才是兄長......嘿嘿！”

    “......我就隨口一說，弟弟，你別多想?！?/br>
    “......行了，你快安靜會兒吧?！?/br>
    ......

    相府高大的院墻內，假山林立，流水淙淙，翠綠的松竹長勢旺盛，開滿花瓣的桃樹枝葉舒展，探出院墻外。

    一個少年坐在桃柳邊凸出的山石上，兩條腿垂在空中，悠閑的晃悠著。

    少年不時往庭院內看一眼，像是在等什么人。忽然小院門扉被人推開，一道身影走了出來。

    少年立即從假山上站起來，朝來人揮手，

    “小師父！”

    沐瀾聽到聲音看過去，驚訝道，“謹暄？”

    少年翻身從山上跳下來，站到他面前。

    “你怎么在這？”

    謝祁宸背著手，抬頭看著他，“我來找你啊?！?/br>
    “找我干什么？你今日的作業做完了？”

    “那點兒作業，早做完了！”

    沐瀾盯了他一會，少年氣質張揚，看著他的眼神也很亮，

    他繼續問，“罰你抄的東西呢？我過幾日要檢查的?！?/br>
    少年笑了起來，伸出背在身后的手，遞給他一沓紙，“已經抄完了！不用過幾日了，現在就給你檢查?！?/br>
    沐瀾接過厚厚的宣紙，低頭翻了翻。少年字跡端正，字里行間雖稍顯青澀，卻已頗具風采。每一頁紙上都寫滿了規規整整的蠅頭小楷，能看出來是用了心的。

    他抬眼看著眼前的徒弟，終于舒展開眉頭，

    “寫的不錯，”

    少年眼睛立即明亮起來，沐瀾抿了抿唇，繼續道，“不過，你一個人來丞相府，陛下知道嗎？又是偷跑出來的？”

    謝祁宸立即癟嘴，“我跟父皇說過了，來找小師父討教功課，他同意了?！?/br>
    沐瀾有些疑惑，“功課？有哪里沒懂嗎？”

    “就是你講過的‘通本論’中的始前篇，我還有些不明白?！?/br>
    沐瀾想了想道，“你現在想問的話，恐怕不行，我有一件事情需要處理一下?！?/br>
    “很要緊嗎？是什么事？”

    沐瀾皺了皺眉，遲疑道，

    “......婚事?！?/br>
    ......

    丞相府前廳，幾個花枝招展的中年婦女聚在廳前，七嘴八舌的的討論著?？吹姐鍨懽哌^來，幾人立刻圍了上來。

    “哎呀大人！您可算來了！”

    沐瀾剛踏進會客廳，就被一群人圍住，拿著手里的畫像熱烈的推薦，

    “大人快瞧瞧！這是李家的小姐！年方二八，正待字閨中，跟您多合適??！”

    “大人瞧這里，這是文家的小姐！才華出眾，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跟您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大人！這是曲家小姐，知書達理，欽慕您已久......”

    “大人，這是方家大小姐......”

    “哎呀大人，你瞧瞧這個......”

    ......

    謝祁宸終于看明白了，原來這些人是給小師父說媒的。

    他抱臂站在一旁，看著被一眾媒婆圍繞的男人，內心卻忽然有些沒來由的焦躁。

    沐瀾費力掙脫幾人，站在廳前，略施一禮道，“各位，本官一心國事，無心成家，暫時沒有成親的打算，還請各位代為傳達?！?/br>
    “哎呀大人！這都說成家立業，得先成家才有立業??！您院里有人幫襯，才能一心為國嘛！”

    “是啊是??！大人您年紀也不小了，這到了成家的年紀，就是要有個女人的呀！”

    “大人......”

    ......

    沐瀾揉了揉眉心，有些受不了這樣的聒噪，他無奈嘆息，“各位，本官心意已決，請回吧?！?/br>
    “哎呀大人，再考慮考慮......”

    “是啊，先接觸接觸再說嘛......”

    ......

    沐瀾抬手招來小廝，“送送客人?！?/br>
    幾個小廝連拖帶哄的把人送出了會客廳。沐瀾轉過身，無奈看著眼前的徒弟，“你笑什么？”

    “我看那些姑娘都挺好的啊，你怎么看都不看一眼？”

    沐瀾道，“我既無心成家，倒不如趁早拒絕的好?！?/br>
    謝祁宸好奇道，“你是說，你一直都不打算成家了嗎？”

    沐瀾思考片刻，“我自己尚且顧不好，又哪來的能力照顧旁人。而且我暫時也沒有這個精力，倒不如一心輔佐陛下......至于成親，左右也不急，還是順其自然的好?！?/br>
    謝祁宸低頭想著什么，沐瀾問道，“你不是有功課要問？跟我去書房?！?/br>
    “好??！”

    ......

    謝祁宸站在一排高大的書架前，看著最上面一層的書冊。書架差不多有兩人高，需要踩著旁邊的木梯才能夠到最上一層。

    他轉過身看著沐瀾，“小師父，這里的書你都看過嗎？”

    沐瀾提起衣擺，俯身坐在桌案后，“學海無邊，多鉆研才有多收益，只可惜有很多我還不能參悟透徹?！?/br>
    他端坐在桌案后，囑咐自己的徒弟，“你把那本‘通本論’拿來，正好今日我把最后的一篇給你講完?！?/br>
    ......

    “‘通本論’總結了歷朝歷代先人智慧的精華，大到治理國家，小到田間耕作，包羅萬物?！?/br>
    沐瀾看著面前的徒弟，緩緩道，“我已經給你講完了史學、工行、兵理、農商，接下來要講的，是治術?！?/br>
    “治術？”

    “不錯，治，是理國，而術，則是理國的方法?！?/br>
    “陛下繼承先帝，推行仁治，如今天下太平，局勢安穩，他的治國之術順應大勢，國家正需要這樣的君主。這便是他的治術?！?/br>
    謝祁宸認真看著他，“那你怎么看待父皇的治國之術？”

    “一個仁慈的帝王，必得百姓愛戴。帝王寬厚待民，百姓則不受苛稅重賦徭役，豐衣足食，安居樂業。這樣的帝王，最得民心?！?/br>
    謝祁宸低頭若有所思，沐瀾繼續道，“我已經把該教的都教給你了，這最后一堂課，你需要有個自己的理解?！?/br>
    謝祁宸思索片刻，抬頭認真看著他的小師父，“我確實有些看法......天下安穩時，大家希望看到一個仁慈寬厚的帝王，若局勢動蕩，是不是就需要一個手段強硬的君主，站出來主持大局呢?！?/br>
    “......謹暄，世事無絕對，對于這天下究竟需要一位怎樣的君主，又該如何順應局勢，誰也沒有準確的斷論?！?/br>
    “那師父，你認為一個帝王，要如何才稱得上合格呢？”

    “帝王是否合格，需要后世來評判。不過，歷史記載之中，那些廣受贊譽的帝王，無一不是勤勉為政，明治善理，知人能任。帝王需有凌霄之志，也要有謙卑恭遜之心，既能上達天意，也能俯首為民?！?/br>
    ......

    沐瀾看著面前低頭沉思的徒弟，沉聲道，“謹暄，你要記住今天的話，我能教給你的，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