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屋檐下的雨水低落，叮叮咚咚的風鈴聲傳來。

    不停。

    還是不停。

    林霖看著試卷上的三角形，焦躁得揉起來，又一點點撫平，但是皺褶到底是搶救不了了。

    他沖出門，有一些火氣，在對上一雙水汪汪的黑眼睛以后，聲音又變得無奈而溫柔：“小言，哥哥在寫作業，等會兒再玩風鈴好不好？”

    旅游時候買的貝殼風鈴，五顏六色的，比沙灘上的那種貝殼豐富得多。

    鄭言點點頭，收回手。

    安靜了十分鐘后，叮叮咚咚的聲音又響起。

    這次有調子，是鋼琴。

    卷子是寫不下去了，林霖按了按發痛的額角。

    算了，本來就是自己額外做的。

    索性休息一會兒。

    他走出去，鄭言坐在鋼琴凳上，腳還夠不著地，晃悠晃悠的，rou手胡亂戳著鋼琴鍵。林霖雙手交疊在胸前，倚著門框看了一會兒，走上前，坐在鄭言身邊。

    即興彈奏了了一曲。

    那調子如今是模糊了，只記得很動聽，像雨聲，間或有風鈴聲響。

    鄭言看著他，滿臉崇拜，一把抱住哥哥。

    “好聽——”

    林霖摸摸他腦袋：“現在開始，數屋檐下的雨滴，數對了的話，等晚上哥哥寫完作業就陪你玩?！?/br>
    小孩子的聲音都是脆生生的：“好！”

    希望雨遲一點停，讓鄭言多數一會兒。

    在緊張要升學的初三，他還得幫忙照顧弟弟。

    林霖轉著手中的筆。

    鄭言拿什么報答他，真的是！

    林霖發覺時，他已經把沉思時的話說出口了。

    弟弟愣住了。

    林霖懷疑他能不能理解“報答”這兩個字的含義。

    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鄭言告訴哥哥自己數了一下午的成果：“三千兩百二十七滴?！?/br>
    只有幾千滴嗎？

    林霖推開門，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雨早就停了。傍晚的火燒云很美麗，云朵絢爛濃烈地鋪陳開來。

    他頓了頓，摸摸鄭言毛茸茸的腦袋：“好吧，我來陪你玩?！?/br>
    二

    電影接近尾聲了。

    舊片重映，人還挺多。

    林霖坐在角落的位子，熟悉的旋律，字幕一輪輪，漂泊收尾。

    同樣的下雨天，逃不開的濕膩。

    只是這次走出門時，它沒停。

    林霖一個人撐著傘。他的浪漫情懷不多，大約只有外表仙女，不喜歡淋雨，不喜歡生病，不喜歡無能為力的感覺。

    走過轉角時，忽然一個人，朝他撲過來。

    還沒等他思考要不要閃躲時，已經伸手接住了來人。

    “哥——”

    “怎么一個人看電影？”

    “你不是有考試嗎？”

    本來想和弟弟一起看的，看到他的考試日程，就沒提出來。

    “我考完啦！”鄭言笑瞇瞇，挽上林霖手臂，絲毫不在意路人的目光，“來找你啦。電影怎樣，好看嗎？”

    “還不錯?！?/br>
    讓他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鄭言抱著他手臂，一半肩膀露在外面，被雨淋得濕漉漉。林霖從包里又拿出了一把傘，遞給鄭言，示意他自己撐著。

    “別淋感冒了?！?/br>
    這也太直男了。

    話說一般人出門怎么會帶兩把傘？

    “沒事，這點雨?！编嵮园粗氖?，把傘放回包里，“你怎么會帶兩把傘？”

    “壞了的話，還有一把?！甭愤叺恼信苹ɑňG綠，林霖看向天空，灰蒙蒙的，“因為不喜歡淋雨，不喜歡生病?！?/br>
    但也不是不喜歡下雨天。

    說著，把傘往鄭言那邊傾斜了斜。

    “走，請你吃火鍋?！?/br>
    “好耶！“

    三

    本來想去店里的，結果到那兒一看，隊伍排了老長，輪到的時候雨恐怕就停了。

    雨停了的話，就不想吃火鍋了。

    林霖索性拉著鄭言，去電影樓下的超市，買了一堆食材。

    回家，搬出電磁爐，放在窗邊小榻的小桌子上，面對面坐著。高樓燈火飄渺，雨水隔著玻璃，近在咫尺。

    紅湯沸騰，香菇、娃娃菜、蝦滑、牛羊卷、魚、各式丸子浮浮沉沉，林霖撥了撥，用漏勺撈了個牛rou丸，放到鄭言碗里。

    開了罐啤酒，“嘩碴“，酒沫涌出來，仰頭喝了一口。

    鄭言邊吃邊盯著他看，臉頰紅撲撲的：“哥，從來沒看過你這么豪爽的模樣?！?/br>
    林霖笑了：“以后會很多見的?！?/br>
    在鄭言面前，他要維持一個好哥哥的形象，但是不需要當仙女。

    只這一點，就很輕松了。

    他希望別人愛他的好，又不希望別人只能愛他的好。

    失去了這些如何？一無所有的話如何？

    還會愛他嗎？

    他最羨慕阮舒寒的從容。

    “哥，我也要喝?！?/br>
    林霖看著他，想想他的年紀，也夠了。

    “那就喝！“

    冰涼的酒，熱騰的rou。一口酒，一口rou。

    鄭言沒吃多少呢，就醉了，顯然對自己的酒量很沒把握。

    雨水“撲簌簌“地落，老房子銹蝕的窗，現在空明干凈的玻璃，好像又沒什么區別。

    鄭言迷迷糊糊的，突然起身，坐到林霖身邊，歪著頭，對他說：“哥，以后不許一個人看電影，我要陪你看?！?/br>
    林霖笑了一下：“不是要考試嗎？不考試陪我嗎？“

    鄭言猶豫了一下：“非要看那場嗎？“

    “重映的電影只有一場?！?/br>
    “那，那——”鄭言猶豫著不知道如何回答。

    林霖又笑了一下，摸摸他腦袋：“算了，考試重要?！?/br>
    鄭言腦袋越來越重，搭在林霖肩膀上。

    林霖嘆了口氣，看著窗外，大雨將整座城市顛倒，又喝了口啤酒，吃了口rou。

    怎么會呢？

    怎么會越靠近，越孤獨。越靠近，越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