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檢舉
“左手小拇指粉碎性骨折,胸腔斷了兩根內骨,但還好沒有扎進肺葉里。左腿有一處貫穿傷,背后也有大面積的燒傷。只是這些都不是造成患者昏迷不醒的原因,真正的致命傷是患者腦出血。我們初步推斷是在車禍發生后,患者從為了自救從車內爬出,而后被汽車爆炸的碎片擊中后腦勺,導致腦部出血?!?/br> “手術已經做完了,但患者能不能醒過來我們無法確認,你們要做好準備?!?/br> “這是片子,你們看一下?!?/br> “嘩——” 一捧涼水澆在許雙沉的臉上,依舊無法讓他冷靜下來。 邵榮遞過來兩張抽紙,順手將水龍頭關上。 “雙沉?!?/br> 諸遠站在洗手間門口,沒穿警服,襯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外套。不知道警察是不是都喜歡這副打扮,諸遠是這樣,封久安也是這樣。 許雙沉過了幾秒才扭臉看他,聲音嘶?。骸霸趺椿厥??” 諸遠說:“暫時還不清楚是不是人為?!?/br> 許雙沉接過紙巾,將臉上的水漬一點點擦拭干凈:“交警隊那邊的視頻查了嗎?” “查了,車載記錄儀也查了?!?/br> “都沒有問題?” 諸遠搖頭:“沒有?!?/br> 中央督察組這次前往漢東市,任務是掃除盤踞在漢東市多年的黑惡勢力。而要說到漢東市潛藏在湖水之下的勢力,必然繞不開十四年前的鐘成峰失蹤案。 也就是說,跟鐘成峰失蹤案有著直接關系的孫碩和譚正,是中央督察組3·15專案組重點監督對象。孫碩已經在控制范圍內,譚正也必然不會就這樣讓他輕易離市,只是沒想到,就在民警前往機場布控的時候,譚正先一步出了車禍。 昨天才出看守所,今天就出了車禍,再嚴重一點點可能就當場死亡。這樣巧合的事情,許雙沉懷疑很正常,就連諸遠都將視頻逐幀檢查了好幾遍。 許雙沉抿著唇,半晌忽然將紙團往紙簍里狠狠一砸:“cao!” “從監控視頻里看,他是車速過快導致車胎打滑,才撞到了護欄。當時他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從駕駛座爬出來后,那輛車又被后車追尾爆炸,造成了二次傷害?!?/br> “車禍現場已經檢查過了,兩輛車也正在檢測中。譚正的那輛車毀壞地方過多,檢測起來有些困難,所以我還在等消息?!?/br> 許雙沉緩緩吐出一口氣,戴上眼鏡:“另一個人呢?!?/br> 諸遠沒聽明白:“什么?” 許雙沉說:“你不是說譚正當時開的那輛車后來——” 他話沒有說完,諸遠的手機響了。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沒有避開許雙沉,直接接通了電話。 電話是唐旭打過來的,諸遠讓他在交警隊那邊待命,就是為了能夠第一時間拿到現場的文件資料。 “諸隊,結果出來了,車子沒問題,一切正常。文件資料我拍下來發到你手機上,還有就是車子里面一些屬于譚正私人用品的東西也都拍下來了,這些東西已經整理好,到時候讓譚正家屬抽個空過來領一下就行?!?/br> “好?!敝T遠說,“你先回去,繼續審問罐哥?!?/br> 諸遠調出和唐旭的對話框,將文件資料過了一眼后,遞給許雙沉:“一切正常,看來確實是一場意外?!?/br> 許雙沉反問:“你信嗎?” 諸遠沉默,許雙沉又去問邵榮:“你信嗎?” 邵榮搖頭。 冷笑一聲,許雙沉正打算將手機還給諸遠,冷不丁看見了唐旭發過來的另一張圖片。拍的是從車子里取出來的一些譚正的私人用品,圖片的角落里,許雙沉看見了一只打開的錢夾,錢夾早已經燒焦,隱隱露出照片的一角,他和譚正站在破舊荒涼的空地前,對著鏡頭傻笑。 那是2014年,正銳實業剛剛拿到一塊地準備做開發,譚正帶著他到了現場,邵榮用新買的智能機拍下的第一張照片。 許雙沉還記得當時譚正說:“阿沉,這塊地就是我親兒子,我得好好養大,到時候咱倆養老的錢就全靠它了?!?/br> “你前兩天還說公司是你兒子,今天就變成這塊地了?!?/br> “公司是長子,在我心中排老二,這塊地是小兒子,排老三。我勉強排個老四好了,豁了這條命也要保護好前面這三個?!?/br> “老大是誰?” “老大……法治社會,哪來的老大,我這就大義滅親,向相關部門檢舉你?!?/br> “去你的?!?/br> 許雙沉喃喃:“我是老大?!?/br> 諸遠皺眉,見許雙沉抬頭看過來:“我排第一,我是老大,他應該是這個意思?!?/br> “什么?” 許雙沉搖頭,表情已經平靜,他將手機還給諸遠:“沒什么,榮子,我們去看看正哥?!?/br> 諸遠隱約覺得許雙沉話里有話,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卻又不好開口追問,他試圖在照片里尋找出線索,只是他跟譚正僅有幾面之緣,實在是無法在這些物品上找到蛛絲馬跡。 譚正在重癥房里,沒有醫生的允許,家屬不準進去探望。許雙沉和邵榮就站在外面,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他。大姐譚君雅和萱萱做手術的時候來過一趟,萱萱年紀小,跟譚正感情又好,譚君雅擔心萱萱難以接受,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帶著萱萱回家。 看了一會兒,許雙沉出去抽了根煙,再回來時,看見諸遠領了個男人坐在邵榮對面的長椅上等他。 這男人胳膊上打著繃帶,掛在脖子上,腦袋上也纏了好幾圈,臉上更是青一塊腫一塊,慘不忍睹。他一看見許雙沉就連忙起身,一瘸一拐地過來,抓住許雙沉的手表情沉重:“您就是譚先生的家屬吧,實在是抱歉,真對不住?!?/br> 許雙沉視線越過這個男人,朝后面的諸遠看過去。諸遠跟著站起來:“他就是另一輛車主人,當時看到前面的情形時,剎車有點來不及就撞上了。也是他報的案,很配合我們現場的工作,關于責任認定和賠償方面,也一力承擔?!?/br> “對對對?!蹦腥它c頭哈腰,道歉的十分誠懇,“關于譚先生的治療費用,我一定會負起全部責任?!?/br> 許雙沉鏡片下的眼睛在這一刻,極具壓迫力。他端詳著這個男人,眼底藏著說不出的深意,片刻之后,他從口袋里摸出手機,對著男人拍下一張照片。 男人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滯,許雙沉倒是一如從前,臉上帶著笑,溫文爾雅:“你叫什么名字?!?/br> 諸遠頓時明白了許雙沉的意圖,他上前一步,與許雙沉和邵榮形成一個包抄的夾角,防止男人逃走。 “趙強,在樓下開了個超市,做點小生意而已?!壁w強看起來有點緊張,那只還完好的手在口袋里摸了幾下,似乎是想摸煙,“叫我強子就行?!?/br> 又問了幾句話,許雙沉才對諸遠使了個眼色,讓諸遠放他離開。趙強也沒敢在原地停留,當下就離開,走到拐角的地方,許雙沉還看見他掏出手機,大約是想給什么人打電話。 “榮子?!痹S雙沉將手機扔給邵榮,“查查?!?/br> “好?!鄙蹣s拿了手機,偷偷跟在趙強身后離開。 諸遠陪著許雙沉出了住院部,在樓下花園里邊走邊聊:“你懷疑剛剛那個人?” 許雙沉也不太確定:“以防萬一,還是查查比較好。這幾年正哥樹敵不少,尤其是六年前拿下和平莊那塊地之后,暗中使絆子的人也變多了?!?/br> “和平莊?” “嗯,那塊地本來挺荒涼的,沒什么人競爭,正哥競標時沒花什么力氣就拿下了。但是半年前和平莊忽然被納入市里面的十年發展戰略范圍,明里暗里來了好幾撥人想要從正哥手里拿走這塊地,正哥都沒答應?!?/br> 兩人轉個彎,到了僻靜的陰影處。諸遠跟許雙沉并肩而行,兩人踩著草坪上的石板臺階。周圍很安靜,人聲都被甩到身后,偶爾能聽見幾聲鳥叫。 漢東市水深,綠化倒是做的不錯。 諸遠踢了顆小石子:“你覺得有可能是商業對手做的?” 許雙沉點頭:“不排除這個可能,但……” 許雙沉止住話頭,諸遠卻接上:“但更有可能是來自一次有目的的打擊報復,或者是——殺人滅口?!?/br> 許雙沉腳步頓住,諸遠也停下,兩人在樹下靜默良久,諸遠開口:“十四年前的鐘成峰失蹤案,你應該還記得吧?!?/br> “當然記得,這個案子當年畢竟是我經手的?!?/br> 只可惜后來他被開除警隊,這個案子最終也不了了之。 “上個月,我們抓獲了一個非法偷運燃油的團伙,在審訊時,主犯罐哥交代了一樁陳年往事。十四年前,他曾經在譚正的手底下工作,并且聽從譚正的指揮,和一名叫孫碩的人一起,糾結了一幫工程隊的人,毆打了鐘成峰?!边@件事并不屬于保密范疇,所以諸遠沒有隱瞞,而是將事情快速簡短交代一下,“隨后我們在系統庫調取關于當年卷宗的時候,發現鐘成峰的妻子潘正鳳進行了長達十四年的舉報。舉報內容是,當年鐘成峰在檢舉光明三中新cao場工程存在大量問題后,被譚正以私下賠禮道歉的借口約出去,再也沒回來。她懷疑她的丈夫已經遇害,兇手就是譚正以及隱藏在譚正背后的人?!?/br> 這些許雙沉都知道,諸遠當初還沒調走,對這件案子也有一些了解。所以今天諸遠又提起這件事,要說的肯定遠不止這些。 “潘正鳳檢舉了十四年,但是鐘成峰的調查記錄卻停在老封墜江之前。這十四年,不管潘正鳳如何舉報,卷宗始終沒有動過,哪怕是一次敷衍的走訪核實都沒有。我斷定這里面有問題,正好中央下達文件,要前往漢東市進行為期一個月的巡視,我主動向老師請纓,成立3·15專案,加入中央督察組。如果說,潘正鳳的檢舉內容屬實,那么這個隱藏在譚正身后的人,就是鐘成峰失蹤案的主謀,甚至說,譚正這次出事,都有可能是那個幕后主使一手促成的?!?/br> 諸遠定定地看著許雙沉,眼底藏著審判和質問,似乎想確認眼前這個跟他曾經那么親密,卻十幾年不見的老朋友,是否還是當初那個許雙沉。 “這,應該就是你一直跟在譚正身邊的目的吧?!?/br> 許雙沉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捉摸不透的笑容:“如果潘正鳳的檢舉內容不實呢?!?/br> “不管屬不屬實,在事情真相沒有完全浮出水面之前,最大利益既得者,是你?!敝T遠抬手搭在許雙沉肩上,低聲道,“雙沉,你有危險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