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一起的時候，季凡與佟諾林，都是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剛剛成熟的樣子，盡管那時的季凡就已經很縱著他的太陽了，但畢竟都是年少氣盛，有著自己驕傲的少年人，他們依舊會與很多同齡人一樣，有激情似火的熱戀，也有一連幾天互不理睬的冷戰。

    但是到了四年后的現在，少年鋒利的棱角被歲月與經歷無情打磨，已經沒人會跟自己最愛的人爭個輸贏錯對了。

    睡了一宿，沒事人似的一起吃了早飯，十點多的時候，言歡帶季凡出了門。

    月光島的配到設施非常完備，對客開放的娛樂區這邊，除了情色產業，其實還有很多娛樂項目可供消遣，被命名為“月亮灣”的區域，主島海灣連著綿延數十里的附屬島嶼，有著與世界著名的度假海島相比也毫不遜色的景色。

    言歡帶季凡去的，是月亮灣在娛樂區對客開放的一部分，也是一個小海灣，各種水上娛樂項目面向所有會員免費提供，但畢竟大家來月光島的目的明確，平時來這邊消遣的人也不多，上午還不到十一點，整個一片海灘，除了工作人員外，就只有言歡和季凡兩個人。

    看著不遠處顏色多變層次豐富的海水，與相愛的人手牽手一起踩在銀色的綿軟細沙里，時間仿佛都變得格外安然靜謐，言歡拉著季凡一起往停著的幾臺游艇那邊走，難得地竟然興致很高，“帶你出?？纯窗?，海上比這里好看?！?/br>
    游艇那邊的接待認識言歡，也看見了季凡別著的鉆石會徽，還沒等他們走到，就已經殷勤地迎了上來，還沒說話，卻被季凡抬手不容拒絕地制止了。季凡往游艇上看了一眼，輕輕捏了捏手里言歡纖細的指節，直截了當地問：“不需要駕駛員，我可以自己開嗎？”

    “可以，”接待訓練有素地笑著回應，“但是為了您的安全，需要確認您有駕駛游艇的資格?！?/br>
    季凡：“我有游艇駕照，你現在可以查詢?！?/br>
    言歡：“……”

    他什么時候學會開游艇了？

    言歡微微張著嘴，震驚地看著接待請季凡到設備那邊去查詢駕駛資格，原本只是心如止水地單純想帶季凡來玩玩，可現在……他竟然有了能脫離主島上密不透風的監控網，在海上與季凡兩個人獨處的機會。

    海域太廣，監控與防衛網怎么部署，也還是會有一時照看不到的地方，那是這幾年來短暫的自由，沒人知道他和季凡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在干什么。

    “季先生，請不要走得太遠。在離開月亮灣海域范圍之前游艇上會有提醒，聽到蜂鳴請您務必回航，不然的話，巡航隊可能會誤傷您?！?/br>
    接待一邊例行交代注意事項，一邊陪季凡走過來挑船，言歡看著他們過來，心臟狂跳，腦子亂成一團，直到被季凡重新牽了手，“喜歡哪個？你挑一個?！?/br>
    海面上大能容納多人海上開Party的雙層游艇，小到只有兩個座位的小艇，十幾艘游艇一字排開，心里七上八下的言歡沒什么好挑的，就手指了旁邊離得最近的一艘雙人白色小游艇，“這個吧——你真的會開？”

    “驗證過了，”旁邊的接待說：“先生的各項資質都符合游艇駕駛標準，歡哥也請放心?！?/br>
    他畢竟是個頭牌，娛樂區不少人見了面無論大小都叫他一聲“哥”，該有的尊重還是有的，島上規矩嚴，令行禁止，他成了頭牌之后，胡不歸親自下令，禁止島上所有人對客人談論他的背景，所以至少在娛樂區，工作人員也好，MB也好，沒有人會故意跟頭牌過不去。

    畢竟，他已經在頭牌的位置上了，把他抬的越高越好賣，讓客人們知道他這個頭牌背地里過的比受訓奴隸還不如，就不值錢了。

    直到季凡邊熟悉cao作邊把小艇慢慢地看出海灣，言歡依舊覺得今天這趟“臨時起意”的發展不太真實。

    以前也不是沒陪客人出過海，但都有游艇駕駛員跟著，不過就是換個地方消耗自己而已，對他而言，船上或者房間里，并沒有什么不同，可這次不一樣……

    他太久沒嘗過自由的滋味兒了，四年來，第一次擺脫了時時刻刻的監視，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季凡將游艇越開越快，迎面撲來的海風與濺到身上的海浪，仿佛也被賦予了與眾不同的生命與意義，無孔不入地一寸寸滲進他如沼澤般死寂的心底，那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動。

    他用呼吸感受到風的腥咸，用皮膚感受到海水的濕冷，坐在副駕上張開雙臂，仿佛始終壓在身上的巨石被挪走了，他身輕如燕地第一次從行尸走rou的軀殼中醒過來，知道自己原來真的還活著。

    有血有rou有感情，會哭會笑會發瘋。

    一時之間被壓抑的所有情感都在叫囂著渴望極致的表達，他來不及抓住任何一種，就已經被沖得發懵，連旁邊季凡在噪音中抬高聲音跟他說話也沒聽見。

    “言歡？”

    季凡轉頭看了他一眼，更大的聲音將他從混亂的思緒中驚醒，他茫然轉頭，對上了季凡沉定中帶著一點野性與決裂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見他問自己：“走不走？！”

    “不能走！”言歡嚇了一跳，幾乎是以撲火的架勢將季凡的異想天開一把摁死了，“海上防線內松外緊，出了月亮灣邊界，我們都會被射成篩子?！?/br>
    游艇上的蜂鳴已經響了，一聲一聲，催命似的，言歡目光慌亂，眼底竟在不知覺中染上了一絲哀求的意思，季凡攥著方向盤的手一緊，小白游艇在海上滑了半圈，以仿佛要翻船的傾斜角度掉頭，往回開了些許，離開了警示區域。

    “好，不走?！奔痉矊⑺俣嚷聛?，漫無目的地在海上遛，深吸了口氣，“是我冒失了，我們想別的辦法?！?/br>
    言歡搖搖頭，沒接話。

    他扭著半個身子，手肘撐在船舷上，拄著下巴，出神地看這船下翻飛的白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才呢喃著輕聲說：“……你要回去，該走的是我?！?/br>
    周圍噪音太大了，即使季凡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依然沒能聽清這句話。

    正打算讓言歡大點聲，話還沒出口，卻看見身邊的人沒頭沒尾地忽然縱身，一頭扎進了海里！

    “?。?！”游艇還在往前開，季凡在霎時間嚇得魂飛魄散，喊都沒喊出一聲來！

    海中情況復雜，在上面停著都不知道瞬息之間水下要被沖出去多遠，何況他已經在猝不及防見開出了這么遠來，但在電光火石間季凡強行保持了最起碼的理智，他用不要命的速度掉頭，靠著感覺將游艇停在方才言歡跳下去的地方，下一秒想也不想，深吸口氣，也跳了下去。

    而毫無預兆忽然跳海的言歡呢……

    他會水，但此刻放開手腳，閉著眼睛，毫不掙扎地任由自己隨著暗流飄蕩下沉，其實就是不想活了。

    他其實早就該死了。

    早在被發落到地下區的時候，甚至更早，在剛被帶到月光島的時候，他就不該存著一線不切實際的希望茍且偷生地活著。

    活到尊嚴盡失，底線一次又一次被打破，身后那個洞被迫容納過無數男人的時候，他再崩潰地想死，已經做不到了。

    他自殺過一次，藏起的餐刀割了腕子，血還沒流多少，陸驍的人就已經到了，自殺的教訓刻骨銘心，生不得死不能的煉獄將他所有的心氣兒和念想都碾成了齏粉，從那以后，自殺這件事，他再不敢想。

    不能好好地活著，也不能干干脆脆地死了，他只能封閉自己，一遍遍用心理暗示對自己說，他只是一個沒有靈魂更沒有感情的行尸走rou，月光島的那些上位者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除此之外，生命對他毫無意義。

    可即便如此，他身上還是會疼，心里還是會痛苦，裝的再像，他畢竟不是個木偶人。

    尤其是……在又遇見了季凡之后。

    他沒想過破鏡重圓，不是不相信季凡的能力，而是他在這里待的越久，越知道這島背后的水深不可測。幕后老板敢明目張膽地干這種行當，外面赫赫有名的雇傭兵頭子能安分地在這里給他看一半的大門，背后有多少能量他根本不敢想，季凡一個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非死不得出的禁令無從更改，佟諾林已經成了言歡，他不想再讓季凡為了他去惹麻煩。

    如果他死了，就是一了百了。

    季凡會難受，但沒了冒險的可能，會很安全，而他呢？不用在掙扎于對季凡的感情和態度，更不用再繼續在這煉獄中寸步難行。

    沒想到，今天竟然抓到了這樣一個機會。相對自由的一段時間，陸驍的人不會再中途趕到，打斷他。

    皆大歡喜。

    這樣很好。

    “這樣很好……”肺里的空氣早就被他自己吐干凈了，只是人體的本能，在被水淹沒的時候會屏住呼吸，持續的下沉中，水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著胸膛，他知道，自己憋氣差不多已經憋到極限了，就等最后那一瞬的來臨，憋氣到極致后本能地張嘴呼吸，一口海水嗆進來，他很快就能如愿以償了。

    身體很難受，但他心里卻前所未有地輕松，他知道這樣對不起季凡，但他熱切地歡迎著此刻的結局。

    “……都結束了?！彼睦锇踩坏叵?，在即將張嘴的最后一刻，他維持著最后一絲清明的神志，在心里溫柔而眷戀地對季凡說：“季凡，我愛你，但是……對不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