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喬的最后的一句話讓秦肅聲沒法理解，“那是你的弟弟，怎么會和你只有一個名字的相干呢！”

    “因為我很少參與他的成長，很少出現在他的人生，他知道自己有一個哥哥，可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他。我們是最陌生的親人吧，他出生的時候，我在上初中，他懂事了，我上高中，每個月回家一次，我上大學了，他上小學，我半年回家一次，我和他，好像只有血緣這一條線了?！眱蓚€人出了人民廣場，走到街角，看見了一個買冰淇淋的老奶奶，秦肅聲看了一眼池喬，

    “等我一下，”秦肅聲跑過去買了兩個冰淇淋，“給池老師吃到八十歲的冰淇淋！”

    他很有禮貌的接過了冰淇淋，然后說了一聲，“謝謝?！?/br>
    “不說這個”，

    能給你買一輩子冰淇淋我都樂意。

    “你為什么喜歡吃冰淇淋??？”

    “沒有為什么啊，就是想吃！”

    “哦，好吧，吃完這個回家嗎？”

    “我想去江邊?！?/br>
    “那就去！”秦肅聲看著今天的池老師，感覺今天的他開心了不少。

    或許是有些話從來沒有說出來過，或者說是有些事想做又一直沒有勇氣做，總之，今天的池喬很開心。

    “池老師，我有個問題！”池喬抬了抬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你說，”

    “你當時高考缺考了一科，為什么不復讀??？如果你復讀的話，是不是可以走個很好的學校??！”

    兩個人之間沉默了一下，最后池喬的嘴角留下一抹苦笑，抬頭望著天空，好想有另外一個時空，然后他可以平安順遂的長大，一路上沒有這么多的坎坷吧，可是，怎么可能呢？能遇見秦肅聲，可能就是他全部的運氣了。

    “是啊，復讀應該會好很多吧，可是，我家境一般，那段時間，我奶奶病了，剛做了一場手術，我還有弟弟要上學，那時候家里情況真的不好，我沒有辦法在那個時候提出復讀?！?/br>
    秦肅聲這種金窩長大的公子哥從來沒想過，這世上真的有人把高考當成唯一的出口。

    “那池老師，你喜歡這個專業嗎？”

    “我，喜歡數學，這是我自己選的，但也就像我說的，我除了這個，別的什么也不會。大學的時候，我不喜歡自己的學校，不喜歡自己的專業，我想過轉行，想過考研，可考研那年，我家里開了個小餐館，我回家幫我爸媽去打理餐館的事，我想過考公務員，可我的專業，只能報三不限，競爭壓力太大，我最后妥協了，找了份高中數學老師的工作，去了外地?！?/br>
    池喬簡而言之，自己畢業那段時間，好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心酸和無奈。

    沒有人知道池喬這樣一個人自己一個人獨自在外地的時候，他是怎么過的，也沒有人知道，池喬做飯從來不是天生來的，是那段時間每天努力活著的結果。

    18歲的畢業與23歲的畢業是完全不同的，18歲還是剛剛成年，沒有人會責備你的無知與沖動，23歲的畢業，意味著一個人真正的成熟，獨立和擔當，可池喬沒有辦法接受自己坐在家中無動于衷繼續啃老，更何況他沒有老可以啃。

    他放棄自己越來越少可以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的機會，選擇了離開家，他換了一個新的城市。

    “我那個時候最慶幸的就是大四的自己沒有考研，而是去實習，大四下學期的時候沒有一門心思撲在考公務員上，而是去考了教師資格證?！?/br>
    池喬雖然嘴上是這樣說著的，但是心下也是最后悔的，如果當時他沉下心來，去做完這兩件事，否則，結果可能真的會不一樣。

    失敗不可怕，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真的是會挫傷人的自信心的，他也不過是一個慢慢長大的孩子，失敗的路上，他曾經也是愈挫愈勇的，只不過時間久了，他就想清楚了。

    “池老師又何必口是心非？”

    渭江上的風還是有點冷了，兩個人在江畔邊走邊說，夜里就有一點好處，看不清一個人的表情是好是壞，池喬本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可是秦肅聲卻從他的幾句話中聽出了所有的不甘和絕望。

    “或許成年人的世界很少會直言喜歡不喜歡，但是你可以和我說，不必刻意隱瞞自己的情緒，好嗎？”

    池喬點點頭，接著說，“我去外地工作的學校，沒什么理想，每天坐在辦公室日復一日，閉著眼睛都可以講的課，那的老師們也沒什么職業理想，大家坐在辦公室混混日子，沒有人認真備課，大家隨便講講，學生隨便聽聽，我覺得，那是我這輩子最渾噩的時候了，我混在其中，很多時候覺得這樣的生活讓我過一輩子，那就算了吧！”

    “做了四個月，我辭職了，去了一家線上輔導，每天在家上課。那段時間，真是沒意思透了！”池喬又是一聲冷笑，只不過這聲冷笑混在渭江的風里，倒是比晚風還要冷。

    “那現在呢？”

    “現在？”

    “池老師覺得，老師是什么？教育是什么？”

    “你這話題，太大了吧！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老師，就是壯志未酬的學者，古來教書的先生，絕大多數不都是落榜的秀才?！?/br>
    “那現在呢？”

    “現在？老師這個職業哪有那么高尚??！我不知道你聽沒聽過一個笑話，一個mama罵自己的孩子是笨鳥，孩子不服氣的說，這世上笨鳥有三種，一種是先飛的，一種是嫌累不飛的，mama就問那第三種呢？孩子說，這種最討厭，自己飛不起來，就在窩里下了個蛋，要下一代使勁飛?！?/br>
    秦肅聲沒有笑，他在等池喬說完，他知道，池喬說的不是一個笑話，他真的就是這樣想的，這就是他眼里的世界，他眼里的學校，他眼里的教育。

    “老師，就是第三種，自己的理想抱負自己實現不了，他就教自己的學生去實現，而這群學生，無論學得怎么樣，都會有一天進入社會，都會成為形形色｜色的人，這是命運使然，而老師能做的就是給他們一支筆，書寫自己未來的路?！?/br>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被命運放上這條軌道的時候就被焊在這條路上了，我數不清與他斗了多少次，最后都屈居于命運之下，好像我就該做這個?！?/br>
    “18歲的時候，我以為我命由我不由天，25歲的我終于知道，我命由我也由天，順著命走的時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逆風的路，真的很難走......”燈光應在這張二十五歲的臉上，一切裝出來的成熟與難以掩蓋的稚嫩都在此刻，交相輝映。

    是啊，他二十五歲了，可他幼稚的像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可他又成熟的與自己的年齡格格不入。

    “池喬，回去吧，太晚了?！背貑痰皖^看了一眼手表，已經十點了，是太晚了，怎么就說到現在了？

    “嗯，我的故事哪有什么好聽的，無風無浪的前半生，沒什么意思，太矯情了?！?/br>
    “沒有，我愿意聽！”

    秦肅聲本以為池喬是因為家庭原因才養成了這樣的性格，他甚至還猜測過會不會是因為池喬有個酗酒的父親，或者是離異跟著母親生活，才讓他唯唯諾諾的，沒有這樣的故事，他反而是放心下來。

    “我總是覺得，成長就是一瞬間的事兒，可真的有好多個瞬間，我不想長大??！”

    “那你就不長大！在我這兒，你可以永遠不長大！”池喬看看秦肅聲，秦肅聲看著池喬，兩個人都笑了起來，江畔之上，晚風習習，圓月高懸，照亮的是那條回家的路。

    怎么可能不長大呢！人啊，總會長大的！瞬間，一個瞬間把你推向了下一個瞬間，一個接著一個，人就是這樣長大的。

    池喬跟在秦肅聲的身后，秦肅聲回頭的時候，就看見池喬在身后鬼鬼祟祟，他照常往前走著，池喬就在后面跟著，突然一下秦肅聲猛地一個回頭，就看見池喬在他身后差點撞進他懷里。

    “你咋停了？”池喬還有點不滿意秦肅聲突然停下來，“你在我身后干嘛呢？”

    “沒干啥啊?！背貑倘魺o其事的撓撓腦袋，雙手抱著腦袋，試圖往后仰，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池老師，你演技有點差！”秦肅聲看著這個犯二兒的池喬，怎么都覺得他剛剛肯定沒干啥好事兒！

    “我怎么了？”秦肅聲往池喬的方向走了一步，球鞋的鞋尖正好貼著池喬的皮鞋鞋尖，池喬被他突如其來的靠近撞了一下，沒站穩，秦肅聲伸手把他扶好。

    “池喬，你鞋帶開了！”

    “??？”

    池喬低頭去看自己的鞋帶，才發現自己的鞋是皮鞋！

    秦肅聲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扛起了池喬，池喬整個人摔在秦肅聲身上，秦肅聲就這么扛著池喬，一路小跑，雖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吧，但是街上還是有不少人的，池喬整個人都慌了。

    “你，你放我下來！”

    “不放！”

    “你放我下來！”

    “那你告訴我你剛才干啥呢！”

    池喬咋也沒想到，秦肅聲搞這么大一出就是因為自己剛才在他身后踩影子？

    “我啥也沒干！”

    “你不說，我就這么把你扛回家！”

    “你放我下來！”

    “說不說？”

    “我說，我說！”

    秦肅聲把他放下來，等著他說，誰的想到池喬腳一著地就跑了，池喬自然是跑不過秦肅聲的，只不過，秦肅聲也沒真想抓他，就是和他鬧著玩，兩個人跑來跑去，你追我。

    在人民廣場的路燈下，一雙皮鞋倉皇逃跑，一雙球鞋放肆玩鬧，一米八的身影躲避著一米八八的追捕，二十五歲的幼稚和二十二歲的溫柔成為羈絆，在下一個相擁的瞬間，成為永恒。

    “池喬，你可以永遠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