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姜令聞與賀明瑟
“把門打開吧,這么多人在,難不成還怕她逃了?”是賀明瑟那嬌嗲嗲的,故作柔弱,令人作嘔的做作嗓音,“可憐見的,好歹是我們駙馬爺的親jiejie,她一個弱女子,被拴得這么牢,豈不是如豬狗一般?” 不,她們怕的是我割破你的喉嚨。 外頭的人卻聽話,真將那不曾打開的破木門推開,大大地敞著,雨后陰天的微弱天光,在姜令聞眼中看來,也有些刺眼。 她瞇縫著眼睛,看清了來人。 一把交椅擺在了門口,木料劣質,散發著陳腐的霉味,這位公主卻沒放在心上,安然落座。雨過天青色的斗篷,滿繡綠葉與丹桂,里頭是霽色的衫,荼白的裙子。真有趣,來這腌臜地方看階下囚,居然穿這樣嬌嫩清淡的顏色。 也是她這個寡婦,再穿不上的顏色。 貢緞的柔滑光澤,金銀繡線的微光,在黑暗中一閃一閃。 碧螺春的清香在室內溢開,還有一股淡淡的香露氣味,悠遠沁人。很多年了,賀明瑟用的都是濃郁的熏香,用來遮掩身上血rou腐敗的氣味。 多么迫不及待啊,耀武揚威。 “賀明瑟?!?/br> 果然是你。 賀明瑟啜了一口茶,輕笑著應她:“姜令聞?!?/br> 姜令聞想大笑,卻被灰塵嗆得咳嗽起來,嘶啞道:“看來,是我小瞧了你?!?/br> “姜令聞,也是我小瞧了你?!?/br> 姜令聞低低笑起來,在陰沉的室內隨著灰土回蕩,原本輕柔的音色如同老鴰泣血。 “我就該直接毒死了你?!?/br> 賀明瑟很有幾分勝利者的從容,贊同道:“是啊,你若直接毒死了我,不也沒有今日之事了么?” “但是你不敢。我知道你不敢。你死了男人,可以不改嫁,但姜郎若死了老婆,就只能另娶了。若是新來的得了喜歡,若是新來的更兇更惡,先殺了你呢?你賭不起?!?/br> 姜令聞冷冷道:“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從莫熙的丈夫被你的人勾去賭場那一天,我就知道,你要害我?!?/br> 莫熙,啊,莫熙。 什么如星如月,流光皎潔,不過半大的丫頭片子,又有哪個及得上她與莫熙的情誼? 卻是她,勾著莫熙的丈夫孔老二濫賭。是她,故意縱容賬房讓孔老二偷拿銀錢,使他越陷越深。是她,借口查賬,逼得孔老二走投無路,賣女抵債。也是她,讓莫熙知道幼女死在青樓,又讓她驚怒交加來討主意時,巧之又巧,看到自己桌上那一帖配好的劇毒。 她這么聰明,誰都不過是她的提線木偶,竟然輸給了賀明瑟? 不,贏過她的又不是賀明瑟,是廣平長公主,是她天家的身份。 她原本絕不會輸。 “……你倒是能忍?!毖鲋^久了,姜令聞轉了轉腦袋,頸項上嬌嫩的皮膚被粗糙的繩索磨得刺痛,她閉上眼睛,“我原本也想過,放你一條性命?!?/br> “我初見你,還以為是什么純善的小羔羊,誰曉得你也這么厲害,竟然給我下了窯子里的烈性藥,引來幾個下賤腌臜的莊稼漢,要當著我兒的面強暴我!哈,若不是我精通藥理,又慣藏兵刃,險些就為你所得逞!” 姜令聞扯著嘶啞的嗓音,近乎癲狂:“好,既然你想要玩手段,玩毒藥,我就陪你玩兒!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要與我的阿行日日夜夜同榻……你也配?” “是啊,所以你要我與毒蟲蛇鼠相伴,要我夜不能寐,不能安枕,要我飽受折磨……要不是我以身上癰瘡為借口,不與姜郎同床,你恐怕,就要給我下絕育藥了吧?” “姜令聞,我是在宮里長大的?!辟R明瑟帶了三分得意,微微地笑了,“先下手為強,但輸了一招,自然要小心蟄伏。沒有耐性,沒有一點腦子,我怎么能活下來?” 多年來的隱忍無人知曉,也無人傾訴,臥薪嘗膽,與毒藥為伴十數年,她終于一嘗勝利滋味,自然要將籌謀和盤托出,否則,豈不是錦衣夜行,白費了心機手段? “我知道,若是告發你,我的好夫君不僅不會信,還要怪我,你一旦知道了,翻過手來,就是置我于死地,還會做的妥妥帖帖。若是告官呢,如此駭人聽聞,只恐怕他們都要往下遮掩。天高皇帝遠,我的娘家在萬里之外,遠水哪里救得了近火?!?/br> “若是我直接殺了你,卻又未必殺得盡你的心腹,誰知道哪個人就被你的恩惠收買了?沒了毒藥方子,不能完全解毒,只會拖垮我自己。又沒準,又有誰會為了你鋌而走險,要殺我,我可怎么辦?” “你心思縝密,又有弟弟和兒子撐腰,我奈何不了你……你死后,我還要與姜郎生兒育女過日子,我必須干干凈凈,十分無辜可憐……哎,多虧了飛瑤jiejie,十多年前她護著我,十多年后,她的兒子,也幫著我?!?/br> 死局。 只看誰更有一份運氣。 “要么是你先一步毒死我,要么是我先一步等到了機會,借別人的手,殺了你?!?/br> “我得裝傻,我得讓你以為我膽小,我無用,我是你的牽線木偶,乖乖地忍受折磨,你才能拖著我的命?!?/br> 賀明瑟含笑道:“只是我沒想到……這若干種毒藥,也虧得你把握分寸,竟也沒真的毒死我?!?/br> “是我小瞧了你……裝出這一副嬌弱無害的樣子,哈,竟然躲在幕后,慫恿別人做你的刀子!”姜令聞含了一縷惡意,陰冷道,“就連你的好meimei賀明瑀,還以為你是什么柔弱白花,怎么,難道不是對你存了那心思,否則怎么自甘下賤,做那聾子、瞎子,為你驅使!” “我可不是和自己兄弟姐妹通jianluanlun的豬狗?!辟R明瑟柔聲笑道,并不掩飾露骨鄙夷,“孤讀了這么多年的書,還是曉得禮義廉恥的,不像你,毒殺親夫,還要把那賤種,栽派到我的頭上來?!?/br> “我不會殺他,卻也不會再好好地養著他,他這羸弱的身子,少爺張狂的命,沒了你的庇佑,又能活多久?” “你看,終究是天命顧及,是我贏了?!辟R明瑀站起身來,居高臨下,憐憫地注視姜令聞,將她如今狼狽、憔悴、悲慘的樣貌記在眼中,記在心底,滿意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姜夫人,您就好好享受享受,鎮撫司詔獄的滋味兒吧?!?/br> 廣平長公主回到引靜居,一進門,便將身上的斗篷解了,一把擲在地上,解著衣裳盤扣系帶,只脫得一身單薄中衣:“快快把這一身衣服燒了,實在晦氣?!?/br> 黃玉取了件鵝黃色的新衫披在她肩頭,廣平拂過衣擺鳳穿牡丹的吉祥花樣,滿意地嗯了一聲,吩咐道:“把我那些顏色衣裳都尋出來,好好熏了香……再派人去天一閣,喚了裁縫來,好好地裁制些新衣裳?!?/br> “還有,宜雨軒那邊,全部拆了重建,好好的起一座新樓,過了明年上巳,咱們就搬進去?!?/br> “娘娘?!绷鹆ЦA烁I?,奉上一枚封口燙了火漆的信箋,全沒有往日里的干練聲調,聲音又輕又緩,“金陵那邊來的信,吳將軍很是感念您的提醒……” “不必給我看,把信燒了?!?/br> 琉璃猶疑一瞬,委婉道:“只是新安殿下很不情愿……她也是一心為您好,您又何必瞞著她,去給那邊遞消息,還送那藥……” 廣平正拆著簪環,手上一停,隨意撥了撥珠釵上垂下的南珠流蘇,隨口道:“她是為我好,我不也是為她好?……新安年紀也不小了,同吳將軍生個兒子是正經,有了孩子,自然也就不會無事就……記掛什么有的沒的……女人家,有個兒子不比什么都要緊!成日里湊到我面前來,像什么樣子?!?/br> 她隨手撂下珠釵,也不顧琉璃滿臉的欲言又止,只道:“這珠子不好,今年除夕時,才跟著商隊來的,那套東珠首飾,可是青翡收著?那個又大又有光彩,秋日里戴,正好?!?/br> “……人逢喜事精神爽,娘娘終于有心思打扮自己了?!秉S玉輕手輕腳,重新打開妝奩,取了一對渾圓的珍珠耳珰,在廣平耳邊比了一比,得了一個點頭,這才賠著小心,為她戴上耳飾,“您吃了那藥,氣色也好多了,依奴婢看,竟是把這珍珠的光彩也比下去了……” “上次購置妝粉,還是許多年前的事兒了,城里的香藥鋪子都只往姜氏那兒送貨單子,只把您這個當家主母給忘了?!绷鹆С粤艘豁?,急忙殷勤奉承起來,“蘇州的胭脂鋪‘天宮巧’,端午前后才在揚州新開的鋪面,聽說總柜里新換了個掌柜的,十分手巧,依照古方研制出來的玉女桃花粉,能使肌膚如玉……還有幾樣新制胭脂膏子,其中一種小朱龍,嬌嫩之余,又華貴大氣,這滿江南啊,想來也沒有誰更比咱們娘娘配得上了?!?/br> “等娘娘養好了身子,再與駙馬爺一道過日子,生幾個哥兒姐兒,各個都像您,日后還怕沒有兒孫繞膝的好日子嗎?” 廣平撫摸著自己緋紅的面頰,陷入對未來美好想望的思緒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是啊,女人,哪有不靠著男人過日子的!要么靠丈夫,要么靠兒子,希望那藥有效,明瑀啊,多子多?!乙彩菫榱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