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建昌長公主教子
林紓出發追來前,建昌長公主曾面授機宜。 到底是親娘,對自己的兩個兒子了解的通透,指點起來不留情面,戳林紓的痛處,也是一戳一個準。 “嬌嬌啊,就是吃軟不吃硬,他以前多貼你啊,多黏你啊,還不是你不做人,冷冰冰那樣兒,兇巴巴,張口就是訓斥,嚇唬誰呢?” “和氣些,和氣些,哎呀,沒教你對著誰都是一張笑臉,但那可是內人,是你的老婆啊,你不想要老婆了?” “你真是個木頭腦袋,說軟話不會,做事總會了吧?嬌嬌喜歡什么,你就順著他,拍著他,哄著他,要什么就給,事事兒想到他前面去,照顧他……你又對著娘拉著個臉做什么!” 說到這里,林紓卻是滿肚子的不贊同:“飲食有節,起居有度,才是生活之道,他不讀書不習武,不學無術……” 建昌把腰一插,怒道:“哦,你是怪我沒把兒子教好咯?” 林紓倔強道:“兒子是他兄長,又、又,又心悅……自該好好教導……嬌嬌……阿紀他喜歡的那些玩意兒,都是些yin詞艷曲,不堪入眼,沒個正形兒……” “你可別這也看不順眼,那也不喜歡了,真那么看不順眼,你別喜歡嬌嬌了,換個看得順眼的去?!币娔赣H發怒,林紓本能地縮了下脖子,建昌不依不饒,張牙舞爪道,“你喜歡會讀書的,聽話老實的,還不好找?你不去找,阿娘替你找個十個八個的,趕緊的別折騰我嬌嬌了,也少氣我些,我也能多活兩年?!?/br> “你竟是給他做祖宗,做夫子去的,不是要討他歡心,反是他要順著你?我說大郎,你是做主官做多了,進了鎮撫司,日日都是享福的,都是人求你,半點不知道求人是什么態度了?” “我們心頭是曉得了,你喜歡嬌嬌喜歡的不得了,愛得恨不得吞進肚里去,可嬌嬌知道么?你和他說過沒?見了面,不是兇就是罵,要么就動手用強,哪個曉得你喜歡他?嬌嬌身邊又不缺對他好的人,他又不犯賤,非貼著你不可么?別說嬌嬌不知道你喜歡他、一心疼他了,我看著也不像!” “你也是這么大個人兒了,仔細想想,這樣兩個人擺在你面前,一個好言好語,溫柔可親;一個兇神惡煞,口出惡言。哪怕是知道為你好呢,人心也有了偏向?!苯úL公主苦口婆心,說得口干舌燥,端起盞來喝了一大口茶,險些沒儀態地當場噴出來,“這是什么勞什子!苦死人了!” 林紓自若道:“……近來天干秋燥,兒子叫人泡了蓮心茶?!?/br> 建昌瞟了眼碗中綠瑩瑩的一汪茶水,嘲道:“又苦又澀,和你這人似的,怪不得嬌嬌喝不下口呢?!?/br> 林紓被懟的啞口無言。 建昌又擺出一副挑剔神色,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兒,冷笑道:“看兒子也就罷了,好歹是親生的,那若我是你丈母娘呢,你也擺這個款兒來?——還不給我換一盞茶來?!?/br> 林紓背脊一僵,竟有些手足無措,半晌硬邦邦地回了一句:“……這兒,這兒沒別的茶了,我給娘,換一盞…水?” “哎——”建昌的白眼險些翻到了天上去,她夸張地長嘆一口氣,往前一撲,癱在了案幾上,“裝啊,裝都不會?你是怎么在朝堂上混這么久都沒被打死的????可別說是我兒子了,丟不起這個人!” “你沒學會之前,還是別見嬌嬌了,沒得他好歹記起你的好,又被你嚇跑了?!?/br> 林紓被親娘放養將近二十年,一朝言傳身教,耳提面命,全都是如何追求老婆搞定親弟弟的至理名言,長公主一邊罵,他便一邊運筆如飛,將洋洋灑灑數千言總結成十來張要點,貫徹落實的第一要點就是:偏心!慣著!放下身段!好好說話! 可長公主的這一套,與他從來的行事風格完全相悖,聽起來仿佛溺愛寵縱沒有半點原則可言,但……他之前的做法不也沒有絲毫成效么? 為今之計,自然是聽媽的話,把人騙到了再說。 從京城到揚州一路追來,明明知道鏡郎就在不遠處的船上,偶爾一望,還能瞧見他人在露臺上懶洋洋歪著的小模樣兒,林紓心里如同滾油烹了似的,撓心撓肝,但這一沓追妻要案還沒有讀懂吃透,更無法付諸實踐,他是極為自制的人,不敢輕舉妄動,只擔心一時急切,又把這小混賬給嚇跑了。 也就只能先避而不見,再徐徐圖之。 只是要他一時半會兒從頭到腳改變行事風格,也實在太難為他,兩套思維方式劇烈沖突之下,就算是林紓,也不免有些前后不搭,同手同腳,亂了方寸,行動上慢了好幾拍,不免有些呆,想來,還要花好一會兒功夫兼容一番。 鏡郎遣了青竹來求助,林紓心里暗喜,但一想到還不知如何裝出個樣兒來坑……坑蒙拐騙,只得收了親自出面的心思,見了青竹一面,板著一張臉將一切安排妥當,在信封上寫幾個字,并沒想到去見鏡郎,除了搭把手看一看城中流民究竟之外,就只盤算著如何討鏡郎歡心。 誰成想還沒想出個一二三四子丑寅卯,鏡郎就到了眼前。 扭頭就跑,三分是裝,七分也是真的不知所措。 卻也沒想到鏡郎居然追了上來,為了留住他,還…… ——看來是真的吃這一套? 林紓心里無數個念頭顛來倒去,就連窩在他懷里的鏡郎都發覺了:“——喂,你又想什么呢?” 林紓:“……” 鏡郎吃了他一瞪,才囂張起來的氣焰漸漸又弱下去,像只嬌生慣養的貓兒,見他面色不善,乖乖地收起了尖爪,嘴里卻還要嘀咕著:“干嘛,你又要打我?” 林紓還真有幾分手癢。 想一想母親苦口婆心面目猙獰的告誡,強自忍住在他臉上咬一口的沖動,將人抱進了屋子里,四下一掃,就要把他往木板凳上放,鏡郎不滿地嘖了一聲,踢了下腿,他才轉了個身,好歹尋了個有軟墊的椅子,接著又轉身出去。 不一會兒,端了一盤冰塊并一沓細白布巾回來,搬了個矮矮的小板凳,在鏡郎面前坐下。 鏡郎要蹬腿,又挨了一眼瞪,登時消停了些,蔫頭耷腦,坐沒坐相地歪在椅背上:“哎,哎……疼?!?/br> 林紓看不過眼,強忍下了呵斥的沖動,替他除了靴子,脫了襪子,將他光裸的右腳捧在膝頭,仔細檢視腳踝。鏡郎被他的安靜鬧得有些不安,才一扭屁股,就被一把捏住了腳踝:“別動?!?/br> 鏡郎夸張地慘叫道:“——痛!” “我看看骨頭……別亂動?!?/br> “……你弄得我好痛!林紓,你輕點兒!” 就見他眼圈兒紅紅的,眼淚還在眼眶里打轉。 若是放在往常,他還能板著臉再呵斥幾句,但母親的囑托仍在耳邊,林紓便咽下了兇他的話,低頭在紅腫處輕輕吹了吹氣。 鏡郎也就真安分下來,沒再吱哇亂叫,像被捋順了毛,盡管疼得小聲抽氣,陣陣發抖,還是任由林紓用白布包了冰塊鎮定片刻,再敷在傷處。 兩人同處一室,難得沒有劍拔弩張,靜默了須臾,林紓低聲道:“你來找我,還是為了兩位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