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劇情,吃醋
若說林紓是個冷臉的閻王,雖然勤修武藝,懂些拳腳,又在北鎮撫司那種人憎鬼厭的地界兒待久了,但還是白面書生的長相,一雙細長的鳳眼,兇煞之余,多是陰冷,淡淡掃人一眼,總是讓人從脊柱底下一路寒到天靈蓋上。 但賀銘卻實打實是個武將,八歲上就跟著皇后娘家特意請來的武學師傅摸爬滾打,十三歲進了軍營,多年來沒斷過征戰,他的長相雖然隨皇后,卻極英氣,五官立體,眼窩略深,不期然就有些鐵血殺氣,只是他平日里總是溫溫和和,讓鏡郎只以為他是個無所不依的好哥哥,忘了他原本的氣勢。 本來就該是這樣,面色沉沉……兇神惡煞。 鏡郎被他一路端進了馬車——還好這時辰人不多,樓上樓下都靜悄悄的,不讓鏡郎一路丟臉。只苦了青竹兒,從廚房鉆出來,險些端著一碟子櫻桃煎跑了,轉了個身塞給銅豆,這才一溜小跑,一腦門汗跟了上來。 賀銘黑著臉,正要關馬車門時,鏡郎卻探出個腦袋來,勾住他手腕:“表哥,你怎么不進來,要把我一個人撂在里頭?你特意這么早回來——都沒和娘娘多說幾句話,不是為了陪我???” 賀銘不答,只道:“我騎馬?!?/br> “真的???” “嗯?!?/br> 鏡郎就真的松了手:“那好吧,讓青竹兒上車來,給我倒茶?!?/br> 青竹兒就頂著賀銘能把人戳出幾個窟窿來的利劍似的目光,踩著車轅上車時,險些滑一跤摔下去,叫鏡郎紆尊降貴地扯住袖子拉住了。 待青竹兒在車廂里坐穩,鏡郎朝賀銘露齒一笑,就把著車門,“啪”的一聲,當著他的面關上了。 車夫先前得了吩咐,此時卻拿不準主意,小心地再確定一次:“七殿下,咱們還……還去榮華胡同……” “回長公主府?!?/br> 賀銘一派從容地上了馬,撥轉馬頭,輕輕一夾馬肚,神色云淡風輕,只是捉著韁繩的手上已隱忍地繃出青筋來。 一回屋,鏡郎就嚷嚷著熱,要寬衣裳,要吃冰果子,可惜侍女早得了吩咐,又瞧見七殿下面色不善,只奉了茶水和切好的鮮果上來,低頭匆匆溜了。 鏡郎卻冷靜從容得多了,喝了一盞冷茶,覺得澀口,嘖了一聲,又挑了一塊蜜瓜吃了:“表哥,你生什么氣?” “我沒有生氣?!?/br> “那你怎么黑著臉,氣勢洶洶地就來了——算算時辰,你得是到了家門口,就跑去找我了吧?”鏡郎笑嘻嘻地去勾他手指頭,“連衣裳都不換?!?/br> 賀銘掙了一掙,沒用勁兒去甩他,只淡淡應了一聲,又道:“你拉著我,我怎么換衣裳?” 鏡郎就干脆利落地把手一松,又笑吟吟地推著賀銘,將他推到屏風后面去,還替他挑了件家常穿的燕居服,紗羅質地,墨綠顏色,倒是和他自己身上那件,顏色頗有幾分相配。賀銘緩了臉色,披上衣裳,正要示意鏡郎來系上繩結,鏡郎又似沒見著他眼色,轉了出去,隔著屏風和他說話。 “表哥你這樣沉著臉,我還當你吃起醋來了呢?!?/br> “什么吃醋?你……你渾說什么呢?沒大沒小?!?/br> “真沒有???” “沒有?!?/br> “哦?!?/br> 鏡郎真就不再問了,自己隨便摸了本書裝模作樣地翻了起來。賀銘換了衣裳出來,有些生氣,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來,咽了下去,鏡郎卻是一臉無辜,仰起頭來朝他甜甜一笑。賀銘登時一頓,俯下身來欲親吻他,又嗅到那一縷陌生的香氣,又生氣起來,拂袖而去。 “表哥——外頭日頭毒辣,你出去可遮著些??!” 青竹兒給鏡郎換了盞茶,輕聲勸道:“公子,七殿下看著是生了氣了……您不去……” “生了氣了?怎么會,七殿下這么大年紀人了,不高興了不會說嗎,怎么會一個勁兒憋著,和誰置氣呢?”鏡郎把手里的書翻得嘩啦啦亂響,“咱們都不是七殿下肚子的蛔蟲,哪里能猜得透,青竹兒,你可別亂想亂猜,反而惹殿下煩心——” 話雖如此,鏡郎獨個兒坐著,還是覺得沒意思,想起陳之寧說的春日宴,又有些心頭癢癢,可此時卻不方便再出去找他了。 “哎,無聊!——阿娘那兒肯定有新鮮玩意兒。走,我們去阿娘那兒請個安?!?/br> 長公主年少時便好玩鬧,如今過了不惑之年,卻也沒改個性子,只是到底收斂許多,不再大肆飲宴,鬧出許多動靜來,授人話柄。不過仍好新鮮,好奇人異事,甚至特意選了一批人陪她玩樂,反正她食邑五千戶,又有嫁妝田產和太后貼補,四時八節,除了百官與門人孝敬,宮里還變著法兒地往府里賞賜,有的是錢。 若說京城里能有什么時鮮有趣的玩意兒風尚,什么有意思的話本八卦,百戲唱段,日子過得無趣,去尋建昌長公主,便是沒錯。 公主府占地廣闊,曲水環繞,仿的是江南園林,院落不多,大而闊朗。建昌長公主住了正中主屋,面闊五間,稱“延春殿”。進得門來,侍女侍立,朝鏡郎一躬身,絲竹之聲悅耳,鏡郎領著青竹兒掀起玉珠簾來,越過一架金銀平脫花鳥漆紅木大屏風,再轉過一道雙面蘇繡桃枝蘭花玻璃屏風,進了起居內間,就見長公主不施脂粉,松松以一枚檀木釵挽了發髻,著一襲象牙色羅衫,倚在貴妃榻上,滿面笑意,看廊下的一襲靛青衣裳的青年男子彈琴,手邊案上一只晶瑩剔透的玻璃碗,盛了淡紅色的梅花湯。 撲面而來,縈繞不散的香氣名“麒麟髓”,以陳其貴重,鏤金箔為飾,清淡素雅,余味冷冽。角落銅釜已擺上了陽刻山水的巨大冰山,殿中珠光寶氣,處處奢華,一水兒的紅檀漆器家具,博古架上珍玩琳瑯。案頭隨意散落的一枚畫卷,便是以青玉碎金為軸,長公主親自裝裱的前朝古卷;妝臺上隨意落著的一枚壓發,南海金珠大如拇指,金絲纖細如發,編作草蟲,栩栩如生;垂下遮掩的門簾,冬春用珍珠,夏用青玉,秋日換作紅檀;廊下男子手下那張七弦琴,則是前朝制琴國手周素一生前鐘愛的“九霄”——這也不過是長公主收藏中并不值得多提的一件。 據說,延春殿與長公主在宮中所居的云天殿幾乎全然一致,卻顯而易見,沒有絲毫男主人居住的氣氛。 建昌長公主賀飛瑤和寧平侯林誡雖是夫妻,卻各有爵位、食邑與府邸,兩處宅院同在榮慶里,但涇渭分明,互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