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五十一)
“天門人都死凈了,財寶唾手可得,有什么好自殺的?你還可以活好多年,活到長命百歲,兒孫滿堂?!惫仍破鸬男θ轁u漸冷卻,南宮北翊的心也在絞痛,他無法向谷云起分辯那時的痛苦瘋狂,畢竟谷云起是丟了性命,而他則是逃避現實的發瘋。 谷云起卻不是只為諷刺他,輕輕地接著道:“醒來時,沒見著你。我以為不會再見了?!?/br> “……我……” 又是一記重錘敲在胸口,南宮北翊喘不過氣。他在干些什么呢?谷云起醒來的夜里,“上輩子”的他在發瘋,“這輩子”的他在與少彥抵死纏綿。谷云起……谷云起始終被他傷害著,他竟當真不曾帶給他一點快樂。 “你卻又出現了。南宮,你知道自己的殘忍么?”谷云起仰在巖壁上的姿勢,看來真有些無力了。 “從前的你,是永遠不會愛上我的?!?/br> 那個英俊瀟灑的青年南宮,對他永遠是虛假的幻影,只有在別人——至少在少彥那兒,才是實實在在的真實。 他永遠不可能得到那個南宮的愛。 “現在的你……” 不過是失去少彥后扭曲而來的別無聊賴的寄托。算愛么?就算是愛,他難道很想要么?“愛”這東西,原來只是一種欺騙,可以仗著它肆意行兇,篡改他人意愿,給予虛假甜蜜。 南宮北翊完全混亂了。他覺得自己應該抽取到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卻模模糊糊的并不明晰。谷云起到底在說什么?他是什么意思?他想要……想要的……難道竟是從前的自己?不,這怎么可能!從前的自己只是在欺騙他,谷云起知道得很清楚。那他是想說什么? 他是不是想說,既然不會愛上,那便不必再會,兩無掛礙,各自輕松? 然而從前那個驕傲自大的南宮是徹底被絞殺在他的意識下了,現在的他,偏偏是背負著累累罪行的南宮北翊,還非要黏上來,讓谷云起完全無法忽視。 他想贖罪,可谷云起并不想給他這個機會。罪怎么贖得出呢?功過相不相抵,還要看人愿不愿意這樣計算。 谷云起是不會那樣計算的人。他可以把恩報了,他也不會免除罪孽。他會一件件地算清楚,該還的,該要的,條條分明,少卻一切藕斷絲連的瓜葛。 “云起……” 他不知第幾次這樣呼喚,谷云起道:“你若是為我自殺,也該同我前后腳便來。怎么會過了那么久?” 南宮北翊再度冷汗涔涔,道:“我……在你死后瘋了……” “……瘋了?”又是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谷云起定定地看著他,似在審視,“怎么瘋?” 南宮北翊并不想說,他艱難吐詞:“我不愿相信你死了,當做你還活著?!?/br> 谷云起不明,他以正常人的思維,實難揣測“瘋”的想法,道:“以為我活著,不該送出去救治么?” “……我、我是瘋了……” 這也是一個解釋,瘋了便不以常理揣度,想不到平常該做的事。谷云起道:“你做了什么?” “……”南宮北翊張了幾次口,實在說不出來。谷云起猛地有所猜測,瞠視著他,不可置信地道:“你對我的尸體……做了什么?” 南宮北翊黯然赧然垂首,谷云起一陣惡心,就在此處,在谷家眾先祖的棺槨面前,在他已無生氣的尸身之上,這人……這人竟…… “……禽獸?!?/br> 南宮北翊垂首跪下:“我禽獸不如??晌夷菚r……是不敢面對你的死,臆想著你還活著……不是……不是……”不是故意的。 他醒來之后,也是痛徹心扉。 “甘神醫銀針刺xue令我清醒,我才知道……我罪無可赦,只有自殺謝罪?!?/br> 他說得輕淡,實則將刺入xue位的數十支銀針震得寸寸斷裂,任其刺扎入血rou中,順著經脈流匯心脈腦髓,肌骨盡裂,肝腸寸斷,野獸一般嘶嚎著翻滾著,受盡酷刑而死。 他死得慘痛,才能領略到谷云起一生痛苦的絲毫。 刻骨銘心。 即使只是回想,他也近乎脫力,不愿去搜尋自己倒地的位置,更不敢抬頭去看谷云起。在谷云起眼里,他即便自殺,也根本抵不過他在自己生前死后所行的一切罪惡。他渾身戰栗著,想:這正是我的葬身之地。 從前的自殺既然于事無補,今日便在相同的地方,讓谷云起親手報了仇,也算死得其所。 谷云起卻沒有動手。 他也仿佛更加疲倦無力了,雙手攤開在身側垂著,呆望著那密密麻麻的棺槨,不知在想些什么,時間漫長到令南宮北翊覺得煎熬。 他終于開口了,道:“去開機關吧?!?/br> 南宮北翊一震,不敢置信地抬頭看他,他卻已又閉上雙眼,神色冷漠,仿佛只是指揮著一個微不足道的手下,并不打算予以任何解釋與輔助。南宮北翊回頭望了望那些棺槨,他記性是不錯的,谷云起最后教他的這道機關開啟方式尤其印象深刻,倒并不會弄錯。 然而谷云起一路親自動手,并不假手于他。此刻卻坐在上輩子死去的地方,以相似的姿勢和神態命他去開門。他不能不忐忑,惴惴地道:“云起……” 谷云起冷冷道:“你是要我動手嗎?” 這道機關所需力氣極大,谷云起內傷未愈,確實是不適合去開。南宮北翊見他言語正常,只有暫時按下心中不安,道:“那你等……”他面色忽然大變,住口不言。 他可以說“等會兒”“等一陣”“等我回來”……只是言辭再怎么變,竟仍與上輩子最后與谷云起說的那句話重疊在了一起。 他沒有等到與谷云起共同出去。谷云起也根本不想等到那個結局,寧愿無聲地被毒死在這里。他格格地咬緊牙關,站起來,去握谷云起的手。那雙手依然溫暖干燥,并不像隨時可能死去的樣子。他緊握了一陣,終不敢再說什么,扭頭轉身,騰身至左側第三具棺材處,發力猛推。 他無暇再看谷云起的狀態,忍著心臟咚咚的猛跳,恒定地繼續移動那些關聯著機關的空棺,胸腔甚至被心跳撞得發疼,推到第九處空棺時,已經眼前發黑,一口血不由自主地便噴了出來,他卻還是咬牙堅忍,悶哼一聲,將其推動到合適位置。 他連棺材后石壁開啟的通道也來不及看一眼,便急忙掠回巖石下,啞聲道:“云起!” 谷云起看著他,他狼狽不堪,但見谷云起仍舊睜著雙眼,卻又欣喜不已,喘息道:“云起,我們……我們走吧?!?/br> 他們能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