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二十二)
景陵城離天門不遠,按理說,谷云起應該比戚明牧要更熟悉才對。然而自地道出來,跟著拐彎抹角、走街串巷,谷云起雖沒被繞暈,卻實在并不能省起自己身在何處了。 “城西?!?/br> 戚明牧在巷子中間停下,沒有環顧,卻對周圍環境了如指掌?!跋锟谧筠D第七戶人家,袁山重的人監視密切,據我推測,十有八九便是此事領頭之人居所?!?/br> “只是推測?” 戚明牧回身一笑,道:“我人手不夠,哪有功夫去做這等篩查監視的細致活兒。但曉得袁山重的目的,便不會猜錯。他為了做這‘漁翁’,絕不會讓一方首腦出任何紕漏。說實話,谷兄弟,你與其打這一邊的主意,不如出城向北,與你大哥會合,我也好當面與他說說……” “袁山重的人手倒很是充足?!?/br> 戚明牧輕咳一聲,道:“他卻絕不會與你們合作?!?/br> 谷云起道:“如此說來,我大哥左近也有他們的人在‘保護’著了?” 戚明牧一怔,道:“這我并不清楚。實際上,盯上這邊也是自你與天門有所行動后才開始的,他是不希望這樣大的一場江湖沖突中途夭折,少了功勞不說,還白費了許多工夫?!?/br> 谷云起淡淡道:“你也不希望?!?/br> 戚明牧笑道:“谷兄此言差矣,我若真有本事阻止這場爭斗,還怕你們不將雙手送上?然而你我皆知不能,是以非我不望,力所不及罷了?!?/br> 谷云起對他這番話根本不予理會,騰身翻上屋頂,戚明牧緊跟上來,卻道:“這邊看不出什么,反倒過于惹眼?!?/br> “你有那所宅子的地形圖?” 戚明牧以折扇撓頭,還未張口,谷云起目光越過屋脊,冷冷道:“你若只能提供這樣一個模糊不堪的消息,抄本給你也嫌太過?!?/br> 戚明牧面色一緊,道:“谷兄,現下雖然是你做主,但我們說好帶你過來,你便借我原本一觀的?!?/br> “離得這般遠,四周又有人監視,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哎,我人手雖然不多,但要印證袁山重動向的正誤卻并不難嘛!”戚明牧果然有所準備,自袖中取出折得四四方方的一張紙,遞給谷云起?!斑@圖也許不會很準,那宅子原主人只是普通商人,焉知他們住進去之后有無改動?” 谷云起一手將之抖開,瞥了一眼,目光卻仍越過屋脊梭巡那一片房屋,道:“有無改動,我以為對你來說也不難查?!?/br> “我為何會……”戚明牧話說到一半,自己莫名地笑了,道,“與谷兄做交易,真是苦差一件!沒錯,有改動。他們買下此地已有兩年,入住前確實買入并運送過磚石泥瓦等材料,但并未在本地請過匠人,或許是自行改造,所以到底如何變動,我是真的查不出來?!?/br> 他再次取出一張紙遞給谷云起,乃是一份材料清單,字跡遒勁灑逸,應是戚明牧抄錄的。谷云起接過去,這才認真看了一遍。戚明牧翻身仰躺在屋面上,道:“說實話,我有些不太明白你的想法?!?/br> “那就好?!?/br> “不,我知道你的意思。若被料著后著,難免為人算計。但就眼下你的安排看來,你根本是毫無后著。孤身一人潛入敵首所在?我是不是說過那人手下實力不容小覷,與那日襲擊你之人身手相當的便至少六個,何況更有身手遠超其上的……” 谷云起道:“所以你那瓶‘聚靈丹’我是不打算還了?!?/br> 戚明牧一蹙眉,嘆道:“我不是心疼它,只是真得再提醒一聲?!垤`丹’所針對的只是梟鳴秘藥后患時緊急狀況。你功力已復,服之有害無益?!?/br> “何為害,何為益,你我所思不同?!惫仍破饘蓮埣埛湃霊阎?,再次將目光投向屋脊后面,不知究竟在看什么。夕陽已漸西沉,他看了一會兒,又道:“我會寫一封信,你交給大哥,他自會遵照約定給你原本觀看?!?/br> 戚明牧道:“最好你親自勸說——” “那要看我是否活著。你愿意賭?” 戚明牧眉頭皺得更深,忍不住道:“你這是何必?”按照他的想法,帶谷云起以說服上級,不僅制止袁山重漁翁得利的做法,甚至可能為天門增加一份來自朝廷的力量。谷云起卻全然不顧,他實實在在想不通眼前這人的意圖。 谷云起取出紙筆,卻遞給戚明牧。戚明牧順手接過,然后一怔,道:“怎么……” “將袁山重及其手下的情報一同交給他?!?/br> “這不行……” “我信中一定會提及此事,你若不給點見面禮,在我大哥那里只怕難以取信?!逼菝髂寥羰且粔K肥rou,也仿佛要被他榨干油了,不由一臉苦笑,道:“分明是一場交易,我卻要交割兩次?!?/br> “這是其一。剿匪本就是朝廷的事,假手我輩中人也就罷了,沒道理與賊子兩敗俱傷后還要被過河拆橋。你也算半個江湖人,心中可有半點公義留存?” 戚明牧才分辯了半句:“在朝廷看來……”卻被他末尾一句噎住,頓了半晌,終于咬牙道:“好!”就在瓦面上鋪展紙張,潤筆揮毫。 暮色暗淡,戚明牧一揮而就,吹了吹淋漓的墨汁,給谷云起過一過目,再將筆遞去。谷云起另取一張紙,并未斟酌詞句,寥寥數語說明情勢,落下款識,交給戚明牧。戚明牧可比他要寶貝得多,小心鋪展,晾曬墨跡。 谷云起不再理會他的行止,細瞧手中房屋結構與材料清單,時而再瞟一眼遠處。戚明牧將信紙折疊收好,輕咳道:“那我先行一步?” “請便?!?/br> “哎,谷兄……” 戚明牧話已說盡,實在也深知說他不動,嘆氣之后惆悵翻躍而下,去得倒是并不遲疑。谷云起俟他離去,自己也一貓身形,向重重屋檐翻越而去。 西天暮色漸濃,一匹空鞍的健馬,恰才踏入長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