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養(六)瑋琛
父親回來了。 南宮北翊的這次歸家,不知為何格外令人壓抑。仿佛身上附著什么瘋狂的東西,稍一碰觸,便會爆發。 他不是獨自回來,還帶著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 當然一回來,嬰兒就轉交奶娘照顧。他轉看向兩個急切跑出來的孩子,卻連笑容也露不出來。雖則,他從前也不在他們面前微笑。但這次仿佛給業火燒灼過般心力交瘁的神情,令得南宮瑋也提前停下了腳步。 父子倆沉默地互相看著。南宮北翊是不想說話,南宮瑋是在觀察思考著該說什么話。 “他是誰?” 最礙南宮瑋眼的,便是旁邊奶娘還沒抱走的小嬰兒了。從南宮琛還是個嬰兒的時候,他就對嬰兒不感興趣,或者說,根本就是討厭。這個忽然出現的小家伙,自然也令他格外不舒服。 南宮北翊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們的弟弟?!?/br> 南宮瑋這下就更不舒服了,他把那嬰兒看了又看,眉頭緊皺,質疑道:“哪來的?” 南宮北翊只道:“我的?!眳s不多做解釋。 那嬰兒不是母親生的,怎能算作弟弟? 南宮瑋把南宮琛的手握得極緊。他也是這時候,才猛然覺察出,身后這個二弟,實在是比誰都與自己關系更近更親。母親已然不在,父親——抱回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更是毫無親疏地認作孩子。他原來頗得父親歡心,現下卻分明感到:父親的心也許并不會朝他偏向多少。 他唯一能牢牢握在手中的,只剩下二弟。 他絕不能讓二弟也被奪去。 六歲半的南宮瑋想得明白,朝奶娘抱著的嬰兒冷哼一聲,拖著南宮琛轉身離開,竟不向父親告退。 南宮北翊沒有追究。他的心事已經夠多、夠沉,況且還有更多沉重的事要去處理,沒空去關心兒子的成長。他留下“幼子”南宮玨,很快便又離家去了。 南宮琛的手被捏得青紫。他感到痛,卻不敢呼喊,更不敢掙脫大哥,有些踉蹌地默默跟緊大哥步伐,指望大哥明白他會乖乖跟著,不必再握那么緊。 他的愿望卻落空了。南宮瑋毫無感覺。 南宮瑋習武十分用功,比他在私塾里進展好太多了。他自然知道自己力道日益增強,但用在二弟身上,他從未覺察這點,也沒有刻意收起力道。 他拖著南宮琛,一口氣走到花園湖畔才停下來。 父親沒有不要他們,南宮瑋對親情的期望其實也沒有投注在父親身上。他從小就知道,父親對自己的要求雖一向盡量滿足,卻并不存在像母親那樣“溫暖”的愛意。他滿足自己,只是為了“責任”;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用那些要求來武裝自己,以便將來承擔“責任”。 但這個新來的“弟弟”,著實刺傷了南宮瑋自以為了解擔負“責任”的父親的心。 這是不負責任。不但是對他們,也對那個外面來的“弟弟”——否則一開始就不會有他了! 南宮瑋很生氣,而且不是單為自己,是為了這個應該被父親負責的南宮家。 等我長大了…… 他下意識地再度捏緊手掌,卻聽見二弟再也抑制不住的呼痛聲。他回頭一看,二弟淚眼汪汪地望著他,囁嚅道:“大、大哥……” 南宮瑋本沒有松手,此刻心中一駭,猛然松了,想起方才似乎有捏斷什么的細碎聲響,更是一驚,又急忙握住二弟收回去的手,想說話,卻完全沒有溫言安慰的心情,只有僵在那里默然無語。 南宮琛更不敢動彈,只恐大哥覺得不滿,將他弄得更疼。 兩兄弟默然相對了許久,南宮瑋方調整好心緒,把他受傷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看了看,又揉了揉各個關節,暗自松了口氣,道:“痛得很么?” 南宮琛頭點到一半,忽然醒悟,急忙搖頭。 他畢竟有過經驗,在自己呼痛過后,大哥又狠狠連給自己好幾下,嘲笑追問:“有多痛?是這么痛,這么痛,還是這么痛?” 手指快被捏斷的痛苦,他完全不想多試幾次。 南宮瑋也沒有計較,他輕輕揉了揉淤血的地方,忽道:“小琛,我是你的大哥?!?/br> 南宮琛訥訥道:“是、是的,大哥?!?/br> “你是我的弟弟?!?/br> “是、是,我是弟弟……” “但今天那孩子……父親雖令我們叫他弟弟,你卻不準將他當作弟弟!” 南宮琛似懂非懂地茫然道:“不當作……” 南宮瑋心中稍微舒了口氣,將南宮琛的手拉過自己腋下,難得地抱住他輕輕拍了拍,道:“你記住,我們才是真正的兄弟,別的誰也不能比我們更親?!?/br> 南宮琛雖不甚明白,卻永遠無法抵抗來自大哥的示好,哪怕他有過無數次美好變成地獄的經驗,只要南宮瑋愿意對他笑著說句溫柔話,他仍要不由自主地靠近大哥。 他撲在大哥懷里,雙手緊緊環抱住大哥,用力地點了點頭:“嗯,誰也……不比我們更親!” 南宮瑋呼吸順暢起來。 他放心多了。年幼二弟單純的依戀令他力氣倍增。他把二弟也牢牢箍在懷里,仿佛要從那小小的赤子心中汲取力量。至少這一刻,他無比確信,自己絕不會失去。 無論如何,這最后只屬于他的二弟,他一定會好好珍藏。絕不——讓任何東西奪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