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小玨靖書身世揭露)
谷靖書那一聲喊出來,又哪里沒意識到南宮北翊的意圖。然而他此刻和南宮北翊一樣關心谷云起的境況,那瞬間竟有半分刻意的要南宮北翊“圍魏救趙”,挾持自己好要小玨不得輕舉妄動的想法。只是南宮玨早已先下手為強,谷云起在他手里,無論如何動作都會比南宮北翊更快。 南宮北翊被這一迫,不得不又硬生生停下手,站在那里不敢再動,急切地喝道:“別亂來!” 谷云起在南宮玨手中軟綿綿地動彈著,情形看著極為難受,南宮玨卻怎會顧及他的感覺,先看了南宮北翊一眼,手指略松了松,跟著卻瞪向谷靖書,冷冷道:“靖書,過來?!?/br> 谷靖書被他目光一掃,不由就心虛地抖了抖。本想著小玨應該不至于看出自己剛才那一晃而過的“壞心”,少年那冰寒的語氣兜頭潑下,卻讓他冷不丁的一個哆嗦,戰戰兢兢地偷瞄一眼少年,半句話不敢多說地只抓起被子試圖將自己赤裸的軀體遮掩住,心里想要磨蹭,卻又實在不敢多耽擱時間地蹭下床,硬著頭皮一步步挨向南宮玨。 南宮玨輕哼一聲,恨恨地一腳輕跺在他赤著的腳背上,這才重新將注意力轉回南宮北翊身上,道:“你說了,我就將他還給你?!?/br> 谷云起仿佛聽見這句話,身子又輕輕一顫,沙啞又模糊地道:“不……”雙眼也是好容易才抬起來,對上的正是衣衫不整,兩襟大開露出一副雄壯胸膛的南宮北翊,一時更是怕得竟往南宮玨懷中縮了縮,滿眼的惶惑驚懼之色,搖頭又道:“不要……” 他這兩句話雖然吐詞不清,又極為低沉,但南宮北翊仍聽得清清楚楚,心里又是惱恨,又是恨不能一把將谷云起摟在懷里,要他接受了自己的愛撫哄誘,而不是這樣想要躲避自己,咬牙道:“什么不要!別不知好歹,我是要救你——” 話說到一般忽然頓住,倒不是他忽然想起應該是先向南宮玨說了少彥的事才更要緊的緣故,卻是瞧見谷云起眼皮無力地蓋上,又流下淚來,低聲慘笑著喃喃道:“救我?救我?南宮會救我?……救回到你的手里,再由人糟踐么?” 南宮北翊胸中一堵,實在是有些說不出話來。 谷云起曾哭著向他求救,他所給的回應卻是讓那兩名仆人變本加厲地蹂躪他。他現在想要揣度谷云起那時的痛苦已是十分艱難,何況就算是感同身受了,也對改變谷云起心中的遺恨并無幫助。 谷云起這一回醒來,精神卻比上一回好得多,竟又能繼續說下去,且嘆且自嘲地笑道:“沒什么,沒什么。你就將我‘救’回去也沒什么。死在現在,死在將來,又有什么區別?”他一面說,一面控制不住地長咳起來,仿佛胸腔中一口一口郁積的血都爭先恐后地要涌出口鼻,便要咳著血直到死一般。南宮玨皺著眉頭將一只手按在他胸口,跟著逼視著南宮北翊簡潔地道:“你再不說,可也不用我動手了?!?/br> 南宮北翊被谷云起那一席話刺得心頭幾要滴血,閉著嘴想不出怎樣答他,只是暗在心中想著:我就要救回你,卻不會再讓人糟踐你,也不會讓你死。他心里這么想,口中卻說不出來,說出來谷云起也不可能相信,因此定了定神,干脆先理會南宮玨這邊的需求,道:“少彥是我的朋友?!?/br> “朋友?” 南宮玨絕非尋常人可比,無論聽到什么樣的話,都鎮定得很,沒有半點放松警惕。南宮北翊忍不住又看了谷云起一眼,他本來比南宮玨高的,現在病成這樣,身子佝僂,頭顱低垂,竟是整個被南宮玨壓制在懷中的,格外令人心酸可憐。 說到少彥,不知又會不會令他受到刺激。 “少彥與我乃總角之交,感情很好,也一直走得很近?!?/br> 南宮玨也瞟一眼勉強止了咳,氣虛神浮的,半點聲兒也發不出的谷云起,截口問道:“和我是怎么回事?” 南宮北翊略一遲疑,還是說了出來:“你是他的孩子?!?/br> “……啊……” 室內靜了一瞬,隨后卻是谷靖書驚得張口輕呼一聲,又急忙捂住嘴不敢說話。南宮玨反只是瞪大了眼睛,道:“我是他的孩子?” 南宮北翊點頭,知道南宮玨必然還有更多問題要問,也做好準備要回答他,卻聽南宮玨皺著眉頭道:“我是你和他生的?不對……”少年好像總算反應過來,喃喃道,“我原來不是你的孩子?!?/br> “……” “所以你曾經想要殺我,你殺了少彥的很多親人……殺了……我的親人?……” “小玨……” 谷靖書今天一顆心實在是受夠了折騰,又要為谷云起cao心,又要為他們父子情誼掛懷,此刻更是擔心極了少年,瞧著南宮玨怔怔的面孔,忍不住悄悄伸手捉住他的胳膊,多少給他一些安慰。 南宮玨在這件事上反應已是非常慢的了,說了好幾句話,才意識到原來那少彥才是自己的父親,又才意識到南宮北翊曾殺了自己父親的兄弟妻子,其實就是殺了自己的伯叔母親。他的血緣親情意識向來淡薄,然而明白過這一點時,卻還是呆在了那里,竟是不知所措。 谷靖書惴惴不安地摩挲著他的肌膚,他也像是沒有察覺,好半天才重將目光投向南宮北翊,道:“為什么?” 南宮北翊一直都看著他,十分冷靜,緩緩道:“我只是太愛他?!?/br> “愛他?” 少年茫然地重復著,自己則往谷靖書臉上看了一眼,道:“為什么愛他要殺了他的親人?” 南宮北翊淡淡地道:“你真的不知道,不明白?” 南宮玨下意識地手指緊了緊,本應該是握緊拳頭的動作,手指觸到的谷云起的咽喉讓他醒過神來,才沒接著捏下去,蹙眉道:“不知道!” 南宮北翊便瞧著他,嘲諷般的話語一字字清清楚楚地傳進他和谷靖書的耳里:“這卻不是跟你正在做著的事一樣,你又怎么會不明白我為何要殺了他的那些親人?” 南宮玨一怔。 他已是滿心迷惘,那句話也只是不知所措之下隨口問出的,是以這句話傳進耳里,他根本就沒反應過來,只道:“什么一樣?”手里不由自主地卻放松了些力道。 谷靖書心思比他靈敏,本應比他反應得快些。然而他瑟縮在少年身后,注意力幾乎只在少年和被他挾持著的谷云起身上,竟沒怎么留意,更沒能將之與自己聯系起來。反而是南宮玨懷中口鼻胸膛上濺滿鮮血的谷云起即刻短促而尖銳地冷笑一聲,道:“你又要……使詐騙人,以為……我會上當……么……” 他氣息奄奄,語聲微弱,吐出一兩個字便續不上氣,說得分外艱辛。然而話語中條理分明,理智卻是極為清醒。 南宮北翊聽著實在有些難受,無論是他說話的內容,還是他不管自己下一口氣是否還能吊上來,定要來諷刺他的那股子敵意,都令他憋悶無比。然而谷云起此刻如此痛苦,他就是心中煩悶,也著實不好反擊回去。倘使這屋里沒有旁人,他或許還拉得下臉來,說兩句語氣溫和的話誆哄著他,此刻氣氛這樣緊張,又不知少年得知了這些信息會有什么反應,自然更沒有好的聲氣,只看著南宮玨,道:“你明白了么?” 南宮玨茫然得很,他雖還扣著谷云起的咽喉,指掌上其實沒再用力。他感到手臂上谷靖書輕柔的觸碰,便如抓著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甚為惶惑無助地側頭去看谷靖書,想要青年為他一解心中的迷惑。 谷靖書手挽著他的肘彎,迎上他的目光,亦是不明所以,但見谷云起喘得厲害,目光便滿是擔憂與痛惜地落到谷云起的身上,克制不住地幾想伸手將這飽受折磨的病人接過來悉心照料一番。 許是他關切神情的觸動,少年呆愣的表情只在瞧見他的模樣后維持了一瞬,便倏地抽動眉梢,霍然掉轉頭來,瞪著南宮北翊道:“你說什么一樣?你殺少彥……殺他的親人,和我現在做的……哪里一樣了?” 谷靖書被他猛力的動作嚇了一跳,又聽清了這話,忍不住驚“啊”一聲,道:“小玨,你說什么?” 南宮玨已經說得很明顯,谷靖書問出這句話,便模模糊糊想起南宮北翊所說的殺了少彥是“因為我太愛他”的話,兩相對照,他心里頓時便理清了那所有的干礙糾葛。只是明白是明白,他也早對谷云起有著極為親切的感覺,乍然聽說此人可能與自己有著近于血親的關系,腦海中轟然作響,直是有些難以置信。 南宮玨心思單純,卻絕非愚鈍,明白得怕比谷靖書要早上許多時候。但谷靖書只是驚訝之下無法置信,他卻是十分的抗拒那個答案,是以連問了兩次,與其說是想得到答案,不如說是想要否定那種可能。但谷靖書一回過神來,淚水嘩一下便奔涌而蹙,再顧不得什么,一面哽咽,一面膽大包天地拉開南宮玨的手,將谷云起接到自己懷中,顫聲道:“谷……前輩是我的親人,為什么……一直不告訴我?我心里……心里也牽掛你得很,你若是說了,我總能早點……向你盡些孝道……” 谷云起渾身無力,雖情緒激亢地反駁道:“不是!”語聲卻十分含糊,加上南宮玨竟未阻攔,他也只得順從地趴在了谷靖書的懷中。那書生一時也不管被子從身上滑落,遮掩不住那春光泄露的白嫩rou體,小心翼翼地將谷云起摟著,生怕力氣重了令他承受不住。 他身體本就豐潤柔軟,練了那的功夫后,更是肌膚水嫩,富有彈性。谷云起枕著他的胸膛,觸著的盡是一片細滑柔膩又微帶淡淡汗味的厚實肌rou,比起南宮北翊那鐵一般堅硬又蠻橫霸道的身軀,或是南宮玨那冷酷無情的臂膀,滋味實在是好得太多。他本來立意要撇清與這傻乎乎的書生的關系,免得他自投羅網,讓南宮北翊抓著把柄不放。但倚著青年那散發著暖意的豐腴rou體,感到的只有安心和舒適,他略掙扎了兩下,終是脫不出那溫柔陷阱,便低低嘟噥了兩聲,任他摟抱了。 南宮玨沒有阻止,也直覺到阻止不了谷靖書的舉動。 他瞠視著南宮北翊冷笑的面容,又瞅了瞅谷靖書與谷云起——書生那白嫩的身軀緊貼著谷云起,看來是完全沒有空閑來理會他了。而這樣的情形要讓以前的而他見到,必然不由分說伸手便將二人分開。他對谷靖書過分掛念著谷云起一事耿耿于懷,只因他的心中只有谷靖書,便冀望谷靖書心中也只有他一個。 然而此時,他卻再無法作此單純念想。 谷靖書毫不猶豫地奪走谷云起時,那洶洶的氣勢已令少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若是這時還阻撓他,必然會惹得谷靖書怒意勃發。 他明明那么霸道強硬,但現在想到谷靖書惱了后,可能會不理睬自己,心中竟害怕得很。 他那所向披靡的鋒利劍刃,在谷靖書那里不但變得鈍了,而且在心底生出了許多優柔猶豫的東西。他原只要享受谷靖書那艷麗可口的rou體便夠了,但不知不覺,他仿佛慢慢竟融進書生的心里,不但要他的rou體,也要他熾熱的愛,濃烈的情,那豐富而敏感的心。 然而這并非黑白分明,朦朧模糊的東西,他實在難以把握。他的靖書不但會愛他,也會關心別的人,cao心他與別人的相處,擔憂著許多在他看來完全不必要的繁雜的事情。 要學會理解這種思想,對少年來說十分艱難。 更糟糕的是,如今連他自己也陷入了這看起來就復雜紛亂的人際糾葛之中。 谷靖書抱著谷云起的樣子,他感覺到的便不再是先前那種幼稚的嫉妒了,因為他再怎樣使著性子,這回也看得出谷靖書與谷云起盡管抱在一起,卻并沒有與他的那種情色yin欲氣息。那兩人間涌動著的不知什么氛圍,竟令他隱約萌生了些類似于“渴望”,甚或“羨慕”的細微念頭。這些想法如同吮吸著他理智的毒草,在他心中不斷蔓延,攪亂著他一直靜如止水的心。 靖書……喜歡那個人啊…… 從第一次見面就念念不忘的,但……又和與自己在一起不同。 好奇怪。 就因為他們是……親人……嗎? 少年十分茫然?!坝H人”這個詞對他來說,簡直十分陌生。他在過去十幾年里,應該是將南宮家的人當做親人的,盡管他并沒有流露出如谷靖書這般深切的孺慕之情,但相互間的關聯在那里,便如同吃飯喝水一般自然而然,根本不用去考慮。 可是南宮北翊并不是他的父親。 南宮家的人也不是他的親人。 那么,“親人”這種東西……究竟應該是怎樣的? 少彥,還有被“父親”南宮北翊所殺的那些人,他以前連聽也沒聽過,一點印象也沒有。假如他們還在,自己難道會同谷靖書一樣,從第一眼看見就非常喜歡,并忍不住要和他們親近? “親情”這種東西,離他實在是有些遙遠。 就算看著谷靖書與谷云起那親近的樣子,他也無法想象自己和“真正的親人”到底該怎樣相處。 更何況眼前,還有一個更棘手的問題——南宮北翊。 少年深深地蹙起眉頭,仍舊瞠視著南宮北翊。從來只會單線思維的少年此番難得也有了一種“復雜難言”的體驗,他既沒弄清楚自己真正的親人有什么意義,也搞不明白如今要怎樣面對這個叫了十幾年“父親”的男人。 “……” 如果只是單純的“叫了十幾年父親”也就罷了。 “父子”相對而立,背景聲里唯有谷靖書壓抑著情緒輕聲啜泣和滿懷愧疚地向長輩認錯賠罪的聲音,以及他徹底是不管南宮家這兩父子的沖突,擅自將谷云起抱回床上,幫他擦拭血漬汗水,蓋上被子的動靜。而南宮玨和南宮北翊卻沒有什么話可說,只是看著對方。 “……靖書……” 南宮玨終于開口,清朗圓潤的聲音遽然有些沙啞干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南宮北翊,道:“靖書和他……是什么關系?” 他完全撇開了自己的事情,反去問谷靖書與谷云起的情況。南宮北翊的雙眼便朝安靜躺臥床上,如同一道淡煙微影的谷云起看去,精神顯然因止住南宮玨對谷云起下手而比較放松,也沒有隱瞞的意思,道:“叔侄?!?/br> 谷靖書好容易才將谷云起吐出的血都擦凈了,手里的帕子沁得通紅,讓他又是揪心,又怕谷云起受到波及而不敢露出太過悲戚的神情,聽聞這話亦不由小聲抽噎著回過頭,道:“我、我父親沒有兄弟……” 南宮北翊全不將他的話當回事,淡淡地道:“因為那不是你真的父親?!?/br> 胡說!谷靖書下意識地就要脫口而出,堅決否定。南宮北翊今日揭露出的事,僅是南宮玨并非他親生兒子一件就足夠令人心神動搖了,難道這樣的話也能說上癮了,竟要將他們所有人的血緣親族都來個徹底的翻覆么?但他終是記得不能太過無禮,“胡說”兩個字是吞下去了,仍強自堅定地反駁道:“老爺怎可這樣說話,我們家雖非名門望族,祖上名聲卻也不能容人隨意詆毀玷污!” 只是他一面說,一面便意識到自己忙亂之下只在腰間胡亂圍了條汗巾而已。加上這赤身裸體的模樣又令他想起自己與小玨做的那許多荒唐事,那玷污了祖上名聲的他卻是第一個,便不由羞愧地低下了頭。只是這走錯路是他自己的事,仍不能毀了先輩的名聲才是。 南宮北翊緩步向床邊踏去一步,南宮玨還在極度矛盾的掙扎中,但不待思想清明,身體已自行動起來,無比迅捷地一晃身擋在了谷靖書身前,露出戒備的神色來。 南宮北翊的目標自是谷云起,被南宮玨擋住去路,多少是考慮到谷云起病得太重受不得刺激,便停了下來,繼續道:“谷文睿一家的情況,我前陣子便調查清楚了。他們夫婦是有個孩子,卻是個女孩。他們一家人在回鄉路上為強盜所殺,除了那將你送回谷家村養大的人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至于你到底是誰的孩子……” 他一直瞧著谷云起,瞧見谷云起雖閉了眼,睫毛卻在微微的翕動;瞧見他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松弛的肌rou不自覺地緊繃。他縱然已經很是同情憐惜谷云起了,但谷云起這樣的反應卻還是會讓他感到愉悅。 雖然嘴上否認谷靖書與自己有血緣關系,但他的心中,到底還是期冀著真的有著這樣一個親人吧。 谷云起與他愛恨糾葛了這許多年,似乎已不再敢輕易相信他人的友好與善意。他原是那樣一個瀟然颯爽而誠摯待人的人,硬是壓抑著本性以對抗南宮北翊,必然辛苦得很。假如知道谷靖書與自己當真有著血緣關系,就是以他的強韌,也會禁不住軟化下來,有了生的渴望吧。 南宮北翊那末一句話遲遲未說,便似故意等著谷云起耐不住性子一般。然而谷云起雖著緊得很,最先開口的卻是南宮玨。 少年似乎再也無法忍受他拋出的這明明虛無縹緲,卻偏生強大到能將他與谷靖書之間緊密牢固的關系撕開的武器,率先發難了: “沒有其他人知道,你也不會知道,不是么?” 谷靖書連忙跟著點了點頭,還要說話,忽然記起床上躺著的谷云起也在聽著,連忙住口,又將自己的手覆在他手背上。他心中實在很為難,既不愿南宮北翊所說是真的,又極想與谷云起有親緣關系。他也是從小無父無母的,連個稍近一些的親戚也沒有,又讀了那許多圣賢書,對于天倫之樂的渴慕比起南宮玨自是要強一些;卻也同樣是那些圣賢書的影響,他同樣不愿別人竟置疑自己的先輩。雖從未與父母蒙面,卻并不減父母在側的仰慕與恭敬,怎可能因南宮北翊一句話就信了。 谷云起仍閉著眼睛,仿佛一無所覺,什么反應也沒有。那南宮北翊陡然被南宮玨出言刁難,卻沒有絲毫在意,目光一直投注在谷云起身上,道:“沒有人知道實情,但他們知道的東西加起來,便可以推斷得出——云起,你說呢?” 谷云起眼皮一跳,倏然睜開雙眼,泠然直視南宮北翊。 他身體仍是十分疲憊,雙眼也只是半睜,然而那目光落到南宮北翊身上,竟令這鐵石心腸的人亦不禁心頭一顫,但覺那目光實在太過通透,透徹得仿佛便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的念頭——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沒曾意識到的那些想法——一個個都像浸在冰泉里,曬在陽光下一般清清楚楚地攤了開來。這種完全被看透的感覺令他很不舒服,他一瞬間甚至產生了心虛躲閃的沖動。 但他立即定下心神,穩住表情,盡量從容地回望著谷云起。他原本就是想引起谷云起的注意,待谷云起重又理會他時,便在神情上話語里摻上一些溫和甜蜜的成分,或者多少能令谷云起那倔強的脾氣稍稍改觀軟和些。此刻驟然間被冷冷地瞧著,他卻差點連平靜也不能維持。這露出來的表情究竟有沒有泄露出自己內心的慌亂也不知道,更沒有余暇去考慮容色是否和悅了。 谷云起不說話,南宮北翊不想讓這備受拷問的煎熬拖得太久,遂輕輕咳嗽一聲,道:“云起?” 谷云起到底是很累,眼睫毛翕張了幾下,又低垂下去,雙眸合攏,只余一道細細的縫隙。南宮北翊看他那般辛苦,只好接著道出自己的推斷:“你之前說,你嫂子已身懷九個月身孕,早產也是有可能的?!?/br> 谷云起的手冰涼。 谷靖書小心地籠著那只手,更清晰地感到他的枯槁干瘦,偏生南宮北翊還要這樣一再地招惹他,叫他怎也不得安寧,真令谷靖書有些敢怒不敢言的忿然,只好加倍地小心呵護谷云起那微弱的生機。而谷云起終于動了動,手指輕輕翻側,扣在了他的指縫中。 他沒有力氣,所以也只能堪堪做出這樣細小的動作,不知是對谷靖書的關心表示感激還是安撫。 他也終于出聲,喑啞地道:“沒有早產?!?/br> 南宮北翊正待辯駁,谷云起竟自顧自地接著說了下去:“我為他們收斂下葬時,你也在旁。嫂子腹中的孩子并沒有生下來,一尸兩命,所以大哥才會難過得失了神,連那些宵小之輩也能傷了他?!?/br> 谷靖書這是頭一次聽他提起往事,那雖是平鋪直敘的淡然語氣,他所陳述的往事之慘烈卻還是令谷靖書禁不住打了個寒戰。他頓時有些恐懼,谷云起說得篤定,即那個侄兒還未出生便胎死腹中,因此南宮北翊所推斷的谷靖書與他是叔侄的事自然已不可能,他卻兀自害怕得很。只因若是南宮北翊竟推斷得正確,他成了谷云起的侄子,那背負起的血海深仇如此沉重,卻叫他怎么負擔得起! 南宮北翊一怔,點頭道:“沒錯,是我與你一道去安葬的?!?/br> 他沒有多說。事實上當年天門慘遭橫禍,僅憑谷云起一人,如何能從殺紅了眼的大批江湖人士中安然脫身已是問題,更遑論帶走那可能隱藏了重大秘密的谷氏夫婦的尸首。那都是南宮北翊為他細心謀劃,多方相助,才能讓他擺脫了即將纏身的禍患。南宮北翊并不表功,一來他當年幫著谷云起的目的并不單純,只是想取得他的信任,現在提起也只會被谷云起反諷而已;二來他也清楚兩人之間的仇怨絕不是這一點功勞可以抵消的。反是絕口不提,倒可能令谷云起自己想起來,并多生出些感慨。 谷云起又不再說話。但他手指輕扣著谷靖書的,意態卻是親密得多。谷靖書盡管是害怕承擔他那樣深重的仇恨苦痛,得他這樣少的一點親近示意,仍是感動得心潮起伏,一時便想什么也不用管,干脆就認了他做自己叔父,也好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地為他攔下南宮北翊的種種折磨欺凌?;蛘吒?,以后能與他住在一起,哪怕早晚伺候在側,那也是快樂的。 南宮北翊也沉默了一會兒,忽向站在床邊又開始發怔的南宮玨道:“讓開些,我同云起說些話?!?/br> 南宮玨皺了皺眉頭,還沒說什么,那谷靖書卻立時緊張得半個身子都僵了,聳著肩膀的架勢便像要母雞護崽一樣護住谷云起。南宮北翊掃了他一眼,谷靖書又不由臊得滿臉通紅,記起自己這點三腳貓的架勢,放在南宮北翊眼里根本是全不夠看的。南宮玨腦袋里一片混亂。他并非不夠聰明,只是限于被教導過——特別是感情這方面的知識實在太少,根本就無從分辨自己的行為舉止究竟怎樣才是合理;而且牽涉到谷靖書,連原來隨心所欲、任意施為的做法也變得不可取。他向來很聽南宮北翊的話,但此刻知道南宮北翊不但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而且還殺害了自己的許多真正的親人。這個人的話還能不能再聽,就算是單純得近乎傻乎乎的他,也沒法毫無芥蒂地說“是”了。 所以他沒有讓開。 “有什么話,在這兒說就是了?!?/br> 少年重新端正了身姿,并意識到谷靖書對自己此舉的贊許之意,他心中一陣清明,赫然不那么彷徨了。倘若南宮北翊的話不能聽,那就聽谷靖書的話好了。靖書是自己的,而且永遠也不會變,不是么? 南宮北翊似笑非笑,道:“這些話你們真的要聽?” 谷靖書一呆,不由猶豫地瞧向谷云起,南宮玨卻毫不猶豫地開口了:“我反正總聽得見,也會告訴靖書?!?/br> 這句話令得南宮北翊喉頭一噎,記起他跟自己提到少彥的事,其實已經說明自己與谷云起兩人單獨的談話被他聽到了。他這般毫不在意地說出來,似乎卻沒法責怪他“偷聽”。不僅是因為他是正大光明在聽,而且因為要同他講明白一個道理,實在是一件很費時間和心力的事。 南宮北翊頭一次后悔自己對這個孩子教育的缺失,只是這卻無法彌補。 他只有咳嗽一聲,又道:“云起——” 那意思卻是要谷云起開口命他二人出去。谷云起的話谷靖書必然會聽,那南宮玨自然就不在話下了。 他這個主意打得不錯,可惜谷云起根本理也不想理會,大約也是猜到他的意圖,曾受過他的無數次哄騙,如今是連看一眼誘餌的興趣也沒有。 兩個小輩在旁,饒是南宮北翊臉皮再厚,也沒法當真當著他們的面說出些毫無儀度的話,頓了一晌,確定谷云起果真沒有答話的意思,才無可奈何地端肅了面容,道:“你熟知詩書,野史逸聞也了如指掌,古人棺材中產子之事想必也不乏聽聞?!?/br> 谷靖書身子又是一抖,直是有些想哭。他雖沒有父母,但從小也受到族中長輩的關切愛護,活得可謂一帆風順。要他去想象自己嬰孩時期竟可能有過這樣一番殘酷的經歷,實在是無法接受。 南宮北翊卻不管他接不接受,又道:“當日你對著兄嫂尸首,失魂落魄喃喃自語地定要找神醫甘為霖來醫治他們,那時便說過,那甘為霖與你兄長乃莫逆之交。他也許不能醫得活死人,但效仿前人之事,大約還是做得到,是不是?” 谷云起雖是疲憊,神經觸感其實極為敏銳,細微的動靜便會擾得他不得安寧。谷靖書愈聽愈是覺得恐懼,籠在他手上的手亦不由輕輕顫抖。谷云起感覺到他的害怕,竟勉強睜了下眼睛,輕聲道:“靖書,你出去吧?!?/br> 谷靖書乍然聽他如此親切的語氣,心頭恐懼的冰涼霎時間被熱血沖散,便挺了挺胸膛,道:“不,我留下來照顧你?!?/br> 谷云起毫無開心的反應,覺得煩似的皺了皺眉頭,道:“你走,和小玨一起……走得遠遠的,不要打擾我們談話?!?/br> 這話自是符合南宮北翊的心意的,谷靖書卻不由茫然了起來,望了望南宮玨,見少年一雙眼也正瞧著自己,那雙瞳仁里迷茫的神色比起自己還要更多。他猶豫了一下,遲疑地道:“我……我不能留下你一個人……和南宮老爺呆在一起……” 谷云起冷冷道:“我們說的是天門谷氏的秘密,不是本家子弟不得聞?!?/br> 谷靖書沒能反駁,卻還是沒有收回手,更沒有起身。谷云起又道:“怎么,你就是認了自己是那棺材里的孩子,也非要攀我天門谷氏這門親么?” 他這幾句話說得輕聲卻清晰,且語氣凜然,拒絕嘲諷之意表露無遺,其不欲谷靖書繼續在側的意思更是毫無轉圜余地。谷靖書聽了心頭接連幾震,然與其說被他那些話刺痛,倒不如說反是觸動了心事,望著谷云起那清癯不堪,卻又冷硬如鐵的面容,幾乎想放聲大哭出來: 如果能與你攀上一些親緣關系,就算讓我成為那棺材中出生的孩子,我也愿意! 但他為谷云起強硬的態度所阻,加上喉頭哽咽,還未說出這樣大膽的話,便被南宮玨一把拉起來。少年以極其利落的手法將他戀戀不舍的手從谷云起手上拉開,跟著將他攔腰抱起,扛到肩上,徑自轉向門外走去。谷靖書哽咽兩聲,道:“谷前輩……谷……叔叔……”少年已以腳勾開房門,走了出去。 門吱呀一聲合上,將谷靖書的聲音和動靜完全隔絕開來。南宮北翊立時一步跨到谷云起床邊坐下,接著握住他剛才被谷靖書籠著的手甚是溫柔地撫摸著,瞅著他的眼神也頗有一些柔情,道:“你終究還是認了他?!?/br> 谷云起啞聲道:“你的目的不外如是,如今該心滿意足了?!彼麣馓摿θ?,喉嚨間想必有淤血阻塞,說話時嘶嘶作響,他卻沒有力氣咳出來,而且再咳,怕是又要牽動內腑的傷,再次吐血。南宮北翊左手撫上他憔悴的面頰,溫言道:“我是看你太過壓抑情緒,又聽不進我的勸,才想著要他來照顧你,好讓你心情也好一些的?!?/br> 谷云起的心情看來并不好,卻沒有多說什么,道:“他和小玨在一起,你也應該放心得很。谷家以后再無傳人,不會再有人找你尋仇?!彼Z聲微弱,全是氣息帶動,一絲響亮的音也發不出來,也因此才能說得如此順暢。南宮北翊這回卻默然不語,他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考慮,谷靖書不會有孩子這件事都確然是件好事。只是要說他放心得很,那卻也未必。 谷云起想必立時考慮到了那些,他接著道:“小玨什么也不懂,聽到那樣的事也沒有朝你動手;靖書不知道自己身世;他們對你,其實都沒有妨礙?!彼f得有些急促,那胸膛起伏呼吸,喉間便又嗆出些血點子來。南宮北翊看著心不由一痛,急忙按住他胸膛,又掩住他的嘴,道:“別說了,先顧著你自己——無論如何,那甘為霖總還是要找著才成?!?/br> 谷云起忍不住掙扎,南宮北翊索性俯身半壓在他的身上。兩人衣衫不整,胸口肌膚相貼,谷云起臉頰漲得緋紅,眼里的神色又氣又恨,叫南宮北翊看著,盡管觸碰到的是皮包骨頭的貧弱身軀,卻還是心頭yuhuo一陣熾熱,更是故意在他胸膛上蹭動摩擦,道:“云起,那甘為霖醫術神乎其神,既能讓去世幾天的孕婦生下孩子,還長得那般壯實,你這身病痛到他那里,自然也是藥到病除。你告訴我,應該怎么去找他?嗯?” 最后一聲“嗯”,卻已是壓抑不住濃重欲念,充滿挑逗性的鼻音。谷云起胸前兩粒rutou已又一次硬起來,他動彈時每每便壓進他厚實的胸肌里,有些脹痛,卻也莫名地舒服。谷云起的身體經人玩弄過,盡管給他心中留下深重陰影,但身體上的愉悅卻也不是沒有嘗到,被他摩挲得身體起了變化,心里雖是極力抗拒,身體卻產生了一種近乎毀滅前兆的抽盡精血的強烈反應。他既是虛弱難過,又是雀躍欲試;既是滿心憤恨,又是一身yin氣。南宮北翊俯下頭啄著他的頸項鎖骨,他無法反抗拒絕,忽然絕望得流下了淚水。 便在此時,屋外不遠處傳來一下沉悶的重物倒地聲,緊跟著就是谷靖書驚慌失措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