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火海燒到了天空的另一邊，巨大的轟鳴帶動著人群的呼喊，群眾亂作一團，互相推搡著向城內擠去。向湮在人海中抱緊了懷里的周霓，小丫頭只是額頭有些擦傷，并沒有大礙。他努力站直身子沖岳云龍大喊：“快點到人少點的地方去，摔倒就沒命了！”

    “我知道！”岳云龍在約三米遠的地方回應，似乎是被撞到，又悶哼了幾聲，“這里，過來！這里有個石階能走！”說的是一排建筑，石階邊上有個窗戶，應該能進去躲一躲風頭。

    “??！”周霓忽然尖叫起來，從向湮肩上深處一條胳膊，“莫里斯！”

    向湮回頭，只見莫里斯在不遠處的地上，他的臉被炸毀了一半，半邊腦袋開了殼，紅紅白白的渾濁液體厚重地撒了滿地。他背著的槍管已經斷了，無聲無息地躺著。不遠處人群正涌來，向湮咬牙，摟著周霓就往岳云龍的方向擠過去。

    周霓拍打著他的背，大喊：“你做什么，莫里斯還在那里！他還在那里！快回去，別走??！”她奮力拳打腳踢著，卻無法挪動向湮分毫，于是紅了眼眶，“求你了，快去看看莫里斯吧，別丟下他！”

    與此同時，洶涌的人海涌過莫里斯的身體，在雜亂的腳步聲中，似乎還能聽到莫里斯的骨頭被踏斷的清脆響聲。周霓瞪大了眼睛，發出一聲凄涼的慘叫：“莫里斯！”

    向湮將她的腦袋埋在胸前，不讓她再看了。岳云龍抓著向湮的手把他們兩個拽到一側的石階上，肘擊將一側的玻璃窗擊碎，先自己翻進去，又將周霓抱進來。最后才是向湮，他躍進去時還不忘將一側的書柜擋在窗邊，以防又有人跟進來，將這好不容易找到的庇護所擾亂。

    “莫里斯，快去找他??！他肯定還活著的，他那么厲害！”周霓抓著岳云龍的手，“求你了，他就在不遠處！你們不去也可以，我自己去，把他拖過來行嗎？”她語無倫次，一會兒抓著岳云龍，一會兒又將他的手揮開。她趴在窗邊透過狹窄的縫隙往外看，大呼：“你看他還活著！看到了嗎？那邊，在那里下面！”

    向湮和岳云龍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寂靜地任由周霓喊著。她一開始還在懇求二人幫忙，后來又開始憤怒地要將書柜挪開自己出去，可是力氣太小，書柜紋絲不動，倒是她自己一屁股摔在地上。眼淚沾濕了眼眶，她握緊拳頭砸在地上失聲痛哭：“為什么不去救他！如果一開始你不來救我，說不定莫里斯就不會死了！為什么不救他——”她爬到向湮腳邊，抱著他的小腿，眼淚啪嗒啪嗒落在平滑的鞋面上，將灰塵抹去，反射出她皺巴巴的哭臉。她哽咽道：“莫里斯、莫里斯……”

    淚水中忽地混上一層紅色，周霓愣住。她緩緩抬頭，就看到向湮的半邊臉上都是血色。然而男人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抹了把后腦勺后將外套刷刷兩下撕成了布條，扎在頭上?？拷涞牡胤?，灰白的布條瞬間就染成了紅色。向湮低頭：“對不起?！?/br>
    “嗚嗚……”周霓發出一聲類似小動物嗚咽的嘶鳴聲，垂下頭捂住臉，肩膀微微顫抖起來。

    “站得起來嗎？”岳云龍問。周霓點頭，扶著膝蓋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抹了把臉，卻固執地別開了視線。岳云龍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眼，問向湮：“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向湮將繃帶在手上繞了幾圈，方才的爆炸燒傷了他的手背，此時正散發著一股焦臭味兒。他低頭聞了聞，皺眉：“一會兒先把丫頭送出去，然后我們去城中找幾個看上去聽得懂人話的帝國士兵幫忙一起疏散人群吧?！?/br>
    “我不走?！敝苣尥蝗徊逶?，“你們要去找凱文嗎？我也要去，我很擔心他?！?/br>
    向湮剛想說什么，反倒是岳云龍先開口了：“去了做什么？”

    “這還用問嗎？”周霓莫名其妙，“當然是去救他?！?/br>
    “他是帝國軍人，輪不到你一個煌國子民去救?！痹涝讫堊叩街苣薷?，他身形高大，昏暗的光線在他臉上落下一道駭人的陰影。他聽上去蘊含憤怒：“他來到煌國，帶著火藥和刀子，就該做好接受死亡的準備。他們放火在我們的土地上，就該被我們的人殺死?！?/br>
    “你在說什么……”周霓緩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岳云龍，“凱文他沒有——”

    “云龍！”向湮出聲喝止，一手搭在岳云龍肩上，“她還小，沒經歷過那些?！?/br>
    岳云龍劇烈起伏的胸膛緩緩平穩下來，將向湮的手撥開：“我知道?！彼痈吲R下地瞥了周霓一眼，“從東橋走，那里可以出去。過去躲起來，等事情結束了我們會去接你?！绷粝逻@句話，他便從反方向的窗戶輕盈一躍，翻了出去。

    “對不起，我沒能救莫里斯?！毕蜾握f，將周霓亂七八糟的發絲擼到頭頂，“你先走，如果凱文還活著，我們會讓他來找你的?！?/br>
    “阿洋，我……”周霓欲言又止。

    “好了，有話以后再說吧?！毕蜾闻呐乃男∧X袋，“等外面沒聲音了再出去，知道嗎？”

    周霓點頭答應，向湮便往岳云龍出去的方向追了過去。他沒走遠，而是等在不遠處的橋邊的柱子上。僅僅只隔了一排建筑，這一側就沒幾個人，顯得岳云龍的背影格外孤寂。向湮嘆氣，跟了上去在他背上不輕不重地一拍：“等完事兒了再難受?！?/br>
    “我他媽當然知道?！痹涝讫埌櫫税櫛亲?，白了他一眼，“我在觀察走哪條路沒人?！?/br>
    “哦，走哪兒呢？”向湮樂呵著捧場。岳云龍不耐煩地大步向前：“跟我走?！?/br>
    快速穿過大橋，繞開人聲鼎沸的大道，兩人一路從屋頂翻到廣場。底下已經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向湮掃視一片，帶著岳云龍壓低了身子跑到一座象牙白的洋房屋頂上。

    紅發碧眼的青年正焦頭爛額地大喊著：“不要推搡，慢慢走！前面就是避難所！”話音未落，他就被人用力一推撞在墻上，“呃！”

    “凱文！”

    凱文一愣，抬起頭用帝國語呼喊了一句，看到來人后驚愕道：“你們怎么在那里？”

    向湮落在他身邊，壓低聲音：“不多說了，等會兒除了東橋都會被炸毀，你們把市民都往那邊疏散。不要搞太明顯，盡量拐彎抹角地讓他們過去?！?/br>
    “什么，你在說什么？”凱文一頭霧水，他臉上明顯多了幾處淤青，“你們先跟著他們走，快去避難所……小霓呢？她怎么不見了？”

    “周霓現在在比較安全的地方，避難所沒用?！毕蜾握f，“他們要把路都炸了，你們的人現在都聚集在城內吧，我說得對不對？”

    “的確是這樣，但是……”凱文剛開口，便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一道約半百米高的火柱通天而起，將一片天地染成血紅色。緊接著轟鳴四處而起，一聲接著一聲，熱浪從四面八方涌來，人群尖叫哭喊，宛如人間地獄。

    “這……”凱文面色蒼白，“是反抗軍……”

    向湮望著遠處的爆炸，嘆氣：“還是晚了，他們通過在孔明燈里放火藥，造成爆炸導致群眾恐慌。你們不得不把人手聚集在一起疏散他們，于是就有了時間去引爆四周的出路?，F在路堵上了，你們的援軍就進不來?，F在只有東橋那里沒有炸藥，一時半會兒反抗軍的人應該發現不了。敵暗我明，正面對決不是上策?？禳c把人疏散出去，減少傷亡才是第一，有什么話以后再說?！?/br>
    “你怎么會知道這些？你也是反抗軍嗎？”凱文警惕地握緊槍托，對著向湮。周圍幾個士兵聽到動靜，也紛紛將槍指向他。一時間，向湮竟成眾矢之的。

    “現在糾結我是什么人有什么意義？”向湮忍不住煩躁，“把槍放下?！?/br>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凱文情緒失控地怒吼，手指搭上扳機緩緩用力。

    這時，一個小身影突然從巷角竄出，撲在凱文身上：“凱文！”

    凱文被撞得一連退了兩步，槍也歪了。其他士兵瞬間反應過來，槍口對著那個小身影?！暗鹊?！”凱文抬手制止，震驚地低頭看向周霓，“你不是……你騙我？”他反應過來，又瞄準了向湮的額頭。

    “凱文你聽我說，我在放孔明燈時偶然看到有幾個大人在說話。他們看著不是來玩的，又鬼鬼祟祟地。我以為他們是小偷，就去偷聽了。結果我聽他們說要把路炸掉，還要殺好多人……我好怕，就告訴阿洋和阿云了，他們一聽立刻變了臉色……”她說到這，深深低下了頭，“莫里斯也在那里，可是他已經被卷入爆炸……”本就有些紅腫的眼眶復又泛起水光。

    “然后我們去東橋看了，果然發現了炸彈。于是我們把那些炸彈都扔進了水里，想來是沒法爆炸了?！毕蜾谓舆^話頭，“但是結合他們說的，我推斷其他通往外面的路上肯定都安了炸彈，現在去拆肯定是來不及了。所以只能走東橋，還得繞一下路，不然被他們發現，一定會提前趕往東橋，到時候被發現炸彈已經失效，重新布置就完了?！?/br>
    凱文愣住，過了一會兒才干巴巴地點頭：“好，你剛才說莫里斯他……”

    “醒醒！”向湮喝聲，奪過他的槍向空中連開好幾槍，大吼，“西街的，跟著我走！不要慌張，不要害怕！援軍已經在路上了！”說完，他把槍一把推進凱文懷里，“哀悼留到結束以后，有的是時間讓你難過?，F在不想死就快動起來！”

    “好，好?！眲P文鼻尖通紅，深吸了口氣后點頭舉起槍大喊，“跟我來！”

    他身邊的幾個士兵也紛紛四散開來，伴在人群四周誘導疏散。

    向湮帶著周霓走進巷角：“你怎么過來了，不是讓你先走？”

    “我說了我要幫凱文?！敝苣薏豢此?，低著頭，小手悄悄抓住他的手，“剛才對你發脾氣，對不起?！?/br>
    向湮看著前方，淡淡答道：“沒事?！彼_步忽然一頓，回頭卻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

    “怎么了？”周霓抬頭問。

    “沒什么，走，我帶你出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