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節當日，各家商鋪張燈結彩，百里珠簾。微風拂過，珠子碰撞在一塊發出如風鈴般的清音。各式各樣的花燈懸掛，澄澈的暖光點綴在半空中，一個個燈籠下掛著謎語。乍一看頗有煌國的風韻，仔細瞧卻能發現這些燈籠并非傳統的兔子燈、金魚燈，更多是些圓形的、方形的，還有一些索性是用漫畫英雄為原型糊成的。

    向湮與岳云龍二人一左一右，跟著周霓這小丫頭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漫步。一路上每隔一個街區便會有兩、三個帝國士兵看守著，他們周圍總是圍著不少孩子討糖吃。周霓也不例外，在見到一個有著紅色卷發和淡薄雀斑的帝國士兵時，她歡呼著“凱文”，一躍而起勾住那個士兵的脖子，兩只小腳丫撲騰得歡快。

    凱文面露無奈，從懷里掏出一個鐵皮盒子，“旮旯旮旯”地晃了晃，倒出兩顆水果糖在周霓手心里，分別是粉色和綠色的。周霓說了聲謝謝，又問：“可以再給我一顆嗎，凱文？拜托了！”

    “噢，好?！眲P文看見跟在周霓身后的兩個成年男人，頓時警惕地挺直了背脊，將周霓護在身后，“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要跟著她？”

    向湮余光看到玻璃櫥窗里自己的倒影，一臉兇神惡煞，被懷疑倒也并不奇怪。又看了眼身邊滿臉冷漠的岳云龍，更是哭笑不得。他剛想解釋什么，周霓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勾住他的手，小丫頭的手就夠抓住他幾根手指。她往向湮手里塞了塊綠色的糖，又拉著岳云龍往他嘴里塞了塊橙黃的，自己的臉頰被糖果頂起半邊，含糊道：“他們是我的新朋友！凱文，這是阿湮，這是阿云。你們認識一下，就也是朋友啦！”

    凱文遲疑地對他們點了點頭，伸出手，向湮也回之以禮。倒是岳云龍一副沒什么興趣的樣子，站在一旁一直沒什么反應。凱文又問了周霓幾句諸如“他們真的是你的朋友嗎？”這樣拐彎抹角的話，最終以周霓不耐煩地捂著耳朵大喊“好啦你再問我就生氣啦！”結尾，凱文才終于放下心來，用帝國話說了句抱歉。

    周霓坐在一旁的箱子上，兩條小腿晃來晃去：“凱文，今天是花燈節了，你們休息休息不好嗎？和我一起去看燈籠吧！”

    “不行，我是今天值班?！眲P文調整著槍帶子，“你可以去找埃文，他應該在陪戀人?！?/br>
    “噢，好吧?！敝苣奘涞攸c頭，“埃文的戀人是之前那個盤頭的jiejie嗎？”

    “對，你見過她了？”凱文頷首，將槍放在地上，那是一把二式的新型步槍。他沉思片刻：“他似乎是真的很喜歡那個女人?！?/br>
    “那他們會結婚嗎？”周霓興奮地追問。

    凱文失笑，蹲下來摸著她的腦袋：“嗯，我想會的。埃文為了她，一定會愿意留在這里的。以后你就可以一直見到他了！”

    “凱文呢？你要走了嗎？”周霓拉住他的手，“可以不要走嗎？”

    “我的任期還有四年，到時候就會回帝國了?！眲P文說，“我meimei和你一樣大，如果有機會，我很想讓你們見面。帝國的炸魚番薯非常好吃，你一定會喜歡的?！彼樕狭髀冻鲆还蓱涯钪?。

    “啊，她和我一樣大？和我長得一樣嗎？”周霓問，一邊還揪起自己的小辮子搖頭晃腦。

    凱文哈哈大笑：“她有一頭和我一樣的紅發，也是綠眼睛。不過她也扎著你這樣的小辮子，只不過不知道四年后她成了個大姑娘，還會不會扎這種發型?！敝苣捱€想說什么，他余光瞥到人群對面的一隊帝國士兵，急忙將槍背在身上。站直了在周霓背上拍了拍：“好了，你快去玩吧?！闭f罷，又叮囑道，“最近不太平，你要跟緊他們，別亂跑知道嗎？”頓了頓，他又說，“不然怪獸莫里斯就要來吃你了！”是帝國流行的漫畫里的大反派，有著三只眼睛、尖牙利嘴，渾身的刺上還會分泌毒液。

    果然周霓嚇得“啊呀”了一聲，就往岳云龍的大衣里鉆：“你別騙我，我知道莫里斯是、是不存在的！”

    “那么那個是什么？”旁邊的棕發士兵突然大驚失色，在周霓回頭的一瞬間大吼一聲，“??！”

    “??！”周霓驚呼，整個人扒在岳云龍身上不敢動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將眼睛瞇開一條縫，小心翼翼地往后看去——除了人山人海，便再也沒有什么了。她反應過來，氣得直跺腳：“朱利安，你亂吼亂叫做什么！”

    朱利安捧腹大笑，凱文在他腦袋上一敲，用帝國話訓了幾句。朱利安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拍拍周霓的小腦袋：“對不起、對不起，但你實在是太好騙了，哈哈哈?！边@么說著，一個士兵換班下來，朱利安將放在地上的槍抗在肩上比了個軍禮，“那我去巡邏了，拜拜啦小丫頭?！?/br>
    周霓氣鼓鼓地喊了句：“快走吧你！”隨即回頭，她臉頰紅紅的解釋道，“我沒有怕，我就是覺得如果不表現得害怕一點，莫里斯就沒面子了！我才沒有怕，知道了嗎？”

    “是是是……”向湮敷衍地牽起她的手，“那邊有糖葫蘆，你想不想吃？”

    到底是小孩子，一聽有吃的，就也顧不得別的了，拖著兩個大老爺們跟在身后就飛奔出去。晶瑩剔透的紅果串扎在稻草做的柱子上，小販熱情地說：“三錢一串?！?/br>
    向湮十分自然地從岳云龍那兒拿過錢，換了一串糖葫蘆遞給周霓：“吃吧?！?/br>
    周霓許是餓著，看到紅溜溜的糖果后眼睛都亮了，小嘴被塞得滿滿的含糊不清：“嗚、好吃！”她嚼了會兒，嘴里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這個叫‘糖葫蘆’是嗎？”

    “你沒吃過？”向湮驚奇。

    “嗯，平時都是吃凱文哥哥給的糖?！敝苣藁卮?，吃得不亦樂乎時分出一點精神補充道，“莫里斯偶爾也會給我巧克力吃，那個也很好吃。這個紅不拉幾的還是第一次吃……哎，里面怎么這么酸呀！”她的小臉頓時擰巴成一團，吐出舌頭吸溜著把糖葫蘆還給向湮，“我不吃了！不好吃！”

    向湮無奈道：“糖葫蘆不就是這樣么？”說著咬了口，點頭，“這不挺好吃的?！?/br>
    大概是他嚼東西時表情太兇狠，周霓嚇得躲到岳云龍身后不敢出來。向湮只好去隔壁攤賣了一把奶糖給她，這才消停下來。又過了一會兒，周霓躲在岳云龍后頭“指示”他來問向湮要糖葫蘆吃時，向湮終于感到有些失落了。

    他盯著一側玻璃中自己的倒影，左右看來看去——面相是兇狠了些，但也不至于到嚇人的地步吧。他生前那副面容才是真的兇神惡煞，劍眉飛揚，一雙鷹眼里殺機外露，道上那叫一個睹面喪膽，也難怪他除了外號“瘋狗”，還有人管他叫“鬼面”。不只是因為傳聞見過他的人基本都沒法活著回去，更重要的是他是單月笙的“另一張面孔”。

    單月笙通常以“邢月”的身份出席各項幫派議會，卻幾乎沒人知道他就是黑月會的老大。只有在作出重大決策的會議上，他才會帶著一張假面出現在眾人眼前。那面具青面獠牙，猙獰可怖，一個死在向湮手下的青龍幫干部見到他的面容時脫口而出的“鬼面”，便自然而然成了他的第二個外號。

    以前向湮從未因為面容而自卑或過，如今卻看到周霓害怕的模樣，倒是有些憂愁起來。他摸著下巴嘆了口氣，突然想到單月笙過去總喜歡摸著他的腦袋說“真乖”、“真可愛”的，如果有機會還是讓單月笙去看看醫生吧。

    “噗嗤?！币宦曒p笑從身后不遠處傳來，向湮猛地睜大眼睛，在倒影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個留著黑色長發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后，掩嘴嗤笑。

    然而一回頭，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別無他物了。男人不見蹤影，向湮揉了揉眼睛：“是我看錯了……嗎?！?/br>
    “你一驚一乍做什么呢?！痹涝讫埨涞穆曇魝鱽?，他正一手輕輕松松地拖著周霓的腿彎，讓小丫頭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懷里。而周霓似乎是有些累了，靠在他胸前打著小呼嚕。

    “沒什么?！毕蜾胃尚χ黹_話題，“你們關系搞得挺好??？剛才不還懶得和人打招呼嗎？”

    “不要扯上關系比較好?！痹涝讫垞u搖頭，“沒必要他們走太近了?！?/br>
    向湮頓時凝噎，他知道岳云龍在說什么。凱文也好莫里斯也罷，作為帝國的士兵，在今天即將發生的襲擊中，多半是難逃一死，運氣好也得斷胳膊少腿。他看著周霓無辜的睡臉，沉聲道：“我知道?！?/br>
    沒了周霓鬧騰，兩人不再言語。這種尷尬的氛圍一直延續到夜里，周霓姍姍醒來才得以緩解。滿空的孔明燈練成一條又長又密的河流，橙黃色的燈籠就像是蒲公英飄散的種子。周霓跳起來埋怨道：“你們怎么不叫我起來呀！”她小跑著去找來了三盞孔明燈，和幾張詩簽，“給你們，許個愿吧?！?/br>
    向湮看著周霓和岳云龍都寫了什么，盯著自己手里空白的詩簽，不知為何心里突然閃過病床上單月笙落寞的神情。他筆尖一頓，最終寫下幾個字，系在燈上。

    “準備好了嗎？”周霓手里捧著孔明燈，她幼稚的面容被燈光照亮，嘿嘿笑著。

    向湮點頭，手一松，孔明燈便順著風飄飄揚揚地升起、遠揚。身邊還有陸陸續續好幾盞燈飛到空中，周霓卻舍不得松手：“一放就得飛走了，好可惜啊……我可不可以把它帶回家？”

    “你放了，一會兒再去領一個唄?！蹦锼共恢獜哪膬好俺鰜?，笑嘻嘻地站在周霓身后。

    “莫里斯！”周霓像一只炸了毛的小貓，跳起來指著他，“我、我放不放管你什么事！”

    “你該不會還在生氣吧？”莫里斯眉毛翹起，兩只眼睛夸張地瞪大，一頭棕發被燈火點亮如同飄逸的火舌。他剮了一下周霓塌塌的鼻梁，他的煌語不如凱文，便用帝國話奚落了她幾句。而周霓也不甘示弱地用帝國語頂了回去，讓向湮根本聽不明白。

    周霓最終小手舉向高空，明澄澄的孔明燈悠悠地飄向半空。

    向湮忽地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火藥。他驟然渾身緊繃，大喝一聲：“小心！”撲向周霓。而與此同時天空中數以百計的孔明燈一個個迸發出高溫，爆發開來，火舌急燎，仿佛在深藍的天空中點燃了一條火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