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前路莫測

    嚴惟洲默然無語。

    東迦羅說道：“從前狐族與無涯盟狼狽勾結，暗使詭計，殊難防范。但現在狐族公然與狼蛇二族開戰廝殺，那就是明明白白的大對頭了。只要是明公正道交戰攻伐，還怕狼蛇二族對付不了一個狐族嗎？”

    元虹說道：“陸氏狐族代代統轄西域群妖，根深葉茂，威權潑天。若是狐族以靜制動，安守城池，而我狼蛇二族千里迢迢前去西域討伐，必定是人馬疲勞，難續糧草。一逸一勞，孰勝孰敗倒也難以論斷?！?/br>
    閔蓮君說道：“不錯。陸氏從前在紫霄天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鮮少與其他大臣發生爭端，可見狐族善于收斂鋒芒，隱藏實力。如今西域究竟有多少兵力布防，外人難以探知深淺?！?/br>
    方云漪說道：“靖太昌可知道些內情么？”

    重陵搖了搖頭，說道：“靖太昌嘴硬得緊，什么都不肯說?！痹缯f道：“無涯盟大戰之后，父王也曾審問過靖太昌幾次，但靖太昌只顧著破口大罵，言語激憤難聽至極。父王不愿再聽，又擔心他尋死，便點了他的xue道，將他囚入原先那只牢籠，還派人將飯菜和水磨成糊糊，一日一次強行灌入他的口中。如今他活著跟死了沒什么兩樣?！闭f著嘆了一口氣，思及幼時龍廷相見的模樣，怎能想到靖太昌會變成如今這樣？

    方云漪想到自己囚禁在鬼井密室的焦躁心情，嘆道：“他這樣煎熬度日，也真是折磨得緊了?！?/br>
    東迦羅說道：“阿彌陀佛，這豹子頑劣不堪，難以度化。既然留著無用，不如痛痛快快一刀殺了，一來償還他昔日作下的殺孽，二來給他個利索了斷，也算是我佛慈悲，免得他無謂受那囚禁之苦?！?/br>
    元虹說道：“父王也是這個意思，但不敢自專，想著等到龍太子醒來再請示旨意?！?/br>
    方云漪笑道：“我又有什么旨意不旨意了？難道我的主意能比大伙兒加起來還高明嗎？怎么老狼王對我這么客氣？”

    忽聽得外面傳來渾厚笑聲，丹金笑道：“太子是人間真龍，昔日是小王怠慢了，從此以后當盡龍臣之道，共同圖謀大業?！?/br>
    原來方才傳飯遞酒之時，元虹已命傭人將太子蘇醒之事知會狼王和閔族長。兩人一道兒用過午飯，便并肩騎馬來到太子馬車之旁，正好聽到了方云漪這一句話。

    丹金跳上馬車，元虹起身掀開車簾，丹金昂然而入，笑道：“太子身子好些了？”

    那閔驚鴻背著雙手，彎腰跟了進來，說道：“太子說話中氣十足，必是精神爽健?！?/br>
    方云漪笑著與兩人招呼。這時馬車里已坐滿了人，丹、閔再一進來，更是擁擠得轉不開地兒。丹金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個個瞧過去，說道：“太子身邊可真是花團錦簇，熱鬧非凡?！?/br>
    閔驚鴻說道：“罷么，讓孩子們自在說說話，咱們倆個老家伙又瞎摻和什么？看過殿下安好，也就夠了?！崩そ鸬母觳?，就要往外走。

    丹金立住不動，笑道：“他們都說了一頓飯的功夫了，還不夠嗎？我有事要問一問太子呢?！?/br>
    元虹讓出自己的位子，說道：“父王請坐?！?/br>
    重陵也跟著站了起來，毛茸茸的狼尾巴揮在方云漪面前，蓬松的尾巴尖兒無意間撩撥他的口唇。

    方云漪噗嗤一笑，說道：“你怕我沒吃飽，給我吃你的尾巴么？”

    重陵啊了一聲，轉身舉起尾巴。

    方云漪卻拉住他的尾巴不放，用手輕輕拍了兩拍，豐盈深灰色毛發間滾下粒粒金沙，笑道：“陵哥，你從哪兒招了這許多沙子？”

    重陵見眾人都看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下去罷，別迷了你的眼睛?！?/br>
    方云漪說道：“你迷了我，又不是迷了外人，那有什么？你別動，我給你都拍干凈了?！?/br>
    元虹微笑道：“大漠里一起風就刮起滿地黃沙，這可真是風塵仆仆了?！?/br>
    重陵果然站著一動不動，方云漪替他仔細拍掉了沙塵，又把他的狼尾圈了一圈繞在脖子里，咯咯笑道：“你的尾巴可真大?！鄙罨依敲钏?，猶如上好的圍脖般溫暖粗長，襯得方云漪皮膚雪白。

    重陵面露微笑，抬手摸了摸方云漪長長的龍角。

    丹金則笑著把元虹摁回原位，自己扶著車柱站定，說道：“你兄弟倆陪著太子坐坐兒。我騎馬騎得久了，正想站著活動活動腿腳呢?！?/br>
    萬俟兄弟便坐回原位，重陵伸手握住方云漪的手，兩人自然而然十指交扣。

    丹金心中甚悅，說道：“太子，咱們眼下還有八九日的路程就到哮月城了。太子和元虹重陵的婚宴仍然定在七夕，大喜之日近在眉睫。這次咱們要遍邀天下群妖，我在路上已派人將請柬分發各地妖族。算來腳程遠的妖族，一接到請柬就該啟程了?！?/br>
    閔驚鴻說道：“上一回群妖齊聚一堂，還是為了慶祝太子降生，算來也有十八年不曾齊齊整整聚過了?！?/br>
    丹金說道：“閔老弟所言甚是。這是許久未有的大盛事，萬般招待可都要隆重備至，方不墮了紫霄天和哮月城的臉面。等咱們回到哮月城，一切可都要緊鑼密鼓cao辦起來，算來時間可緊迫得很?！?/br>
    方云漪說道：“記得狼王前回說起七夕婚宴，是要借機聯盟群妖，一起攻打無涯盟，如今無涯盟都已經打下來了，這還——”

    丹金忙道：“咱們雖然捅了無涯盟的老巢，卻揭發出了更大的陰謀。那狐族陰險毒辣，狼蛇二族險些都折在他手里，此仇不報，我等如何立身于天下？等到七夕婚宴之時，咱們就將陸月歸結交魔修、挑撥離間、戕害妖族、為禍天下，這一條條罪狀昭告群妖，到時候大伙兒齊心協力隔絕西域，自能叫狐族再無容身之地?！?/br>
    方云漪說道：“閔伯父意下如何？”

    閔驚鴻說道：“憑我狼蛇二族之力，再加上群妖結盟之聲勢，定能震懾陸氏狐族不敢輕舉妄動。再說，倘若咱們不搶先拉攏群妖，那狐族見對付不了我們，便加倍下迷湯、攪渾水，或是挑撥其他妖族內亂相爭，或是勸服其他勢力相助西域，豈不是更加棘手？結盟大事如今是勢在必行了?！?/br>
    方云漪心道：“難怪閔伯父和蓮哥哥也都跟著去哮月城，原來閔伯父也贊成結盟了?！闭f道：“那誰來做這個盟主呢？”

    閔驚鴻側目看向丹金，丹金微微一笑，說道：“眾望所歸，萬妖同心，自然只有龍太子堪任大位?！?/br>
    方云漪說道：“可我年輕識淺，如何能統率群妖謀干大業？”

    丹金說道：“年輕人不經歷幾件大事，如何能夠長進？我們都會好好輔佐你的，你放心就是。哮月城和小龍山齊心協力，準保龍族再當上天下群妖之領袖?！?/br>
    方云漪心想：“那若是遇到什么事情，你和閔伯父意見相左，我該聽誰的呢？要是你們異口同聲，我自己卻有別的主意，又該如何？群妖究竟聽誰號令呢？”

    東迦羅看方云漪臉色沉吟不定，笑了笑，說道：“此刻坐在這兒悶頭空想，總是不切實際。等事情當真到了眼前，自然就有分曉了?！?/br>
    方云漪一想確實有理，便即釋然。

    丹金又問起靖太昌該如何處置，方云漪說道：“靖太昌必定知道諸多內情，若是把他一刀殺了，以后豈不是全憑狐族巧辯嗎？有些秘密未免永遠都不明不白了。只是他如今太過頑固，遲早自己逼死自己?！?/br>
    丹金說道：“太子既然有了明示，我自會派人好生勸解他?！?/br>
    眾人又商議了一會兒結盟大事。東迦羅說道：“七夕盛事非同小可，又將方少俠牽扯其中，貧僧不可不隨同瞧瞧。但我們離開極樂寺已經太久，寺中僧侶想必十分掛念。遑論妖族近日來風波連連，這些個新聞傳至中原，我寺必也知聞一二，我也該向同門們說明個中詳情，以免引起謠傳誤會。不知狼王可否著人借只信鴿與我？我也好送封書信回去?！?/br>
    丹金一口答應下來，說道：“這有何難？東禪師與我們并肩作戰，那就如同自己人一般。為免信鴿路上遭人攔截，我給你一整籠信鴿，你多發幾封回去?！?/br>
    方云漪奇道：“什么信鴿，竟能從這兒飛回中原？”

    東迦羅微笑道：“先把信送到北漠邊境，再換飛鴿送到中原邊地寺廟，不斷接替輪換，就能到達極樂寺了?！?/br>
    方云漪笑道：“原來如此，這可忒麻煩了?！?/br>
    東迦羅說道：“等哪一天你能自如變身，一日之間翱翔萬里，那就輕松多了?！?/br>
    閔蓮君忍不住道：“太子龍身是用來給你送信的嗎？”

    東迦羅說道：“誰說是送信了？天空海闊，飛來玩玩不行么？”

    方云漪大樂，拍手笑道：“是了，到時我四面八方飛來飛去，每天都能去看娘親舅舅他們了?！?/br>
    這時一個狼族武士馳到車旁，說道：“啟稟狼王，天色將晚，今日隊伍是扎營歇腳，還是連夜趕路？還請狼王定奪?！?/br>
    丹金高聲道：“我就來?！庇謱噧缺娙说溃骸按蠹叶汲鋈?，叫太子歇一歇罷。虹兒陵兒，你們隨我一起去處分行軍事務?！比f俟兄弟應聲而起。

    閔驚鴻說道：“太子如今好了，大伙兒也不用輪流看守。蓮兒，你也休息休息?！遍h蓮君看了方云漪一眼，說道：“是?！?/br>
    丹金說道：“東禪師，我這就命人將信鴿給你?！睎|迦羅道謝起身。于是眾人紛紛離去，傭人進來收拾了桌上碗碟。

    只剩下嚴惟洲仍坐著不動，單手端著冷茶，一口口喝得盡了，這才作勢要走。

    方云漪忙把他叫住，說道：“你急什么？我……我有話跟你說?！?/br>
    嚴惟洲說道：“什么話？”

    方云漪說道：“你坐下我跟你說?！?/br>
    嚴惟洲盤膝坐下。

    方云漪向他臉上凝視片刻，微笑道：“我剛醒過來的時候不見你，還以為你又獨個兒闖江湖去了呢，倒嚇了我一跳，幸好你沒走?！?/br>
    嚴惟洲說道：“那時從鬼門峽谷出來，我的魔氣逡巡不散。狼王派人將我安頓在馬車中，一同帶著上路。等我恢復完全，已經向北走了好幾日了。聽說狼王仍在謀劃妖族結盟，我想看看局勢如何進展，索性也去哮月城走一遭?！?/br>
    方云漪點點頭，又感嘆道：“好不容易打敗了一個敵人，沒想到前面的路更加錯綜復雜?！?/br>
    嚴惟洲說道：“只要狼蛇聯盟一致對敵，狐族就掀不起什么風浪，唯一可慮的是，狐族或許會挑動人族來與你為難?！?/br>
    方云漪一怔，說道：“這些日子只顧忙著對付無涯盟，我倒沒怎么多想中原的情形?！?/br>
    嚴惟洲說道：“自你在武威關首次化出龍形，如今都過去多少天了？傳遞消息再怎么慢，中原人修必定已經聽說真龍降世。此刻江湖上掀起了何等驚濤駭浪，可想而知。朝天教、華虛門、極樂寺、神女宮，這些名門正派會如何反應？倘若他們要來清除龍族余孽，狼蛇二族該如何護住你？群妖又該如何抵擋？當年人妖大戰，妖族可是兵敗如山倒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