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同車相談

    方云漪見嚴惟洲神態沉定，問道：“你的魔氣怎么樣了？”

    嚴惟洲說道：“無妨。離開鬼門峽谷之后，我自行打坐鎮壓下去了?！?/br>
    方云漪點了點頭，說道：“那你坐下，我們大伙兒一起吃飯，好不好？”

    嚴惟洲說道：“我不必了?！?/br>
    東迦羅勸道：“嚴大俠，你多少吃一些罷。這些日子都沒見你好生進過水米，縱是神仙還要吃香火供奉呢?！?/br>
    嚴惟洲說道：“東禪師此言折煞嚴惟洲了?！?/br>
    元虹說道：“嚴大俠戰功卓著，又有恩于太子和我等，乃我狼族貴賓。行軍途中招待簡慢，還請莫要怪罪?！币浑p澄黃狼瞳看了方云漪一眼，淡淡說道：“更何況云兒十分記掛你呢?！?/br>
    方云漪臉色一紅，低下頭去，趕忙拿起一只熱氣騰騰的包子，呼呼吹了兩口氣，便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說道：“極樂寺師父們的手藝可真了得，這豆干菜餡兒整治得十分入味，油水都從薄薄的包子皮上透出顏色來了，美味至極，嗯，美味至極?！?/br>
    東迦羅呵呵笑了兩聲。

    元虹說道：“嚴大俠請坐?！?/br>
    嚴惟洲沉吟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東迦羅往里挪了挪，元虹放了一塊蒲團在地上，嚴惟洲就在二人中間坐了下來，正好坐在方云漪對面。重陵和閔蓮君則分坐方云漪左右。

    小桌上菜肴堆列，香氣四溢，當下各人都動筷用飯。

    重陵提起一把金壺，傾了一杯nongnong的乳茶遞給方云漪，說道：“云兒，這是我們北漠的牛乳茶，你嘗一嘗?！?/br>
    方云漪手里捧著大半只包子，正吃得起勁，聞言笑道：“我懶待擦手呢，陵哥送佛送到西，索性喂我罷?！?/br>
    重陵把茶盞送到方云漪嘴邊，方云漪湊過嘴去喝了一大口，但覺香濃絲滑，唇齒留香，不由得贊道：“這是什么做的呀？甜甜的，真好喝?！?/br>
    重陵微笑道：“你若是喜歡，以后到了哮月城，天天叫人煮給你喝?！?/br>
    閔蓮君自倒了一杯牛乳茶，淺淺嘗了一口，說道：“似乎太過甜膩了，天天都喝這個，可不要喝成大胖子了？”

    重陵說道：“那怎么不見狼族人人變成大胖子？”

    閔蓮君輕聲細語道：“狼族筋骨強健，得天獨厚，非外人所能及也?！?/br>
    元虹說道：“北漠邊鄙夷地，氣候不是酷熱就是極冷，我族兒女久經大漠磨礪，故而皮糙rou厚些，不比南疆山水宜人。蛇族向來少至北邊游歷，如今閔公子是我和重陵的義兄弟，以后可以常常見面了?！?/br>
    閔蓮君說道：“雖是義兄弟之稱，但我布衣草芥之人怎敢高攀兩位王子？”

    元虹說道：“閔公子說的哪里話？蛇族連龍太子都說高攀就高攀了，何況區區在下呢？”

    方云漪看看萬俟兄弟，又看看閔蓮君，遲疑道：“那個……”

    元虹望向方云漪，輕嘆一聲，眼中流露出憐惜之色，低聲道：“你放心好了。既然是認作了義兄弟，我們以后自然會如手足般相待閔公子。狼族男兒說過的話可都是當真的，我們認的兄弟沒有虛情假意不作數的?！?/br>
    閔蓮君懨懨低下頭去，提起金筷，隨意擺弄著碟子里的一大片烤餅，那餅子烤得金黃干脆，邊緣在筷尖下發出清脆破裂之聲。

    方云漪關切問道：“你怎么不吃呀？飯菜不合口味么？”

    閔蓮君搖搖頭，說道：“沙漠太熱，我沒胃口?！?/br>
    方云漪說道：“蛇族一向畏熱喜陰，如今是春天，大漠戈壁氣候暖熱，真是難為你了?！?/br>
    閔蓮君輕輕說道：“你不想要我跟著嗎？”

    方云漪說道：“怎會？我巴不得大家都聚在一起呢，這可多熱鬧啊?！?/br>
    閔蓮君說道：“嗯，那想必是小龍山太孤清無趣了，你才不愿意留下?！?/br>
    方云漪笑了笑。

    他三兩口吃完了包子，拿布巾抹了抹手，轉頭見元虹自顧自喝著一壺燒酒，便道：“大哥哥怎么只顧喝酒？我給你切牛rou吃，好不好？”

    元虹微微一笑，說道：“你親手切的，當然很好?！敝亓暾f道：“云兒，我也想吃?！?/br>
    方云漪笑道：“嗯！”伸手拉過一大盤烤牛腿，拿小刀切成一片片的，厚薄均勻，油脂四溢，分到兩個金碟里推給萬俟兄弟。

    萬俟兄弟都凈過了手，便直接用手拿起烤rou片，蘸了香料送入口中。

    重陵把一片烤rou送到方云漪嘴邊，說道：“你也吃?！?/br>
    方云漪吃了一口，重陵還要喂他，方云漪說道：“二哥哥，你自吃罷，我吃不下了?！?/br>
    東迦羅大口吃rou大碗喝酒，一會兒功夫已喝得半酣，蜜粽色面龐透出微微紅意，琥珀般的瞳仁凝視著方云漪，說道：“你怎么才吃這么一點兒？若是吃不慣，不如喚我極樂寺弟子烹飪些中原菜肴，也是故鄉風味?！?/br>
    方云漪微笑道：“不必勞動諸位大師父?！鄙焓痔崞鹁茐?，給東迦羅斟滿了酒，說道：“東禪師，你興致高就多喝些?！?/br>
    東迦羅笑道：“你終于醒過來了，我心暢懷，自當痛飲盡歡?！?/br>
    方云漪半跪起身，提著酒壺又伸到嚴惟洲面前，作勢要替他倒酒。

    嚴惟洲伸手虛虛覆住杯口，說道：“我不喝?！?/br>
    方云漪喔了一聲，放下酒壺，復提起茶壺，勸道：“那你喝口茶潤一潤?！?/br>
    嚴惟洲收回了手，方云漪替他到了一杯熱茶。嚴惟洲稍稍抿了一口，便用左手撐著太陽xue，右手拾起一粒青葡萄，慢條斯理咀嚼吞咽。

    方云漪坐回原位，元虹問道：“你這就吃飽了？可是身體還有什么不舒坦么？”

    方云漪對他笑了笑，說道：“可能是我昏迷太久了，好些天沒怎么動彈，也就沒什么胃口。我已經睡了幾天啦？這些天發生了什么，我都全然不知?！?/br>
    重陵說道：“今兒個已是六月十四了?！?/br>
    方云漪一驚，說道：“??？我竟然睡了大半個月了？狐族救兵那火炮竟如此厲害？轟得人魂兒都掉了?！?/br>
    元虹說道：“我們后來查驗了地下殘留粉末，推想那只是煙花，并非真正火炮，否則狐族在戰場上怎么不用火炮逆轉勝負？”

    方云漪點點頭，想起那日大戰猛惡情形，只覺得恍若隔世。

    閔蓮君說道：“爹爹說，你第一次化龍就陷入兇惡大戰，真氣消耗巨大，所以遭到煙花攻擊之后氣海震蕩激烈，以至于連續多日昏厥不醒。從前紫霄天龍族變身，大都萬分謹慎，就是因為人龍轉換之時十分耗費神氣。不過，爹爹說你天資聰穎，等你習慣了如何駕馭龍身，慢慢也就好了?！?/br>
    方云漪說道：“是啊，否則每次變身都要昏迷大半個月，那可沒勁透了?！?/br>
    他見元虹吃得差不多了，追問道：“虹哥，那日在無涯盟北峰，我們曾經捉住過陸月歸一回，逼問他為何會出現在無涯盟總壇，那時他說了好些話蒙混過關，也不知幾句真幾句假。那一夜靖太昌逃離營地之后，你們那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元虹說道：“陸月歸都說什么了？”

    方云漪便把陸月歸當日所言復述了一遍，如何他和閔蓮君雙雙失蹤以后，萬俟兄弟勸諫父王立即出兵無涯盟，狼王如何調派邊境狼軍，閔驚鴻得知消息后又如何前來支援，東迦羅如何帶領大伙兒深入溟煙山脈。后來找到鬼門峽谷，如何狼蛇兩軍分攻雙峰，陸月歸則帶領手下在山下觀望。

    閔蓮君曾簡略與眾人說過此事，但這些天來狼蛇兩族忙著整軍趕路，隊伍龐大，事務繁多，大家又記掛著方云漪的安危，始終不得空坐下來詳談因由。

    元虹聽罷，說道：“陸官人所言真假參半。有關我狼蛇兩軍聯合出兵之事，他所說的大體不差，但涉及狐族之安排，他撒了謊。那一晚斷塔河營地出事之后，我和重陵確實勸說父王即刻拿下無涯盟。

    “父王拿定主意，便對陸月歸說：‘妖族攻打無涯盟是轟轟烈烈的大事，原本不該少了狐族。但你身邊只有十來個侍衛，我不敢叫你以身犯險。還請你盡快回歸西域香蘭郡，將此間情況稟明你爹爹，請他調集人手準備出戰。若是我們都折損在鬼門峽谷，可就仰賴狐族替我們報仇雪恨了?！?/br>
    “父王這話也是遮掩狐族的顏面，否則顯得狐族隔岸觀火，太不厚道。陸月歸當時客氣了幾句，便帶著他的人連夜離開營地。所以他并未跟我們一同去往無涯盟總壇。我父王安排狐族在山下觀望云云，更是無中生有?！?/br>
    方云漪說道：“原來如此?！?/br>
    元虹說道：“我們都道陸月歸回西域去了，誰知他狐族早就布下jian計，要和無涯盟一起滅了狼蛇兩軍。想必陸月歸早將狐族大軍安插在了溟煙山脈附近。我們開拔出發的同時，他自去整頓大軍，然后便來鬼門峽谷對付我們?！?/br>
    閔蓮君對方云漪說道：“那一晚在營地中，說不得就是這狐貍偷襲了你我，然后把我們交給了靖太昌帶回總壇囚禁，他自己卻留在營地里裝出一副無辜面孔。無涯盟總壇大戰爆發之后，陸月歸獨自帶人上得北峰，恐怕是想把我們都帶走，從而挾制狼蛇兩軍，不成想邪不勝正，我們早就逃出來了。他倒也沉得出氣，分明看到靖太昌為我們所擒，他也不出手相助。

    元虹說道：“那無涯盟在他眼中，不過是替他看管人質、圍攻敵人的棋子罷了。那時在小龍山外，不也是他和靖太昌做了一場好戲，讓靖太昌假意為狼族俘獲嗎？那時候可把所有人都瞞過去了。無涯盟戰敗失守，陸月歸只顧自己逃命，哪里還顧靖太昌的死活？”

    方云漪回思陸月歸過去的言行笑貌，從前從不覺得此人笑里藏jian，此刻想來，深感此人心機毒辣，善于偽裝，真讓人寒毛直豎，說道：“我瞧陸月歸指揮作戰、領兵退卻之時，連狐族兵卒的死活都漠然不理，更不會把外人放在心上了?！?/br>
    元虹說道：“如今跑了一個陸月歸，抓住一個靖太昌，有許多事情都可以著落在他身上查問。譬如靖太昌殘殺我七名狼族侍衛，又以昆玉鱗構陷蛇族，挑撥狼蛇相爭，這計謀未必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說不定背后指使就是陸月歸。狼蛇狐并列三大貴族，倘若我族和蛇族交惡開戰，斗個兩敗俱傷，他西域狐族豈不是坐收漁翁之利？”

    方云漪仔細一想，點頭說道：“是了，是了。我們在問鼎峰成親拜堂那一晚，有五個黑衣人闖到后堂把我擄走，這一筆賬我們理所當然算在了無涯盟頭上。但問鼎峰是朝天教的核心之地，山上山下守衛何等森嚴，外人如何能神鬼不知闖到喜宴撒野？難道朝天教弟子就那么膿包？現在想來，那陸月歸可是喜宴上的賓客，由他跟無涯盟里應外合、聯絡動手，不是更加方便？”

    元虹點點頭，說道：“你我所想相同?！?/br>
    方云漪一拍大腿，說道：“唉，這可真是禍起蕭墻之內。誰能想到我們高高興興請他來喝喜酒，他卻包藏禍心要害人？”

    元虹看了嚴惟洲一眼，沒有作聲。

    閔蓮君淡淡說道：“自己人暗中動手，確實是更加難以防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