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
蟬予跟著商隊踏上前路,去找尋他自己都看不清的未來。 蟬予想著,既然虛塵大師說,人會自己找上門,那索性就跟商隊走到底,許是炎國逃出來的近臣,知曉自己的存在,到時候與自己一同上路,去解救譚國被圍困的楊炎芳藹。 這么想著,蟬予便放松下來,打量起這個商隊。 這與其說是個商隊,更像個流民車隊,有限的幾輛簡陋馬車拆掉了上面的輿,運著小山一樣高的貨物,除了趕馬車的和幾個衣著厚實的男子,其他人都跟在馬車兩側走,這里面還有老人孩子,衣裳有好有壞,但統一臟兮兮的,飽經風霜的模樣。 蟬予問過其中幾個,他們從哪來,發現大部分是從譚國逃出來,想去利國投奔親屬,或者就跟蟬予一樣沒有目的地,只要去利國便可以。 車隊領路的馬車是一伙面色不善的漢子,聽說經常行走于譚、利兩地,從不迷路,為了躲開盜匪還總走崎嶇山路,開始時還能途徑幾個小村落修整,越往后走越人跡罕至。 蟬予對此敏感些,他嗅出空氣愈加干冷,天空愈加湛藍,天上的鳥兒也越來越少,夜晚他用自己僅會的一點觀星知識看方向,發現他們再往西南方向走,再走下去……就到撒拉勒河畔了……那還是利國嗎?是不是都要到炎國了? 蟬予把自己的疑問說給車隊把式聽,那把式相當不耐煩,將蟬予臭罵一頓,要他不想跟著就滾。 蟬予的干糧快不夠了,若是真的離開商隊,餓死的可能都有,只好作罷。 而漸漸的,商隊的其他人也開始覺出不對,之前走個兩三日就能找個村落休息,現在連走了五日,鬼影都沒有,這情況愈加不對了。 第六日時,一半的商隊成員認為路線錯了,商隊把式瞧著人數眾多,一改往日呼呼喝喝的兇惡模樣,轉而安慰眾人,繃出難看的笑臉,勸他們還有一日,至多一日,準保有休息的地方! 眾人一聽至多一日?便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下來了。 蟬予冷眼旁觀,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 過了一日,果真到了一處村落,眾人松了口氣,可蟬予卻覺出不對。 他遠遠看見村落位于荒草中,房屋破舊,不僅如此,出來迎接商隊的人全是壯年男子,那圍欄……都是用斷劍做成的…… 蟬予鬧鐘警鈴大作,這……是個匪窩??! 這商隊把式是個匪頭子?。?! 蟬予扭頭便走,隊中近日與他關系熟絡的人不明所以,蟬予本想拉著他們一起悄悄走,誰知匪窩中沖出幾人,他們手中拿著不同樣式的刀具,甚至農具,對著商隊中的人就砍。 除了頭輛馬車的商隊把式,其他人驚恐逃竄,可步行了這么多時日的老弱病殘,哪里是這些悍匪的對手,兇徒們幾乎沒碰到什么反抗,便輕松殺了大部分人。 蟬予走的腳底起泡,可此時也顧不得那許多,與剩余人四散逃離,邊跑邊耳聽后面劈砍慘叫聲。 倏然,蟬予停下腳步,猛然回頭,就見車隊中一婦人摔倒在地,懷中孩子摔滾在地,滿頭是血哇哇大哭。 那婦人怕是傷了腳,爬不起來,見蟬予回頭,滿面驚恐道;“恩人救救我兒??!” 而她后面,幾個舉刀的大漢正往這邊來,遠處依稀有騎馬的人。 蟬予的汗順著新長出的發茬往下掉,他眼睛瞪的酸痛,身體想跑,卻又不自覺被那孩子啼哭抓住了心腸。 婦人還在地上哭喊,她不再求蟬予,而是叫孩子站起來快跑,她身后的匪徒也越來越近。 須臾間,蟬予咬下牙,邁開大步往回跑,當他一把抱住孩子時,一股guntang腥氣的血液濺了他半身。 那匪徒一刀砍掉了婦人腦袋。 蟬予抱起孩子轉身就跑,跑的太急,鞋都掉了,可他顧不上這么多,一支冷冷的夾帶著厲風的箭矢,嗖的一聲射過他的耳朵,扎在前方路上,緊接著又是幾支,蟬予大驚,為了抓自己還射箭??? 蟬予雖已拼盡全力,但他抱著孩子又舟車勞頓,終究是跑不過悍匪,背后挨了一刀后,蟬予痛呼一聲摔倒在地,孩子再次滾落。 蟬予摔倒后向前滾了一周躲避刀砍,接著利落爬起來,空手與那悍匪對峙。 那悍匪沒有蟬予高,身上穿著兩種甲,似是從死人堆里扒出來的,他沒想到蟬予敢于直面自己,神色中多了一點欽佩,但也只是一瞬,隨即舉起刀砍過去。 蟬予靈活躲閃,瞅準時機合身撞過去,與那悍匪滾作一團,打得不可開交。 因著蟬予有與霜勒人rou搏的經驗,很快那悍匪便處于下風,蟬予順勢搶過他的刀,可這時候悍匪的同伴清理完車隊其他人趕過來,蟬予舉著刀連連后撤。 “我身上沒有……值錢的東西……你們讓我走??!”蟬予舉著刀慢慢后退。 “這小子挺有膽識???” “你說沒有就沒有?讓我們搜搜??!” “行??!今兒你要把我們兄弟幾個都干倒了,你就平平安安的走??!” 蟬予喘著粗氣,他也當過悍匪,可那時候太小,道兒上規矩還輪不到他學呢,官兵就來了,現在看著這些人,他不禁想起小時候在白梁山寨時挨的打,受的怕。 背后的傷口被這一番打斗扯開,血液順著后背流到小腿,又浸入土中。 “……都是受苦受難……的人!你們為什么……不去攔截逃兵???”蟬予知道他們大部分是被窮苦逼進山寨的,試圖喚起他們的良知;“現在……現在……都活不……活不下去!拿了錢財……為何還要傷人性命!” “他娘的,留你們的命去報官?別管他!趕緊殺!”其中一個看上去像頭領的人一聲令下,其余匪徒一擁而上。 蟬予手中有了刀,用盡畢生所學且戰且退,可他終究雙拳難敵四手,加之身上疲憊,背后有傷,在右臂中刀后,唯一兵器脫手。 蟬予頓時腦中一片空白,眼看著數把白刃齊齊砍向他,他在劇痛之中跌倒在地。 蟬予不甘的趴倒在草地中,看到枯草下新發的嫩芽,匪徒的笑聲仿佛從云層上面傳來,他們嘲笑蟬予的掙扎,怪聲怪氣學他說話,在他身上翻找,搜出了虛塵大師臨行前給他的錢兩,還有那枚玉蟬。 “給……還給我……”蟬予用盡全力,沖那人伸出手,那是楊炎幼清唯一的遺物,是他活下去的動力。 “什么?他娘的還沒死???真是命大,你要什么?你要這個?那你拿……”那匪徒嬉笑著,話還沒說完,一陣黑旋風從他身后掠過,他的腦袋隨之飛了出去。 速度實在太快,不說周遭人,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那頭滾在地上時,還帶著詭異的笑,須臾后,身體才轟然倒地。 周圍人都被這一幕嚇到了,隨即驚恐的望四周看,那黑旋風正是一個渾身黑色毛皮甲,騎著黑馬的霜勒人,還不止一個,這些匪徒的注意力都在蟬予身上,并不知他們已經被四、五個霜勒人圍住了。 而不遠處的匪窩處,已經有一隊霜勒騎兵沖進去了,拼殺聲響成一片。 “是……霜勒人???” “他娘的!霜勒人來了?。?!” “他……他們什么時候來的???” “跟他們拼了??!”其中一個膽大的喊。 然而說的好,除了這個膽大的迎敵而上,其他人全跑了,隨后被霜勒人逐個虐殺。 蟬予趴在地上,逃過一劫,可他不打算裝死,他還有一口氣,雖然渾身疼的沒力氣,但他要用這一口氣找到那只玉蟬…… 霜勒人輕而易舉掃蕩了匪窩,他們辛苦騙來的商隊,也全都便宜了霜勒人。 將匪窩掃蕩干凈后,霜勒人一把火,將這里燒為灰燼。 那個被連摔兩次的孩子被霜勒人拎起來,確認是男孩后,一個強壯的霜勒人將他扔進馬鞍上的口袋里,也當作戰利品帶回去。 蟬予身邊散落著被搜刮出來的錢兩,幾個霜勒人說笑著撿起來,撿著撿著,其中一人撿起了那枚玉蟬。 “看!玉!”這個霜勒人頭上用皮繩綁了兩條粗粗的臟辮子,一邊耳朵帶著金耳環,看樣子還年輕,粗糙的皮膚和瞇起的眼睛,證明他常年在馬上生活。 “玉?”一旁比他長幾歲的高個子霜勒人走過來仔細看;“可不是!上頭還有金子!這是個啥?蟲子?” “刻的這么細,值錢!”粗辮子說。 “不止,中原人只有貴族才用玉石,一般人用不上!”旁邊一個光頭霜勒人把蟬予的錢兩都撿走,還彎腰在草叢里找。 “貴族……那是不是伯謙大人的親人?”粗辮子說罷,那高個子霜勒人走過來,一把將玉蟬搶到手里。 “納刺哈!你怎么搶我東西??!”粗辮子不高興了,上去要拿回來,然而被叫做納刺哈的高個子哪里肯還,揚起手藏在身后。 “誰說是你的,誰拿了算誰的!你……”納刺哈還想嘲諷幾句,褲子卻是一緊,他低下頭,驚愕的發現,那個他們都以為死掉的人活過來了,不止活過來,還伸手抓住他的褲子。 “我……我的……玉……還……我……”蟬予聲音低啞的說。 納刺哈不留情的甩開蟬予的手;“他說什么,誰聽得懂?” “玉……我的……玉……”聲音中帶著乞求。 旁邊幾人圍過來,聽著蟬予一聲一聲小下去的執著。 “玉……”光頭霜勒人緊皺眉頭;“他說什么……玉?!?/br> 玉這一字,在霜勒語中是外來語,發音仍和中原話一樣。 “玉是他的?”納刺哈半蹲下身,將玉蟬在蟬予面前一晃;“你的?” 蟬予雙目盯緊玉蟬,使盡全力去拿,卻被納刺哈輕易閃過;“我……我的……” “玉是他的?”粗辮子蹲下;“你看他這么想要!”說著,粗辮子摘下脖頸上的火羽墜飾,逗貓逗狗一樣在蟬予面前晃;“你看,他就不想要這個,他只想要玉!玉是他的!” “可他是個和尚啊……”光頭霜勒人踹了蟬予一腳;“這是和尚穿的衣裳,中原的和尚這么有錢?” “是伯謙大人的親人有錢,也許他為了活命,逃去廟里做了和尚,”一直沒說話的第四個霜勒人走過來,二話不說將蟬予扛在肩上。 “呃…………”蟬予發出一聲呻吟,眼看著自己的血順著手指滴落在草叢中。 “走!不管是不是,帶回去問問就知道了,萬一真是伯謙大人的親人,這賞錢可少不了!” 粗辮子急了;“這人是我救的!玉是我的撿的!怎么都成你們的功勞了??!” “哎呀走吧走吧,廢什么話?!?/br> “趕緊走吧,就你慢!” “你再慢點連豆餅都搶不上了?!?/br> 粗辮子氣的咬牙切齒,上了馬,不情不愿的跟過去。 蟬予被扔在了馬背上,雙手用麻繩綁在背后,那霜勒人將他固定好,揚鞭向來時路跑去。 蟬予在漫長的顛簸中痛暈過去,待到他再醒來時,身上的傷口已經做了簡單處理,躺在一輛裝滿獸皮的拖車上。 暖洋洋日光灑在他身上,他愣了好久,才發現自己沒有死,掙扎著起身向外看,眼前只有連綿草原,和悠閑騎馬跟隨的霜勒人,不遠處是一條開闊河流。 蟬予盯著那條河,那是……薩拉勒河……? 什么時候撒拉勒河在東面了……撒拉勒河不是在西面嗎……難道…… 沒等蟬予驚訝完,一個霜勒人走過來,拔出彎刀指向蟬予,嘴里烏啦啦說著他聽不懂的話。 蟬予看看刀刃,看看那個人,慢慢躺回到拖車中。 那個霜勒人看他聽話,便不再為難,將彎刀收回。 蟬予躺回到拖車中,兩眼直直的看著天空。 我過河了???這些霜勒人帶我渡過了撒拉勒河? 可河對岸是霜勒人的領地??!他們……這些霜勒人……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