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喜一憂
二人到了望華臺,在書房中見到了楊炎成頃,在場的還有相國邊明與太尉蘇察。 對于楊炎幼清的加入,邊明與蘇察都有些不滿,畢竟他沒有個一官半職,手上也無兵權,純粹因為他是楊炎成頃之血親,讓他來還不如讓楊炎芳藹來。 “幼清,你聽到消息了?”楊炎成頃手拿奏折,坐在上位,邊明與蘇察分坐兩側面對面。 楊炎幼清施禮,坐在下座,蟬予沒有座位,跪坐在楊炎幼清身邊的席子上。 “幼清聽聞陣軍在上撾附近大敗,可上撾不是陣國領土嗎?怎么在自己國土上大???是郢國向他宣戰了?” “非也,是陣國舉兵進犯郢國,被奚將軍大敗,退回了上撾,”楊炎成頃道。 “早料到他會打郢國的主意,只是沒想到這么快,還以為他會把目標先放到程國,”楊炎幼清不由松口氣,郢國如此強悍,又把陣國吞并天下的計劃往后拖了一步。 “不用他放,程國也岌岌可危,”蘇察說完,面向楊炎成頃;“據臣所知,現在譚國,郢國,都將目光放在程國,郢國前幾日攻下了程國的灰水郡,威脅程國腹地,又號稱派去奚才將軍鎮守灰水郡,彈壓周邊郡縣,同日,譚國也向程國發兵,依微臣愚見,郢國就是放出的假消息,故意誘騙陣國露出狼子野心,誰知奚才將軍并未前往灰水鎮,他本人攜帶兩子,就駐扎在郢國邊境,等待陣軍自投羅網?!?/br> 楊炎成頃聽罷,臉上露出一抹譏笑;“這高禎自負過頭,竟中了郢國圈套,不過奚才怎么知道……陣國真的會趁此機會進攻郢國?” “因為當初,就是尹國率先吞并北歸,再威懾商國,老套路了,現如今程國被兩方蠶食,一方窺視,遲早被分尸殆盡,自古以來都是先擒大的,在抓小的,按照地理位置,陣國肯定先打離得最近的郢國,”楊炎幼清在一旁開口。 言畢,蘇察點頭表示認同,邊明聽罷,轉向楊炎成頃;“君上,老臣以為,現在不能急于與譚國聯盟,那譚伯軍備充足,跋扈橫行,若我們現在派使臣去,怕是會落得下風,任人差遣?!?/br> 楊炎成頃心中明了,要說處境,數他炎國最慘,前有狼后有虎,若是傾舉國之力趁機越過撒拉勒河,清剿霜勒也行,最好的結果便是能解除一邊危機,假如未來程、譚等國不敵,炎國也能退到撒拉勒河另一邊,可就就怕到時候陷入被霜勒與陣國前后夾擊的窘境,這是一場豪賭,可楊炎幼成頃不是賭徒。 “莫說現在了,就是將來,也是任人差遣的份,”楊炎幼清并不樂觀;“炎國之處境,人盡皆知,況且譚國與我國宿怨已久……若是譚國有朝一日被陣國吞并,那攻打我國的軍隊里,必有譚國將領?!?/br> “公子何出此言?實在是目光短淺!我炎國素來是大犀朝之國門,抵御外敵,保我中原不受霜勒鐵蹄踐踏!中原他國哪有如此英雄氣概!他譚國有何作為,敢與我們討價還價?虛張聲勢??!”相國邊明聽了楊炎幼清的話動了氣;“勸小公子莫要妄自菲薄,滅我方士氣,漲他人斗志!” 楊炎幼清聽了,也來了氣,語氣逐漸尖銳;“我說的自然是事實!就因為炎國邊境屢遭sao擾,前幾年又逢雪災,才落得現在青黃不接的境地!哪來的底氣跟水草豐茂的譚國講聯盟條件?現在炎國已快跌入谷底,還沉浸在老舊幻想中才是真正的不可??!唯有認清現實,做出妥協才可獲得同盟,否則只能孤注一擲!” 相國邊明輔佐國上代炎侯,德高望重,連楊炎成頃都敬重他,現如今年事已高,思想難免陳腐,然而敢如此針尖對麥芒駁斥他的,迄今為止也只有楊炎幼清一人。 邊明臉色迅速漲紅,雙手抓緊衣袍,蘇察看見趕緊出言安撫,并指責楊炎幼清口無遮攔,不該如此不敬,楊炎幼清不理,但也沒再說什么。 楊炎成頃沒心思為他們斷官司,眉頭緊皺;“行了!炎國正處如此艱難時刻,一個個的只知道給孤出難題!幾人癥結都各執一詞,那藥方呢?” 說到“藥方”,上一刻還針鋒相對的楊炎幼清與邊明,此時的回答卻意外的相似,依舊是聯合。 蟬予默默旁觀,看出來炎國雖然目前軍備齊整,可開春怕是要鬧虧空,若是那時候爆發大的戰事,單打獨斗只有滅國的份兒了。 輪到如何聯合,這幾人各有想法,卻又不服別人,七嘴八舌的獻計獻策,不說別人,蟬予都聽的頭疼。 楊炎成頃臉如菜色,表情未動,最終只嘆口氣;“這件事,孤自有定奪?!?/br> 蟬予不禁感嘆,怎么如此困苦……炎國仿佛氣數將盡,而此刻眾人聚在一起,不過是臨死前的最后掙扎。 若是真到最后關鍵時刻,他和楊炎幼清該如何求生。 另一邊,佐州延元宮內,高禎身著常青藤雪羅深衣,腳蹬四方履,步伐沉重的來到虞蘇院內。 虞蘇不在房中,他在院內種起了胭脂梅,此時正蹲在坑邊觀察梅枝,一個伶俐宮女端著水盆站在一邊,看到高禎來了立刻施禮,高禎沖她一伸手,宮女會意,低頭退下。 “客卿?”高禎見虞蘇對他視而不見,只好走近了,彎下腰與他招呼。 虞蘇不急于回答,徑自站直,粗布綁繩從他腋下向上勒到頸后,別住了禪衣大袖,露出兩條細長的蓮藕臂,肘部凍的發紅,雙手也沾有泥土。 “喲,君上,有失遠迎,”虞蘇像是剛看到他,略一施禮,繞過高禎去旁邊銅盆里洗手。 高禎面色無措,強裝笑意;“這樣冷的天氣,客卿還在外親自勞作,可小心凍壞了身子,快快進屋暖和暖和?!?/br> “也無人心疼,壞就壞了,”虞蘇垂著濃密眼睫,在一塊白綢布上擦手,十指通紅。 “哎,客卿何出此言,孤就心疼得很啊,”高禎見院中無人,便湊上前去,攬住虞蘇肩膀,并攥住他的右手,為他呵氣取暖。 虞蘇麻的汗毛豎起,抽回手,款款往屋中去,高禎緊隨其后。 進了屋,虞蘇坐到炭盆旁邊,凍麻的雙手才逐漸有了知覺,此時高禎趕過來,殷勤的握住他雙手,搓握取暖。 “哎呀……客卿怎么如此不小心,可真讓孤心疼啊?!?/br> “君上如此喜笑顏開,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虞蘇諷刺道。 他開了這個口,高禎松口氣,面上也掛起了愁緒;“哎……哪有什么好消息……” “那是壞消息了?好消息不說,壞消息到想著臣,臣是什么,尿桶子?”虞蘇一句不饒一句,全然沒有面對君主的敬意,高禎竟也沒脾氣。 “客卿可莫要再奚落孤了……”高禎從懷中掏出個手捂子,塞進虞蘇手里;“哎,敗了……” 虞蘇毫不意外,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多少人?” “五萬人馬……被俘兩萬?!?/br> “倒也不多,”虞蘇冷著臉;“不過是七萬人,奚才向來不留俘虜,也不浪費糧食,這被俘的兩萬,只有填坑的份兒了?!?/br> “哎,知道,知道……”高禎陪笑。 “君上怎么了,怎么今日不威風了?”虞蘇起身,去幾案上拿過一個蠟球,扔給君上;“吾兒虞牙剛到的密信,臣還沒看,君上瞧瞧?!?/br> 高禎依言摳開蠟殼,里面是個寫滿霜勒語的字條。 虞蘇料想他看不懂,便拿過來翻譯;“上面說,奚才現在離開光州,往鎬州去,半夜去的,為的是掩人耳目,現在光州只有奚昌奚豹與善繼將軍等人坐鎮?!?/br> “嗯,”高禎瞪大眼睛看著虞蘇,像個好學的門生;“客卿有何高見?” “客卿沒什么高見,全聽君上安排,”虞蘇裝模作樣道。 “哎呀……孤的好客卿啊……都這個時候了,還跟孤鬧別扭呢?”高禎繃不住了,哭笑不得的握住虞蘇的手,半求半哀道;“都是孤的錯!是孤……是孤得意忘形,沒聽客卿的意見,貿然進犯郢國邊境,損失銳士五萬……不對,七萬!都是孤的錯?!?/br> “那臣為何不讓君上進犯郢國邊境呢?是因為臣心疼吾兒嗎?”虞蘇不依不饒。 “不是……”高禎搖頭;“是因為客卿神通廣大,看穿了奚才的小心思,孤以為他們得了灰水鎮,會一鼓作氣打到程國國度去,誰想……他們只要灰水郡,扭頭便回到邊境布防……然后……孤執意攻打,中了他們的圈套……” “哼……”虞蘇這下臉色恢復了些許血色,心下好不痛快。 當初高禎執意進攻郢國,虞蘇拿著虞牙發來的密信給高禎看,說奚家善守城,現如今他們就在邊郡!強取只能大??!然而高禎不聽,還斥責虞蘇是存了私心,怕傷及虞牙,然后派親信舉兵進犯,結果鎩羽而歸。 自從戰敗后,這還是高禎頭一次見虞蘇,瞧這灰頭土臉的討好樣,虞蘇便知他后悔了。 “孤在此對客卿表明心跡,從此以后,孤定然把客卿大人的每一句話放在心上!絕不貿然行動!若是違背……” “君上還想有第二次啊,”虞蘇淡淡道。 高禎一哆嗦,連連擺手;“沒有!絕對沒有!客卿誠心待孤,孤必然同等對待客卿!客卿說下一步打哪,孤就去哪!” 虞蘇對此話僅有六成信服,但不說出口,對于自負成性的高禎,能說出這種話實屬難得,那么虞蘇決定見好就收。 “倒也不必,只是下次君上再有異議,別那么大的火氣,臣可沒有膽量,在雷霆之怒下求生?!?/br> 高禎見他態度軟化,繼續表忠心,橫豎這里沒人,全然不顧自己陣候的面子,對虞蘇百般示好,生怕虞蘇起了嫌隙。 虞蘇垂著眼簾,心中默數時辰,大約兩柱香后,出言制止了高禎源源不斷的示好。 “臣的愚見便是……這奚才詭計多端,他趁夜回鎬州,臣覺得,他必定不是回鎬州,又是他迷惑人的把戲罷了,而奚昌奚豹等人善守城,留他們在邊境,短時間內不會進犯,又是一招誘敵深入罷了,所以……君上不如先與郢國講和,將目光放到程國,臣聽說,譚國有莽君坐鎮,莽君可是臣的恩師……君上不如協同尹國和其他歸順諸侯國,一口氣將程國拿下,也與譚國會會,探探他們的底,若是待到他們龜縮回譚國國度,想要損耗他們兵力可就不簡單了?!?/br> “好!都聽客卿的!”高禎一口答應。 “但是郢國也不能留,臣看出來了,整個郢國不過一個奚家可敬,滅了奚家,郢國不足為懼!” “好!滅奚家!”高禎滿口同意。 “對了,最近臣聽聞一件好事,”虞蘇道。 “什么?”高禎一愣。 “君上是什么表情?難道君上自己不知?”虞蘇失笑,接著壓低嗓音;“三翁主有喜了……” 高禎張開嘴巴瞪著眼,看樣子是真的剛知道。 三翁主高瓊雖蒙陳鷙寵愛,可一直無子,高禎愛莫能助,心里也氣惱她不爭氣,干脆眼不見心不煩,全身心投入到變法與吞并之中,同時還遣人盯住年紀最小的高玥翁主,待到她來了葵水,便立刻送到佐州,讓虞蘇安排她進宮。 然而高玥葵水遲遲不來,一直悶聲不響的高瓊竟然懷孕了! 高禎喜出望外,站起身止不住的在屋內來回踱步,轉的虞蘇眼暈,接著坐回到原位;“這是真的???她親自跟你說的?” “自然,三翁主求子心切,與臣密會過幾次,臣給她出了點小主意……沒想到居然這么快懷上了,”虞蘇笑道。 高禎一拍大腿,喜悅溢于言表;“那……客卿給出的什么主意?” “自是房中秘術……”虞蘇壓低聲音,每一個字都戳到高禎的軟處。 “揚靈啊……你真是孤的大福星!”高禎叫著虞蘇的表字,一把將他抱起來,大踏步往臥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