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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白城謀殺博覽會在線閱讀 -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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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徹爾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呼吸平穩。他身上的濕衣服已經換成了醫院的病號服,鴨絨被夾在腋下,手臂都放在被子上,一只手的手腕上纏著繃帶,另一只手掛著吊針,入針處的皮膚周圍有淡淡的淤青。我和亨特靜立在布徹爾的床邊,隔壁床的老太太好奇地往這里瞟著。

    “謝謝你的外套?!蔽艺f。

    亨特問:“這和我有關嗎?”

    幾乎同時開口,我和他對視一眼,然后亨特繼續說了下去。

    “我敲門的時候,你不在。是你兒子……對不起,他叫?”

    “布徹爾?!?/br>
    “噢,布徹爾。他給我開了門。當時他看我的表情,就好像,”亨特皺起眉頭,“就好像我是一個巨大的謊言?!?/br>
    巨大的謊言。我聽后都不知該作何表情,這種藝術家的形容。轉頭看著布徹爾的睡顏,此時我的心跳已經趨于平穩?!啊趺磿?,”我說,“這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是我們的家事。謝謝你能來幫忙,現在我留在這里就夠了?!?/br>
    亨特似乎還想說些什么。

    “走吧?!蔽肄D過頭,疑心剛才布徹爾動了一下,大概是我的錯覺。醫生說他不會這么快醒來。我告訴亨特,方便的時候就會去找他?!澳愕囊路€在我身上呢?!蔽艺f,亨特猶豫了一下,終于離開了。

    亨特走后,我去窗口繳交了住院費,回到病房,拉上簾子,坐在床上,就挨在布徹爾的腳邊,久久地凝望著他。那一頭和我相似的黑發更襯得他的皮膚像瓷一樣白。他在手腕上割下的傷口只有一刀,卻那么深,我還記得醫生從急救室走出來,看著我,目光里隱有責怪之意。我撥開布徹爾的頭發,輕輕摩挲著他的臉頰,心里升起一種柔軟的隱痛。

    大約一刻鐘后,布徹爾醒來了。先是睫毛的震顫,他抬起眼睛,看向我,目光茫然而虛無,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嘴唇翕動。我湊過去聽,聽見他說:

    “爸爸,讓我死吧?!?/br>
    我一言不發,握住他的手,指腹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挲著。過了一會,我對他說:“你再也不會看見他了,這次我向你保證?!?/br>
    “誰?”布徹爾反問。

    我放下他的手,站起來,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額頭:“這兩天你需要住院,布茨?!?/br>
    “你要去哪,蘇伊?”他著急地想從床上起來,還裹著繃帶的手伸出來勾住我的衣服,那么無力,像一枝小樹枝掛住了我衣服的一角。

    “我要回家換一件衣服,還有些事要做,”我說,“下一次來看你的時候,我會給你帶來你愿意聽的消息。你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嗎?”

    我把他的手從我的衣服上解下來,站在原地,等待他的答復。半晌,布徹爾點點頭。他看起來那么虛弱、柔順,藍眼睛像玻璃珠一般清透,郁郁寡歡地看著我,有一瞬間,我從他的眼睛里看見了饜足的神情。

    **

    從醫院出來后,我去了一趟藥店,取了一只針管和奴弗卡因,伙計正要記賬的時候被我制止了?!案囊幌??!蔽艺f。他了然地點點頭。我們會把奴弗卡因低價賣給一些牙醫,這些人往往為過量使用麻醉類藥劑的醫療事故提供豐富的案例。我回到家,換了衣服,把藥和未拆封的針管放進一邊口袋,提上亨特的衣服,敲開他家的門。

    “你這么快就回來了,布徹爾沒事吧?”他頗感意外地說,然后讓開門請我進屋,“見諒,屋子還是這副樣子?!?/br>
    “觀察幾天就可以回家了?!蔽颐摿酥x踩進玄關,彎腰把鞋子擺正,反復調整了兩次。

    “喝咖啡行嗎?”亨特在身后問。我嚇了一跳,猛地直起身來,兩手插進口袋里,又拿出來?!斑?,來點酒吧?!?/br>
    “你這酒鬼,”他說,“威士忌還是啤酒?”

    “不要啤酒?!?/br>
    我們就坐在餐桌上喝酒。我捧著杯子,把它轉來轉去,轉來轉去。

    “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嗎?”

    “是的,”他說,“怎么,你不歡迎我嗎?”

    “沒有的事,”我搖搖頭,“我總不能強迫你什么?!?/br>
    我仰頭喝完了杯子里的酒,溫暖的感覺從喉嚨流到胃里,焦躁漸漸被撫平了。亨特給我又倒了酒,自己也添了一杯,我們就這樣輪流倒酒、喝酒,幾乎沒有一句交談,也不吃東西。開第二瓶酒的時候亨特的動作明顯遲緩,起子明明就在手邊,我注意到他茫然地尋找了一下。

    “我曾經有個發小,”他說,“說不上來從什么時候開始,每天止不住地流淚,后來吊死在家里。我看見你,就覺得你和我那個發小很像,讓人很擔心……你看?!彼檬种钢?,后來干脆伸出手來在我的眼角擦了一下。

    哭讓人顯得很軟弱。持續地流淚會引人厭煩,讓你失去本應擁有的尊重和體貼,眼淚是這樣的東西。它有自己的意志,有時候就這樣流下來,取代了情感和語言。我感到很悲傷,原本只是眼眶濕潤,緊接著就難以自控,趴在桌子上,把頭埋進手臂,大聲抽噎:“有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了,亨特……很糟糕的事情……”

    溫熱的手掌貼上我的背部,粗魯地拍撫起來。我反復撥開他的手,朝他大吼著“你快滾吧,見到我就應該遠遠躲開”這樣的話,他大概以為只是酒后的瘋話,一點兒也沒有害怕、躲避,甚至玩笑著說:“我看你一天到晚都在喝酒,沒想到酒量這么差?!钡攀且呀涀砹说哪莻€。亨特隨手把杯子撥到一遍,玻璃杯給推到桌角,險些砸碎在地;他也趴在桌子上,側過頭來看我,像學生時代趴在桌子上看隔壁組的同學那樣。他的綠眼睛迷蒙而多情,緩慢地眨著。我站起來,借口要去上廁所,他也只是轉動眼珠跟隨我的舉動。

    我在浴室里用冷水撲了一把臉,靠在墻上,自我調整呼吸,然后從口袋里摸出藥瓶和針管,針頭刺進瓶中抽滿一管,把多余的空氣推出。我推開門,探出頭向外看,亨特還是維持著剛才的姿勢趴在桌上。我右手拿著針管,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站在他身后。亨特像預感到什么似的,遲鈍地轉頭看我,同時我把針插進他的肩胛骨下方,推入藥劑。

    我一直記得他驚駭的、顫抖的眼睛,那雙綠眼睛里倒影著我的影子,看起來同樣驚恐萬狀。亨特掙扎著推了我一把,針頭脫出,帶著血跡,而針管內大部分奴弗卡因還是被注射進皮下。他扶著桌子試圖站起來,又因為酒精和慢慢起效的麻醉劑而搖晃著難以站穩,“蘇伊?”他叫著我的名字,朝我走來,我扶著墻不住地后退,直到后背猛地撞上立柜;此時,亨特在我眼前緩緩地跪下,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我給他打的是麻醉劑,而不是什么致命毒藥,我不希望他死得太蹊蹺,引來不必要的調查。我原本的計劃是用他自己的槍往他的太陽xue開一槍,再把槍塞進他手里,這個計劃的細節是這樣的:我需要把他扶起來,坐在椅子上,對他開槍,然后把槍放在他手里,將他的手大約抬高到太陽xue的位置,松手,任手槍自由滑落在地上。

    計劃在實施的時候出現了一點問題。

    首先,我沒有找到亨特的槍。剛才我始終沒想到有哪個機會可以讓他把手槍拿出來玩,說實話,這太蠢了,幾乎不可能;

    其次,小鎮里短時間內出現兩起開槍自殺的案子,會不會讓人起疑呢?我訂閱許多三流小報,知道案件之間的相同點最會引人想入非非。被媒體報道也不是我希望的。

    我對他的房子并不熟悉,在他的房間里,我發現了一只行李箱,里面裝的是一些現金和衣物;床頭柜抽屜里有幾本書和香煙,床頭柜上的相框里是亨特和小羊的合照,在照片里,小羊還是一只小狗。我看了一會兒,把相片取下來,放進自己的口袋。

    做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的時候,我臨時決定換一個計劃,暫且就讓亨特這樣躺在這里,用我最快的速度跑出門,跑回我自己家,從后院里找到了之前固定籬笆用的長麻繩,提著這一捆繩子回到亨特家。我一手挽著繩子,兩手把他從地上抄起來,費了很大力氣,想要拖著他上二樓,結果沒上幾級臺階已經非常疲憊了。我靈光一閃,反正他正昏迷著,不如先擱在這里,一會兒再繼續拖上去。于是就地把他放在樓梯的中間,自己上樓去,推開臥室門,臥室里的房梁很適合懸掛繩子,我希望偽造出他上吊自殺的假象。

    我搬了張椅子,脫下鞋踩上去,把繩子系在房梁上,下端則系了一個腦袋能伸過去的圈。我這時候突然想到,如果我連拖著他上樓都覺得困難,要怎么把他舉起來掛上去?

    就在我困擾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動靜,仿佛有什么從樓梯上滾了下去,而樓梯上只有我放在那里的亨特。

    我吃了一驚,險些跌下來,急于出去看看情況,奈何身體不能如我所愿地靈活;自從腿傷了之后,我都主動避開這種需要爬上爬下的活動,現在越是著急,越是不知所措起來。我扶著椅背,左右試探了一下重心,完好的那條腿先落在地上,站實了,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從椅子上下來。

    我從二樓看見亨特在樓下,艱難地向門的方向爬行,大概是中途醒來了,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我匆忙扶著樓梯扶手向下走,要去攔住他,亨特轉過頭來看我,看起來驚恐極了。

    我也嚇得不清,而且看見活著的、正在活動的他,就忍不住畏懼。但是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一切都不再有挽回的余地。我很清楚,就算這一刻我沒能殺死亨特,他也絕不會原諒我,甚至可能當場用那把我沒找到的槍殺了我;即使沒到這個地步,我也將同時失去布徹爾和我的自由,在審判之后,他們會挑一個日子把我送上絞刑架。我不想被別人絞死。

    說到底,這一切都是亨特咎由自取。我給過他很多次離開的機會,不是嗎?他早就應該察覺到危險,逃得遠遠的。最后我還是撲上去按住了他,亨特雖然比我高大,此時尚未恢復完全的神志和體力,他一直在反抗,把我絆倒在地,我和他像動物一樣用最原始的方式纏斗在一起,絮亂的呼吸近得撲在對方的面頰上,不知為何,我從他的綠眼睛里沒有看到憤怒,有的只是一種近乎實質的悲哀。

    他用幾乎融化在空氣里的氣聲叫我的名字,蘇伊、蘇伊,蘇……那不像是詛咒或是求饒,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我聽見他說了一句什么。準確來說,他的原話只有一個詞,兩個口型:舌尖抵住上齒,松開,然后門牙在下唇上短暫而輕微地摩擦了一下。天哪,是這樣的一個詞。

    我背靠著墻,用臂彎扼住他的脖子,在他每次吐氣時收緊手臂,很快,他就只能吐出微弱的氣息;很快,連呼氣也停止了。我松開手,他的身體歪倒下去,像一袋什么沉重的東西滑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我看著他一動不動的身體,渾身癱軟,只有胸口不斷起伏著,呼吸,呼——吸,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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