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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命……    如果我喊救命的話,會有人來救我嗎?    我就這樣看著他拉開拉鏈,把那玩意兒掏出來,幾乎碰到我的鼻尖。我聞到動物般的腥臊味,現在我知道那種揮之不去的濕皮毛味就是他身上的味道,一個就快老了的人的味道。我聞到權力。    我別過臉,閉上眼睛,既不順從也不反抗,沉默。    “不,不對,該死的……”    等了一會兒,我聽見一陣壓抑的抽泣,正感到奇怪,緊接著右臉就挨了一下,我倒在地上,完全被打懵了,右眼被刮得腫起來,無法睜開,眼淚瞬間淌濕了半張臉。沒等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這個瘋子一腳踢在我的膝彎,膝蓋骨猛磕在地上,根本找不到機會反抗,他像瘋了一樣毆打我,我只能抱住頭蜷縮在地,最后連慘叫都變成了無力的嗚咽。    就在我以為要被打死的時候,突然一切動作都停止了。在耳鳴中,我聽見衣物窸窸窣窣地摩擦,拉上拉鏈的聲音那么突兀,任何風吹草動都會使我緊緊抱住頭,渾身顫抖,我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在做什么,巨大的荒謬頃刻間涌上來。    在開玩笑吧,拜托,他難道就這樣甩著rou對我拳打腳踢……    我的腦子完全變成了一團漿糊,難以抑制地大笑起來,嘴里的血沫嗆進氣管,口水從嘴角流出來,笑聲里夾雜著咳嗽和干嘔。他惱怒地大吼著:“你他媽在笑什么?”我抬起眼睛看他,他后退了半步,拔出槍來對著我。    我終于想起來,我的確曾見過他,就在我的藥店里。我們的小鎮探長繞著藥店貨架轉了一圈又一圈,趁著沒有人的空檔,突然快步走到收銀臺前,當時我在看報紙,報紙上有半個版面是關于賽馬的消息。    “我失眠,”他說,“給我一點藥?!?/br>    我告訴他這里有一些彩色的小藥片,藍色的吐諾爾,紅色的速可眠,橙黃色的維生素,隨你選擇。    他說他感覺疼痛。    那么,也有阿司匹林。如果不那么嚴重就吃布洛芬。    “不,不對?!彼f。他閃爍其辭而長篇大論地向我解釋說他身體很好,只是感到莫名的痛苦。我明白了,這大概是心理上的問題,你老婆出軌嗎?當然我沒有真的這么問。    我告訴他,毫無理由地心痛時吃阿司匹林也會有效果,因為這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安慰劑——我沒在開玩笑,請你務必不要砸我的柜臺,這是玻璃做的。    “你是醫生!”他朝我大吼,“如果你他媽連病都不會看,干嘛要開藥店?”    我把報紙平鋪在桌上,摘下眼鏡,壓住報紙的一角。我從抽屜里拿出手槍,放在柜子上,心平氣和地告訴他:“如果止痛劑都沒用,不如試試這個?!?/br>    我記得他當時暴跳如雷。他拔出配槍,槍管抵著我的下巴,就像現在這樣。不同的是,我那時候嚇壞了,現在卻可以看著他的眼睛,往地上吐出嘴里的一小片碎牙。我和他都在發抖。    房間非常閉塞,像一只密封的罐頭,我聞到失敗。    我想到他把他的小侄兒抱在腿上,這個孩子呆呆地望著墻角,像人偶一樣,任由他擺弄。這個孩子看上去一點也不漂亮,那些鼻梁上的褐色雀斑,招風耳,胳膊上未褪的紅疹,看起來臟兮兮的,又矮又小,一臉麻木,好像對什么都不在乎,沒有誰會比他更像個孩子。    “你愧疚嗎?”我問。    他愣了一下,揪著我的衣領把我從地上提起來,死死盯著我,腮幫子鼓起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彼蛔忠活D地說。我感覺他又要揍我了,緊緊閉上眼睛——    咚咚。不疾不徐的敲門聲。    “抱歉,探長,你還好嗎?”是那個沮喪警官的聲音。    僵持片刻,探長一松手讓我又跌在地上,轉身一腳踢翻了椅子,這巨大的響動引來了一陣更加不安的敲門聲。    “……滾開?!碧介L低頭對說,我小心翼翼地挪到一邊,耳朵還在嗡嗡作響,半邊臉頰針刺似的腫痛,滿嘴都是腥味。他把槍收回槍袋,就要開門出去。    “你能給我一杯咖啡嗎?”我問。    他摔門走了。十分鐘后,我得到了一杯熱咖啡和一張毯子,是那個年輕的沮喪警官拿進來的。他還端了一只臉盆進來,里面浮著毛巾,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眼睛難受嗎?”他問,沒等我回答,就把那個該死的燈轉開了,我有點驚訝,尤其是當他把食指豎在唇邊,對我做了一個消聲的動作。我往墻角靠了靠。    “別害怕,”他搬了張椅子,坐在我面前,“如果你不介意……”他湊過來,很小心地伸出手,試探地碰了一下我腫起來的右眼,非常痛。我倒抽了一口冷氣,躲開他的手;他也像是被燙了一樣把手收回去,皺著眉頭,很抱歉的樣子。    他仔細地端詳著我,目光飄渺而柔和,我感覺好像正被教堂里的圣像慈悲地注視著?!澳闶芰撕芏鄠?,”他說,“真可憐?!?/br>    我難堪地垂下眼瞼,別過頭去,他輕輕捏托著我的下巴,要我抬起頭,用濕毛巾給我擦去臉上的臟污,動作非常小心,這種謹慎幾乎有些怪異。從我第一眼見他到警察局的這一路上,他好像根本沒注意到我,現在卻忽然變得這么溫柔。在我模糊的視線里,他的睫毛輕輕顫抖,下面是霧灰色的眼睛,刻意放淺的呼吸拂在我的皮膚上,帶起一陣戰栗。    “你可以叫我西里安,”他說,“你呢?”    “……”    我沒有說話,緊接著,他——西里安又把我弄痛了?!皩Σ黄??!彼f。    “賽德斯。蘇伊·賽德斯?!蔽覠o可奈何地說。    他的手明顯停頓了一下:“很奇特的名字,蘇伊。我記住了?!?/br>    我不喜歡陌生人叫我的名字,嘗試著換了個話題:“我要在這里待多久?”    “一般來說,最多能關你兩天,但如果有人能來保釋你,時間就會短一些?!?/br>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心逐漸沉了下來。兩天,這么長的時間里,簡直不知道還會發生什么。我絕望地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聽見西里安不疾不徐的聲音:“為什么不問問我呢?”    “……什么?”    “你如果想要聯系誰,或許我可以幫忙?!?/br>    我遲疑了一下,吃力地在身上翻找,只摸出了一包煙,遞給他。西里安挑了挑眉,從里面挑出一根,叼在嘴里,劃燃火柴點著,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霧,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過了一會兒,他說:“我不能是個純粹的好人嗎?”    我沒搭話。    他給了我一張紙一支筆。我接下了,仍然問:“你還想要什么?”    西里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還沒有想好?!?/br>    僵持了一會兒,我拿起筆,在紙上寫下我家的地址,請他將我的消息轉告我兒子布徹爾,他知道錢在哪里。    “他成年了嗎?”西里安問。    “呃,沒有?!?/br>    “那恐怕不行。光帶上錢不行?!?/br>    我猶豫了很久,把亨特家的地址也寫給他。    西里安瀏覽了一下那張紙條,“你的字很好看,蘇伊?!彼f。然后把紙條對折、再對折,塞進了襯衫的前袋?!拔視湍戕D達的?!?/br>    西里安坐在這里,直到把那根煙抽完。不知道為什么,他看起來這么消瘦,沒有一句話是大聲說的,卻讓我感覺說不上來的壓抑。他離開以后,我終于松了口氣,靠在墻上,閉上眼睛,耳鳴還沒有停止。在這種嗡嗡聲之外,我的大腦仿佛聽見甲蟲在墻面另一側爬行的沙沙響聲。    ——    背景板一樣的沮喪警官才是攻呢,沒想到吧=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