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溫暖的時間飛快流逝，當卓鋒可悲地發現自己開始計算任務進行的時間時，他就知道身為“王國之刃”的經歷將永遠刻在他的靈魂中，他永遠也無法擺脫那種近乎機械化的思維方式。

    ——他出來的時間夠久了，如果不能盡快回去復命的話，他的管理者們會認為他任務失敗，亦或者是除了其他的問題，在無人可以替代他進行任務的時候，電子腦中留存的自我毀滅程序就會啟動。

    “小鵬，先放開我，我們需要制定計劃了?！?/br>
    是卓鋒先放開了手臂，但是當荊飛鵬戀戀不舍地放開他時，突然離去的溫暖懷抱讓卓鋒有些留戀，許久未曾感受過的人類感情讓他變得多愁善感，溫暖的離去讓他的內心有了一種酸澀的感覺。

    卓鋒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將情緒寫在了臉上，他本能地以為自己還是那個讓人畏懼的“王國之刃”，那個冰冷到如同仿真人的冷血殺手。

    但男人臉上的不舍卻落在了荊飛鵬的眼中，少年的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的笑容，然后在卓鋒的眼神掃過來后變成一種純良的笑容，他看似乖巧地對男人甜甜一笑，然后說：“好的，鋒哥說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相信鋒哥?！?/br>
    那一瞬間男人感覺到一陣眩暈，在長時間脫離人類社會后他不善言談和交際，作為武器存在的日子也讓他無法面對別人的善意和情感，他習慣了被下達命令，但只是一句“信任”就像是塞壬的吟唱一般，讓卓鋒人類的部分毫無抵抗地沉淪下去。

    “呃……這樣吧，你召集軍隊，我知道皇城的防御布局，我帶你們打進去?！?/br>
    少年的善意和信任讓卓鋒格外不自在，他習慣了自己身為臭名昭著的“王國之刃”，他習慣了被反抗軍恨到恨不得千刀萬剮，他從未見過如此清澈和堅定的目光望向他，這讓他有些不適地扭過了頭，游移著眼神不敢看向荊飛鵬的臉龐。

    本應警覺到將周圍的一切都納入掌控的“王國之刃”卻忽略了荊飛鵬的表情，在他移開眼神之后，那個少年的目光晦暗得如同光亮下的陰影，帶著不知名的情緒在男人高大的身體上游走。

    “好的，哥哥，我都聽你的?！?/br>
    卓鋒覺得少年并沒有察覺到他的窘迫，不然為何還會不斷地吐出蠱惑人心的語言，就連語氣中都帶著濃重情義的聲音不知怎地讓男人感覺到畏懼，他本能地想將自己瑟縮在陰影之中，最好不要暴露在少年這樣的目光之下。

    幸好荊飛鵬很快就忙了起來，他迅速地召集自己的心腹，然后又迅速集結兵力。當然中間發生了一些小插曲，當那些心腹看到卓鋒時，一個個都恨不得沖上來與他拼命，對此卓鋒沒有任何反對意見，畢竟他的手上沾滿了反抗軍的鮮血，但荊飛鵬卻不斷地向其他人解釋著。

    解釋什么呢？卓鋒有些不解，就算他是實驗室制作出的人形武器，就算他不想為王國效力，就算他也是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就算他在第一次覺醒后就投奔了反抗軍，就算他每一次反抗都會被王國洗腦，就算他殺害所有人都是因為上級的命令，他殘殺的人堆積如山確是事實。

    少年急急忙忙地向其他人解釋著，這時的卓鋒卻只能冷眼旁觀，他期待著被這些人審判并撕裂的時候，他期待著有朝一日為那些枉死的人償命，這讓他無法理解荊飛鵬對他的維護。

    “小鵬，算了吧，集結大家不是為了吵架的，我們先攻入皇城，結束了之后再解決這些問題吧?！?/br>
    當卓鋒清冷的聲音響起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除了荊飛鵬的眼神讓卓鋒看不懂外，其他人眼中毫無疑問都是赤裸裸的憎恨和疑惑，他們不信任自己，這也是注定了的。

    “哥哥……”

    那聲略帶慍怒的聲音讓卓鋒的記憶迅速鎖定到小時候，他還記得那個小小的孩子像他撒嬌時的樣子，與現在這幅表情很像，卻又帶著一種讓卓鋒看不懂的進攻性。

    當然大家又吵了一會，關于能不能信任卓鋒的話題，而話題的漩渦則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因為長時間被當成武器的經歷讓他不善言辭，自然也無法加入這場以他為中心的爭執。

    不過幸好大家都是以大局為重的，在荊飛鵬力排眾議后，雖然其他人眼中依然帶著明顯的懷疑，卻也不甘不愿地與卓鋒站成了一圈，看著卓鋒投出的光子屏聽他講解皇城的布防結構。

    在光子屏的幽藍色光芒下，荊飛鵬卻看向了卓鋒的側臉，左側的人類臉龐英俊又俊朗，帶著一種硬漢的陽剛之氣，堅毅的光芒讓男人看上去閃閃發光。荊飛鵬又想到了另一側帶著機械的臉頰，特別定制的金屬近乎人類肌膚的色澤，但連接處明顯的縫隙和金屬倒映出的光芒卻格外明顯，只要一想到就讓荊飛鵬的心中揪痛。

    認真的男人是最帥的，看著卓鋒的側顏，荊飛鵬第一次深刻意識到這句話的含義，內心中翻涌出的情感從他的眼眸中迸射出來，然而本應格外警覺的“王國之刃”卻對滿溢著愛意的眼神遲鈍極了。

    有了對皇城了如指掌的卓鋒后，他們困擾多時的城墻將不再是阻擋他們的障礙，當卓鋒向大家講解了皇城的布局后，那些人眼中的懷疑漸漸消失，憎恨也消散了一些。

    “喂，等最終戰結束后，我們再來算賬，王國之刃！”

    散會后，一個人叫住了卓鋒，那個人的眼中依然滿溢著憤怒，但男人對此只是贊同地點了點頭，畢竟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罪孽需要償還。

    然而那個人的眼神突然閃爍了一下，很快就變成了略帶恐懼的目光，卓鋒疑惑地順著那個人的眼神看去，只看到了自己身側站著的荊飛鵬，少年像是一個真正的領導者一樣站在他的身邊，臉上是足以讓人信服的微笑，真不知道為什么那個人會像是被什么東西追著一樣跑掉了。

    在卓鋒看向他的時候，荊飛鵬迅速地收起了那種陰沉的表情，轉而對男人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

    “走吧，哥哥，上去看看我的軍隊吧?！?/br>
    荊飛鵬說罷就拽住了卓鋒的胳膊，恰巧是左臂的義肢，敏銳的傳感器傳來了屬于人類的溫度和柔軟，多年未有的觸感讓卓鋒楞了一下，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荊飛鵬拽走了，而他也第一次覺得電子腦的運算出現了錯誤，現在數據流亂得像是一團糾纏毛線。

    有一些沉重的義肢被荊飛鵬抱在懷里，少年感受著金屬的冰冷和堅硬，第一次慶幸自己比卓鋒要矮一些，不然卓鋒一定會看到他晦暗的眼神和陰沉的表情。

    明明自己心愛的哥哥就在身邊，但數年如一日的分隔卻在他的心中挖出了一個空洞，只是這段時間的陪伴根本不足以填補那個空缺，哪怕是身邊傳來的哥哥的氣味也不足以讓他滿足，就算他不斷地扇動鼻翼，他的身體中還是出現了一個空洞，不知饜足地吞噬掉卓鋒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甚至是臉上迷茫的表情和眼中的光芒。

    不夠，哥哥的一切都不夠，荊飛鵬甚至想要將卓鋒融入自己的身體，他想要跟哥哥成為一體。

    而且荊飛鵬能夠感覺到心跳加速，那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恐懼，他緊緊地攬著卓鋒的胳膊，卻總覺得自己無法將其留在身邊，他總有一種會失去卓鋒的恐懼和預感。

    尤其是剛剛那些人看著卓鋒時的眼神，以及卓鋒對于憎恨和惡意的平靜，這一切都讓荊飛鵬產生一種不詳的預感，內心中的黑暗像是漩渦一樣將他吞沒。

    當卓鋒站在地面上時，能夠聯網的電子眼開始瘋狂轉動，他掃描著每一個人的臉龐，當他將目光對上身側的少年時，顯示板上顯示出的數據讓他由衷地松了一口氣。

    記憶中的孩子已經徹底長大了，剛剛成年的少年人雖然稚氣未脫，但身體素質卻也足夠以一敵十，雖然荊飛鵬的身體不如自己這般高大且健壯，但身體上卻也能夠看到肌rou的存在，稍顯瘦弱的身體柔韌又迅捷，沒有經過改造的身體在人類中也算是矯健的。

    在荊飛鵬為所有人做戰前動員的時候，卓鋒就這樣掩藏在陰影之中，他無意走到所有反抗軍前，向每一個人解釋既浪費時間又會讓卓鋒感覺到煩躁。

    卓鋒靜靜地看著被所有人簇擁著的荊飛鵬，這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少年的成長，他的這個弟弟已經成長為了合格的領導者，英俊、強大、陽光、充滿了積極和希望，也難怪反抗軍會有前所未有的團結。

    電子眼分析著荊飛鵬的身體數值，分析著少年煽動性長篇大論中的漏洞，那種機械性的分析讓卓鋒有些煩躁，他試圖閉上電子眼，但眼皮的遮蓋毫無作用。

    為了不讓那些數據擾亂自己的心神，卓鋒將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人類眼睛上，在那只眼睛的視線中，站在人群中心的少年人笑得陽光燦爛，他說著諸如反抗和自由的話題，在這混亂的時間都散發出陽光一般的光芒和味道。

    如此誘惑，如此溫暖，但荊飛鵬卻莫名地向后退了一步，將自己更加掩藏在陰影之中。

    這樣就足夠了，這一次相見他才發現自己與荊飛鵬已經是截然不同的人，他雖然擺脫了王國的控制，但王國之刃留給他的影響卻將貫穿他的一聲，他欠下的血海深仇總要有償還的那一刻。

    而荊飛鵬是反抗軍的領袖，注定是撕裂黑暗社會的光芒，他將匯集萬千矚目和支持，他將成為人類的希望，他將站在陽光之下，或者成為光芒的代名詞。

    卓鋒的電子腦也在飛速運算，荊飛鵬成功取代王國的概率高達98％，而他在一切結束后被尋仇的可能性也大同小異，他注定被所有受害者追殺直到他死亡。

    不過這樣也不錯，卓鋒看了看在人群之中號召著眾人的少年，突然覺得自己的結局和荊飛鵬的結局都是如此明朗，明朗到他可以溫順地擁抱死亡和毀滅。畢竟他受夠了作為武器的感覺，兩只眼睛不同的視角撕裂著他的判斷，人性和程序也撕裂了他的靈魂，更別提義肢帶來的永無解脫的疼痛。

    或許……死亡也是不錯的。

    在荊飛鵬看向男人的時候，他正好看到陰影中的男人露出一絲平和的笑容，雖然他很久沒有看到哥哥的笑容了，但那種虛幻的感覺讓他的心臟都揪了起來，好像有什么東西即將永遠離開他一樣。

    荊飛鵬和卓鋒兩個人就這樣各懷心事走上了最后的戰場，荊飛鵬時不時看一下男人的方向，卻在看到那個奮戰的身影時戰栗了一下。戰斗中的男人像是一匹野狼，手段狠辣到絲毫不留給敵人任何機會，左臂幻化的巨刃上濺滿了鮮血和電流，英俊的臉上只有冰冷的神色，聯想到正在狩獵的野獸，荊飛鵬止不住顫抖了一下，內心中的感情卻翻涌得更加濃烈。

    正在戰斗著的男人卻克制不住地涌現出反胃的感覺，他看著飛舞在空氣中的鮮血和電子元件，從未如此明顯的殺戮感覺折磨著他，比想起自己每一次暗殺的經歷時更加難以忍受。

    但奇怪的是，卓鋒無法克制身體的本能，當他站在戰場上的一瞬間他就像是開啟了某個開關一樣，就算內心排斥著收割生命的罪惡感，他也會像是最完美的武器一樣殺入敵軍，摧毀一切膽敢擋在他面前的敵人。

    果然，他就是如此罪無可赦，無論他是否承認，他確實只是一個殺戮武器，他從小接受的改造和洗腦注定了他只是一個面目可憎的怪物。

    這是卓鋒最后的意識，當他帶著反抗軍一路殺入皇城時，看到那些管理員的時候他沒有任何意外，在為他量身定制的EMP發動時，他沒有任何不甘地任由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在卓鋒昏迷前，他似乎聽到了有誰在叫他，帶著一聲聲讓他不解的顫抖和痛苦。

    別哭，明明勝利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