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上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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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明月朗照,波濤細翻,海岸上的燈火在遠處仿佛隔了一重世間,稀疏暗淡。 甲板上的風里都有酒香,如果忽略掉這艘游輪每個角落里的暗流涌動,比如某扇玻璃后正檢查槍械的人或者守在救生艇旁連抽了好幾根煙的老頭,這似乎是一個再美妙不過的海上之夜。 “望星號”并非傳統意義上的游輪,船的主人叫肯尼斯,是個慷慨大度的珠寶商,捐助了L國西南臨海漁村無數善款的外國慈善家。但那冠冕堂皇的身份卻只是身份本身而已,任何知道他老底的人,都更愿意稱之為海盜頭子或者走私犯。 游輪大廳內金碧輝煌,但此刻鋼琴小號的余韻飄遠了,男女放浪形骸的遺跡也被侍者條理分明地清除去,戲劇開幕前的提線人偶為高潮鋪墊好了酣暢淋漓的序幕,在醉意中各自散去。 他們以為這是如以往一樣的尋歡作樂,但并不知道這艘船的主人想要掀桌。 聞祁站在風里,耳畔是波濤擊打在船身的細碎水聲。 不一會兒,他聽到身后高跟鞋凌亂而急促的聲音,滿面熏紅的高挑女孩手中的酒杯欲墜不墜,連帶著纖細的手腕勾上聞祁的脖子,腰也軟軟地栽到他懷里去。杯中剩余的香檳把月光晃了一晃,照亮了兩個人的臉。女人笑嘻嘻地,半醉半醒地往他耳畔吐了口氣:“小哥,一個人啊,來喝一杯?” 聞祁只身體一僵,往后退了半步,很是為難地想要把人推開,卻手足無措。女人無骨似的,整個人都貼在他胸膛前,仿佛他一松手就能搖搖晃晃倒下去。 她輕佻而妖艷地往前湊,尖銳而柔弱。她眼神飄忽著仰頭看聞祁的臉,瞳中搖搖晃晃的水波漣漪,卻壓低了聲音在青年懷里迅疾地報了幾個字,輕到幾乎只能從她嘴唇的翕動中讀出文字。 “十個人,19號艙?!?/br> “對不起對不起,她喝多了……” 她身后的男伴身材高大,緊跟著小跑過來,攬過醉醺醺的女人連聲跟聞祁道歉,然后扶著她沿著階梯慢慢走回了客房。 這微不足道的一幕是這船上最常見的鬧劇,人來人往,沒人會側目多看幾眼。 手表上的分針轉過幾輪,聞祁也沿著階梯,沒入宴會大廳流散的人群中。 招待貴客的房間距離宴會大廳很遠,人群吵鬧聲和音樂的余韻都很難飄過來,空氣中唯有肅穆的安靜。 走廊燈火的余暉隔著古色古香的玻璃屏風順著男人衣領的邊緣勾勒,把原本無色的紐扣映出些熔爐般的色澤和質感,再沿著側頸的線條往上,則能清楚地看到男人鼻梁硬挺的弧度和眼尾的隱約皺紋。 這是個四四方方的桌子,屋內唯有兩人對坐。男人手中把玩著那杯子,靜靜聽著對坐那金發男人略帶急促和激動的發言,報之以禮貌隨和的笑意。 冗長繁瑣的語調和發音之后,隨行的翻譯彎腰低聲附耳道:“這鬼佬想壓價,威脅咱們呢?!?/br> 陳留擺了擺手,神情里有那么些意興闌珊的意味兒。 氣氛一時間凝重起來,整個屋子里團團圍著的人原本都待在暗處,看不清面貌和輪廓,只好似蟄伏在周身的霧氣,模糊疏離。但男人的一個動作和細微的表情卻攪動了這團霧氣,他們活了起來,屋內安靜得連他們衣料摩擦聲都錯落有致。 陳留甚至聽到了手槍上膛的聲音。 這本來就是個局,他不來是不給海外那群人面子,以后生意少說有點麻煩。他來了,要么妥協,要么該死在這兒。 他知道肯尼斯的手黑,但他以為這個常年被各國通緝的高危分子,不會像零散流竄在沿海那些小魚小蝦一樣心急。 這群人在公海上肆意橫行慣了,臨了岸都學不會好好說話。 這時門被敲了三聲,門外隱約傳來一個男聲:“先生,是您要的酒嗎?” 保鏢愣了一愣,隨后開門低低對來人警告了一句:“滾,你走錯了?!?/br> 誰都知道老板談生意的時候最忌諱有人來打擾,這小子估計是新來的。 那是個穿著侍者套裝的年輕人,西裝外套在背后松松攏著,襯出一截精細的腰。他身形很高,卻莫名顯得纖秀,青竹一般,一時間把甲板上清冽的海風帶了進來。他手里的托盤上擺著幾杯葡萄酒,端著托盤的姿勢似乎并不熟練,但又顯得游刃有余。 年輕人欠身,略帶歉意的目光似乎是無意地往屋里掃了一眼:“抱歉,我再確認一下,這是肯尼斯先生要的酒,確定不是這兒嗎?” 這下連保鏢都有點猶豫了,往屋里看了一眼主座??尚?,他再轉眼,正對上青年的目光清淡淡地往他身上一瞟,保鏢驟然覺得頭皮發麻,明白了些什么??伤麤]有反應的機會,手腕上的劇痛讓他尖叫出了聲。 托盤里的酒直接潑在了他臉上,槍被那青年劈手奪了去,人影閃過。 青年的闖入像是雨點入水,輕巧又迅即,但卻驟然掀起漣漪。 槍只響了兩聲,消音器加持下并沒有引起大廳的sao亂。多年海上漂泊讓這群人警覺敏銳,但他們的思維也如同航行的軌跡一樣輕車熟路乃至頑固安逸。一眾人手上雖然有武器,但本來也只是個威懾作用,根本沒有做動手的打算,沒人想到先動手的竟然是陳留的人。 門口到桌畔只是幾步遠的距離,訓練有素的保鏢紛紛起身,卻沒來得及阻攔,屋內的空氣驟然變得冰涼僵硬。那青年泛著guntang溫度的槍口已經抵在了肯尼斯的太陽xue上。而房間出口處,則已經被幾個人攔住,他們警惕地盯著那青年。 陳留仍穩穩地坐在椅子上,那杯茶只喝了兩口,已經涼了。 “可惜了,是好茶?!?/br> 他周身環伺的幾個人已經圍了上來,似乎只等著一句話。 而他們的老板肯尼斯,咬牙切齒地瞪著陳留,胳膊上的青筋浮動。他稍微活動一下腦袋就能感受到槍口的金屬硬度,身后青年的手很穩,另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沒有用力,卻勝過任何威脅。 肯尼斯往一側瞥,能看到青年骨節清晰的手腕。 僵持了兩分鐘后,肯尼斯皮笑rou不笑地cao著他那怪異的口音說了句L國語:“都讓開,送陳先生下船?!?/br> 海邊徘徊了很久的那艘無名游艇終于在收到信號之后開始靠近望星號。 客艙的陽臺內,羅易生已經絲毫沒有了醉酒的模樣,那件搖曳輕飄的紅裙被她嫌棄地扔在了客房角落,換了身干凈干練的運動裝。 她光著腳靠在玻璃門邊,抽出隨身的小刀削著手里蘋果,不爽地罵了句:“cao,高跟鞋真不是人穿的東西?!?/br> 但沒辦法,想融入宴會,就不能太顯眼。 她的搭檔卻沒她那么放松。他西裝下是精壯結實的身體,這是常年保持高強度鍛煉的結果。這不同于健身房里為了追求視覺效果的刻意美型,而是出生入死磨煉后的粗糙身體,他早些年混跡于邊境外的雇傭軍,光露出的一截小臂都能清楚地看得到幾處傷疤。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活動著指骨,目光注視遠處平靜無波的海面,神情凝重。 “放心吧,小祁可以的,相信他?!绷_易生削完皮兒,脆生生地咬了口蘋果,往躺椅上一癱,小腿翹上桌子頗為安逸地晃了晃。 “對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兒,愉悅地瞇了瞇眼:“我剛順手摸了把小祁的腰,好家伙,那是真的細。那小臉紅的,要不是情況緊急我是真要拉他喝一杯?!?/br> 男人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是,是,你們女人現在就喜歡這樣的小白臉?!?/br> 羅易生噗嗤笑出了聲:“我說你哪來的這酸味啊。我知道你失寵了心里不痛快。但你說的小白臉,是指徒手把你肋骨揍折了讓你擱床上躺了半個月的小白臉嗎?” 江譯吃癟,沒再接話。 月至中天,遠處的海風里有引擎的微微響動聲,羅易生敏銳地察覺到異動,起身看到那艘游艇接近的軌跡,招呼江譯:“收工了,老板那邊也該結束了?!?/br> 男人沿著舷梯一步步走下游輪,不緊不慢。他的翻譯跟在他身后,在諸多人的護送下乘上游艇,這輕快的小船往岸邊靠攏,很快就消失在人們在視線之外。 這在船上那些無關人群眼里看來,不過是一位貴客的臨時離去,但這打擾不了他們尋歡作樂的興致。 肯尼斯沒能來親自送客,因為他的腦袋還暴露在聞祁的槍口之下。 他遠遠地看著那艘小艇離去,心有不甘,但也毫無辦法。到這一步,他不得不佩服陳留手下人的辦事效率,他本來以為只要對方敢來赴他的宴,他就穩cao勝券。 他這才搭上耳畔那只握槍的手,冷聲對一旁的副手說了句話,緩慢低沉的語調。 副手笑著跟聞祁翻譯:“我們老板說了,請您下去客房休息?!?/br> 聞祁并沒有試圖和肯尼斯交流,只盯著男人的眼睛:“只要我把槍放下,就會死,對嗎?” 屋里還有不少人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既然他來換走了陳留,那自己就得留下。沒人能到了肯尼斯的地盤還能全身而退。 副手的表情僵了一下,仍是伸手向門口示意:“請?!?/br> 可一下秒,他看到聞祁望向外面茫茫海面的目光,就似乎明白了什么,面色一變。 聞祁單手拎著一旁裝飾用的吧臺支架,利落地砸開了落地窗,胳膊上發力,緊鎖著肯尼斯的喉嚨挾持著他跳到甲板上,隨后跑了幾步順勢翻墜到海里。 子夜時分,望星號甲板上正在看風景的人不太多,但這沉幽的夜色很快就被喧鬧的腳步聲攪散了。 遠處似乎有玻璃碎裂聲和重物落水聲,吵吵嚷嚷的各國語言交雜著,漫過原本安靜的水面。 這次的槍聲不再含蓄收斂,拿著槍的保鏢直接從客人中穿行而過,看清他們手里東西的婦人驚呼了一聲,立馬被她身旁的朋友冷靜阻止了,兩人倉促地跑回房間鎖了門。 現場亂做一團,驚叫聲如同會傳染的病毒流竄而過,轟然爆發。 咸腥的氣息竄進喉舌,冰涼的海水讓聞祁下意識哆嗦了一下,但很快臉上浮起笑意。他松開肯尼斯獨自扎進了水深處,波濤攪動的聲音淹沒了船上人聲嘶力竭的驚呼和槍響聲。 槍聲沒有幾下就消停了,夜里白浪泛著光,船上的人根本看不清海里的狀況,也不敢下手。最終只是迅速下海救上了肯尼斯,誰也沒再去管趁機逃跑的聞祁。 他們沿岸航行了一晚上,即將啟程往海的另一端。這里離最近的海岸線有上百公里,那些獨自出海的漁民都很少涉足,除了水鬼誰落下去都是兇多吉少。 或者說,死路一條。 一切都安靜下來,船長出面安撫著游輪上被驚嚇到的眾人。明日的太陽依然會照舊升起來,宴會也依然熱鬧奢靡。唯有那談判桌幾步遠的碎裂玻璃上還掛著血跡,昭示著不久前的狼狽逃亡。 聞祁昏昏沉沉地靠在礁石邊,天近熹微,他看到遠處海平面上的隱約天光。 他游了幾個小時,渾身的肌rou酸痛,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胳膊、小腹和小腿被玻璃劃出的傷口或大或小,已經被海水沖刷得泛白翻皮,泡得猙獰潰爛。 這是個私人的小島,距離大陸很遠,他是看著當時望星號的坐標才敢跳海的,但勉強撐著最后的體力到這里,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 傷口太多,他已經對疼痛感麻木了。他靠在礁石上坐了很久,眼看著海鳥飛過,沙水中的死蟹殼被某種軟體動物翻弄著。直到日頭高照,波光晃得他眼暈。海風刮得嘴唇生疼,他沒有精力再坐下去,眼一閉就是一陣昏黑。只要撐著石壁站起身來,蹚過濕漉的沙灘。 岸邊不能再久留,潮汐會淹沒灘涂。 碼頭外的主干道已經有車等了他很久,見他過來,司機愣了一愣連忙小跑過來扶住搖搖晃晃的人,把他攙扶到了后座上。司機有些驚訝于他的狼狽,但出于只干活不多問的原則還是沒有說什么,只是車行的速度比之以往有些急。 司機以前也時常從島外接這青年,但不管辦了多大風險的事,受傷或許常有,卻從沒有這樣虛弱無力的時候。以往的聞祁不論怎樣都精力充沛,他是最得力的助手,或者說,工具。但這次的行動卻異乎尋常,他在約定的地點等了很久,以往效率高的驚人的聞祁卻遲遲不來,等到他焦慮地都快要回報給老板人失蹤了,這青年才慘白著一張臉出現。 他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聞祁,那青年閉著眼睛癱坐在后座,車窗外樹影婆娑,從他異乎尋常安靜的臉上一路搖曳過去。 但不管怎么說,人回來了,司機還是舒了口氣。 他跟了陳留十來年,很清楚聞祁在他那兒的份量。 半個小時后,車在島中央的莊園門口停下。這回聞祁沒用司機攙扶,先下車進去了。 他腳步輕快,看不出什么勉強的痕跡,仿佛一切如常。 “先生,是我?!?/br> 聞祁敲開書房門的時候已經是暮時,他已經洗完澡換了衣服,找醫生簡單處理了傷口。 男人正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息,他不年輕了,眉間沉淀的陰影讓他隱隱有不怒自威的氣勢。聞祁站在門后,沉默了很久,男人終于睜開眼睛看向他。 陳留嗓子有點沙啞,低聲笑了笑:“回來了?” “嗯?!甭勂铧c了點頭,含糊地應了一聲。 靜默了幾秒之后,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凌晨就回來了?!?/br> 他眼神忽然變得有些銳利,仿佛那股海上流離之后的疲憊和乏力感都消散了,只是定定地看著陳留。 “我在海邊坐了很久,想看看你會不會找我?!?/br> 聞祁以往說話從沒有這么直白,但今天他胸口發燥,渾身的不適讓他看什么都不爽。連對著這男人說話都無所顧忌起來。 可這話又實在沒有說出口的必要,陳留養著他本來就是要他賣命。沒人會擔憂一把遺失的槍,畢竟這個丟了,還有無數個。很多事情曖昧和不透徹就是恰到好處的,追根究底是自取其辱。 “過來?!标惲襞牧伺姆鍪?,等到青年走到他身邊站定,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挽開了聞祁襯衫的小臂,露出了又在隱約往外滲著黏糊血絲和白膿的傷口。 小孩這是在跟他鬧別扭。 他捏了捏小孩的手腕,輕笑了一聲,問他:“疼了?” 可聞祁沒再回答他。 頭頂本來柔和的燈光這會兒在他眼底卻扎得他頭昏腦脹,那股憋悶好像在聽到男人的聲音后就xiele氣,渾身的疲乏和無力感又追上了他。 聞祁身形晃了晃,下意識扶住男人的肩膀站住了,然而下一秒他卻沒能支撐住,視線泛黑只是一瞬間的事。 小青年毫無預兆地倒在了陳留懷里,渾身的皮膚發燙,呼吸急促。 陳留這才變了臉色,抱起他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