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meimei
第二十四章 meimei 這半道上任的“爸爸”急切地想走入孩子的余生,拿過尹少艾的行李箱推著,引著他往里走,熱心地問東問西,只字不提莫冉,好像她是個毫不相干的死人,從未出現在孩子的人生當中。尹懷瑜更是示意身邊的女人向尹少艾拋以問候與關切,他真像個好爸爸,看尹少艾默著聲哭個不停,自己也要哭了似的,掏出手帕揩去尹少艾的淚,語氣不掩難過:“不哭啦,少艾是個大孩子了……” 尹少艾隔著帕子推拒開相識不過幾分鐘的爸爸的手,自己抹了淚,反讓這人的難過收回去了些,竟然笑著:“少艾真乖?!?/br> 尹少艾徒步走了近一個小時的山道,中途天色已晚,蒙蒙細雨落下來,天地一片昏暗。等他隱約看見住宅的邊角,這場雨又瀟灑地偃旗息鼓了。 行李箱上還覆著一些水珠,他除了那一把被雨淋到粘結的頭發,身上再沒什么痕跡可表明他淋過這場雨。而暮色蒼茫,沒有可供他回頭見那場淋濕山道的夕光。 穿行了一路九曲八彎的折橋與爬山廊,有傭人上前拿過那沉沉的行李箱落在他們身后幾步,尹懷瑜進了正廳就問:“慕然呢?叫她來見哥哥?!彼前颜f得上優雅的嗓子已在路上殷勤得劈了叉,顯出些喑啞來。 孫碧薇施施然坐上了次座,她在后來的途中沉默不語,現下看著桌上的前菜,也惜字如金,輕飄飄地:“見‘哥哥’?” 幾個傭人眼觀鼻鼻觀心,但都看見了跟著家主與夫人進來的人穿一條長裙,踩一雙小皮鞋,長發過了腰,肌膚白得過分,臉上氣色不太好,紅著雙淚眼,像雨打過的薔薇,哪是跟著走進來的,分明是掉進尹家的。 “碧薇,你——”尹懷瑜一副干嗓,調子起高了像要唱山歌,還沒起完,就被身后伸過來的帶點濕意的一只溫暖的手抓住了掌心,阻止了勢頭。他一愣,喜色未及爬上臉,叫著“少艾”轉過頭,看見尹少艾慢慢抬起臉來,是要說些什么,有些蒼白的唇張了張,和眼睛一起閉上了。 尹懷瑜彎下身,慌慌忙忙地抱住了尹少艾,擁住了一懷抱的濕與涼。 孫碧薇沒等來丈夫的下文,鼻子輕哼又要陰陽怪氣,聽見的卻不是自己的聲音。她那個向來弱勢的丈夫慌極了一般叫破喉嚨:“叫醫生!快叫侯醫生——” 尹少艾發了燒。 斷斷續續,一連三天,有高有低,最后一天起開始咳嗽。三天里躺在床上,意識昏沉,飯吃不下氣出得少,只能咽下一點湯湯水水。侯醫生帶著手下的實習生過來,在臥房里搭起支架,給尹少艾輸退燒劑與營養液,讓尹懷瑜找個傭人幫忙記錄每天的體溫。尹懷瑜本想自己來做,生意上的事卻容不得他怠慢,只能叫張嬸子前來照顧,張嬸子在尹家做事有三十多個年頭,算一幫老少的半個乳母,也帶大了尹懷瑜。她勤快利索,不和人講閑話,也有一手好廚藝,連孫碧薇也對她嘴下留情。 尹懷瑜只是偶爾來尹少艾房里呆一小段時間。只是這樣的“偶爾”,也會撞到尹少艾高燒夢魘里說夢話。他哭著叫mama,只是細細小小的幾聲,那么幾聲里要委屈有委屈,要傷心有傷心。尹懷瑜聽見了,臉上會有一些憂色。 也有幾聲他沒聽見的。 張嬸子擦拭尹少艾身體的時候,通常是先脫去他的衣衫,掀起一點被子,不讓熱氣跑出被窩,將熱毛巾伸進去來回覆蓋一遍那具虛弱的身體,清理完了又是蓋著被子將干凈的衣褲給尹少艾套上。她帶過那么多孩子,本身不太避諱性別方面的事,擦到下體時也是周全地清理過去,然后她聽到那本該沉睡的小少爺在夢里貓似地咪嗚了幾下。 到那熱度慢慢退下了,擦到那里時,這貓叫就成了——沈思。 起先她沒聽清是哪兩個字,等好奇心漸漸蓋過認真做事的勁兒,等那發情也似的叫聲一天清晰過一天,她將錦被推開一些,撤了毛巾,年紀到了、青筋凸起但還算細滑的老婦人的手穩穩地撥開了那根東西。 她細腕子上的玉鐲碰到了尹少艾的腿根,激得這腕子比她還細的小少爺哆嗦了一下身,夾緊了腿,也讓這老嬸子看清了那兩瓣東西合上后,吐了些水出來。 張嬸子擰干毛巾,又擦了一遍尹少艾的身體,魂不守舍的同時卻聽清了那個名字。 那是名字。那就是名字。 沈思,沈思。 尹少艾在第三天睜開了眼,腹中空空,但奇異地有股尿意。陌生的臥室只有一盞床頭燈是光源,層層疊疊的窗簾外是看不分明的天色。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左手上的靜脈留置針,已經因為輸液的關系鼓起了一點。左手使不上力,他因此也只是這累贅擱在了支架上,整個人帶著架子往有門的地方挪。腳下的地毯比他從前臥室里鋪的那些還軟,踩起來有股微不可查的癢。等他挪到一扇門邊,另一扇門在他身后打開,尹懷瑜叫著:“少艾!” 一個爸爸、兩個醫生、三個傭人圍著他在臥房里打轉,傭人們喂他喝完粥就退下,醫生們給他體檢,點滴完后拆了那留置針,又開了些藥才走。尹懷瑜最后留在床邊有來無回地說了幾句話,告了句晚安才離開,過程中尹少艾只需扮演成一朵安靜漂亮的花,全不用費心別的事。 三天里睡了足夠的覺,他不算困,在房里踱了會步,拎著本從書架上隨手拿的書回到床上。床頭燈留到快半夜,眼前的字開始有重影,他聽見某個方位傳來兩個人的爭吵。 說是爭吵其實有些對不起孫碧薇,她吐字不多,輕描淡寫地壓制住了火力極盛的尹懷瑜,聲音遠遠地傳過來,有些失真:“你的好兒子醒了?” 有兩個字她壓得極低。尹少艾合上書,側身躺進被窩里。 尹懷瑜“嗤”地,“既然少艾已經讓我接了回來,他就是我的孩子,過去的事已經翻了篇兒,這么多年我也沒對不起你們娘倆。倒是你,很知道‘最毒婦人心’怎么寫,當年害得她走投無路還不夠?” “是,我讓她無路可走,因為誰?你就知道這小狐貍精是你的好‘兒子’了?” “哈,哈哈,這么多年了,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小狐貍精,哈,小狐貍精這樣的詞你也說得出來,孫碧薇啊孫碧薇,”尹懷瑜話里的不可思議滿溢了出來,“這樣的詞你對少艾這么優秀的孩子都說得出來,那我問你,我們的慕然算個什么?小王八蛋,還是小畜生?” 那些話里夾著尹少艾一無所知的陳年往事,他聽得困倦,沉沉地睡了過去。 “小畜生”第二天就爬上了尹少艾的床,帶著和尹少艾臥房浴室里如出一轍的洗浴液的香味,張嘴是濃重的酒氣,一噴,將尹少艾薰醒了。 她醉得不輕,壓在人身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尹少艾,勾著嘴角:“喂,你就是我那個便宜哥哥???” 尹少艾也在打量她。便宜meimei身上布料少得很,煙熏妝、短發、桔柚色的口紅,是他看不懂的裝扮。 尹慕然捏起他一撮頭發,食指挑來挑去地玩:“尹懷瑜這B,明明是給我撿了個jiejie回來吧?是吧,好jiejie,好jiejie應我一聲啊?!?/br> 尹少艾放輕放緩語氣:“你的房間不在這里,尹慕然,你該回去睡覺了?!彼荒蔷茪廪沟蒙ぷ影W,咳嗽已經滾到了喉嚨邊。 尹慕然好半晌沒話說,爬起來的時候講著“哦,我該回去睡覺了”,跟個僵尸一樣搖頭晃腦地緩緩走了出去,還不忘關門。 尹少艾仍是側躺著縮在被窩里,眼前是柜子和燈,是層疊堆積流瀉的窗簾,是明明欲曙的天色,卻怎么也,看不見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