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艾

    雁城西，平民區，十字街口有家不大不小的超市。

    這超市今天的收銀員是個兼職的二十來歲的女學生，杏眼通透，染成悶青的長發利落地束成馬尾，露出耳上綴著的耳釘，化了淡妝的臉時不時朝向現下唯一光顧超市的客人所在的貨架。

    三伏天，外面日頭打下來，鋪天蓋地的躁。店里因為清潔，此時剛關了空調，涼意退散，暑氣逐漸探到了她所在的柜臺邊。老員工在后門對接貨單，去的時候索性連員工服也不穿，好像那一層布料能要了他的命。

    但那位客人，帽子口罩棉服，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只有眼周的肌膚……這小姑娘突然回憶起來，客人還戴了墨鏡，僅有眼睛旁邊的一點皮膚暴露出來，白得反光。她看到自己頂著伏暑出門瘋玩時曬得些許黃的手，忍不住猜測那個神秘的客人的身份。

    可能是女明星？和小情人在這附近的賓館幽會卻忘記做保護措施什么的……小姑娘單手捂住了臉，為自己無比荒唐的想法汗顏。

    就在她捂住眼的時候，客人抱著一堆東西到了柜臺邊，聲音怯怯的，沒被雁城口音同化，嗓音和腔調一樣溫軟：“您好，結一下賬……”

    收銀員被這好聽的聲音叫回魂，忙中不亂地給東西消磁，注意到了那件棉服袖子里伸出來的兩只手，皮膚同客人臉上的一樣白。

    而隨即，手已縮回了袖子里，只剩了指節在外。

    小姑娘沒收住，抬頭去看客人的臉，卻看到戴著墨鏡合該無畏無懼的客人慌張地低下了頭去，白皙的十指相互絞著，透露出主人的無措。

    “很抱歉，是我冒昧了……我并沒有別的意思……”她道著歉，聲音慢慢小了，因為眼前人的聲音更微小。

    客人低微的嗓音中倒是有了磁性，說：“沒關系，是我的不對?！?/br>
    指頭仍互相絞纏，聽不出客人是哭是笑，只是一味地說：“是我的不對……”

    她出于直覺，打斷了客人的話：“一共兩百六十一塊三，您還需要什么嗎，是現金還是掃碼？”

    客人拿出了錢包，數著花花綠綠的紙鈔，一同遞過來的還有貨架上的安全套。

    數目頗多，小姑娘再一次傻了眼。

    只是這一回那好聽的聲音沒有響起，只有她手里的pos機不斷地“嘀”著?？腿嗽贈]說話，結了賬，沉默地抱著所有東西走了，收銀的姑娘連裝東西的袋子都沒來得及送。

    她注意到客人出門不是朝著居民區走去，至少周邊常來光顧的客人她多少有印象，對他們的來去也能說個一二。

    客人去的那方向，好像是毗鄰平民區的富人們所建立的一個銷金所。

    這些，遠不是她一個學生能探究的了。

    尹少艾跌跌撞撞地回了住所，懷里的東西進門就全撒了，避孕套遍地都能踩到，他整個人在原地坐倒，捂著口罩，縮成了一團，消化著方才的兵荒馬亂。

    房間很暗，除了剛撒上東西的地板，像窗臺就很干凈，被收拾得仔細，裝點著小物件；另一些地方，比如茶幾就亂成一團，被開合狀態不一的一堆書點綴著。

    只有他一個會呼吸的活物，與小房間“相得益彰”，襯得昏暗的空間死氣沉沉。

    鎮定下來后，尹少艾慢慢脫了遮掩容貌和身形的東西，僅剩了一件對懷孕的mama們來說再自然不過的孕婦裙，他眼周紅紅的，鼻腔里發出一點抽氣聲，像哭過，又像正要哭了，他就這么去到了浴室里，脫下了方便的裙子和盈滿水的內褲，先洗了相當麻煩的頭發，再用熱毛巾清理出過汗的身體。

    過程全映照在鏡子上。

    這小房子最德不配位的便是浴室里那面大鏡子，花姐帶他參觀時見他視線一直落在那，調笑著把房子的鑰匙交給了他。

    尹少艾自慰時就能看到鏡子里的紅著臉媚著眼的，為高潮所控制的，丑陋無比的一個怪物。

    他第一次用毛巾自慰時，正是高潮，看到了鏡子里自己那副尊容，幾乎是尖叫著丟開了那塊毛巾。過后，哭著又將毛巾打濕擰干，重新送回xue里，玩弄著陰蒂進了另一波高潮。

    而現在，他將自己送上高潮后，會平靜地給內褲墊上一層護墊再穿上，赤裸著身體其余部分鉆進被窩中。

    肚子里多了一個東西后，他的欲望更重了，連帶著從前深埋的一些念頭也破土而出，挾著他逃離了那個人的身邊。

    他的丈夫，雁城沈家這一代的大少爺，坐擁榮華富貴，生來一片通途，可是愿意跪在他腳邊用舌頭舔著小妻子多出來的部位，也愿意搖著屁股，用身體取悅著小妻子的男性性征。

    也是這個人，親手讓別人打開了他的身體，送進去了多余而配套的器官，后來又給他注射進jingzi……

    沈君懷會笑著說：“少艾，等孩子生出來，我們就再也不用……你別怕，別怕好不好？”

    尹少艾埋進這個人的懷里，不發一語，對方為他的溫順動容，神經質的抖動也平息了下去，撫摸著尹少艾的發：“我只剩下你啦，少艾，我的好少艾?！?/br>
    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沈君懷即使走到絕境，也不可能只剩下他。

    而他，除了肚子里這個東西，還有什么呢？

    回想這些時，尹少艾總想再回去十八歲那年，抓著向他求婚的男人問：“你不是說過，不會讓我做不喜歡的事嗎？”

    當然不會有回答。

    他罕見地半夜轉醒。懷孕后激素紊亂，離了沈君懷后他還需要自費走一些流程，注射一些激素，以維持不男不女的身體穩定工作，他總是珍惜對身體狀況彌足珍貴的睡眠。

    尹少艾摸到手機，這上面有六十多條短信，全是花姐發來的，最后一條正是幾秒前。

    還沒來得及一一查看，電話已經打來了，他接通，不等招呼出口，那邊裝腔作勢的男聲響了起來：“小艾啊，你可算接電話啦！哎喲真是急死jiejie我了！”

    尹少艾抓過早備好的裙子套上，扯了護墊丟進垃圾桶里，回應著：“怎么了呀花jiejie，剛剛我睡著啦?！?/br>
    花姐得意又小心：“小艾快來呀，來了兩個大老板！楊老板從八點鬧到現在，就要你來呢！”

    尹少艾檢視完出門的行頭，又撿起幾個避孕套，溫聲說：“花jiejie還給我留著楊老板啊?！?/br>
    他臉上掛起笑容：“花jiejie真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