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九千歲(十八)(完)從此不相見
面容俊秀,帶著一股子病態陰柔味道的青年懶散的由人扶著下了轎子,黑衣青年緊張得手心都開始出汗,他強裝鎮定,推開了院門。 本來松了了一口氣的他聽見一陣破空聲,隨即心口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黑衣青年怔怔的看著自己胸口穿胸而過的長劍,難以置信的試圖回頭看一眼那傳聞殘忍陰狠的九千歲。是了,是他大意了。那穿著常服,神情嘲諷帶笑的青年猛然抽出那把劍,鮮血噴濺出來,地上都被滴濺出點點艷麗的痕跡。隨著沉悶的,青年跪倒在地的聲音,黑衣青年努力翕動著嘴唇,想要去扯那居然笑得很開心的陰柔青年袍角,大口的鮮血從他嘴里流了出來,青年的聲音斷斷續續:“大人……大……人……求你……放過……我的家人……” 馮裕一點沒有避諱地上的鮮血會弄臟自己的衣服,他蹲下身體,用沾血的劍抬起黑衣青年的下巴,聲音森冷:“我放過他們的話……誰放過曾經救過你的微生月呢?一起陪葬吧,我留你們全尸?!瘪T裕哈哈大笑起來,黑衣青年顫抖著唇,終于落了氣,然而到死眼睛都沒有閉上。 此時早就藏在院子里的人紛紛現身,一陣接連的腳步聲后,整個院子已經被包圍得密不透風?!澳銈優榱藲⑽?,還真是煞費苦心啊?!瘪T裕笑著,用身后呈保護戒備姿勢的手下遞上來的布擦拭著劍上的血,笑盈盈的走上前,有些嫌棄的避開那已經氣絕身亡的青年弄臟的地方。 “先是刺殺、再是投毒,還有什么呢……哦……還有謝旭……最后居然親自出手了。用微生月騙我出來,策反我的手下,你們自詡正義之士的離境之人手段也并不光明磊落嘛。一大把年紀了,不回家好好修養你那把腐朽的老骨頭,盡給人找麻煩。果真不愧是號稱最愛管閑事的離境之主啊……”馮裕笑盈盈的看著那個眼神痛恨的老人和身后跟著的年輕男女,笑盈盈的道:“老東西,你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真的會讓我覺得是不是我殺了你的祖宗十八代啊……雖然這種事情我沒有做過,不過今天我可以勉為其難的嘗試一下?!?/br> “你住口!你這個妖人!人人得而誅之!”那老人氣得面色發白,身旁的年輕男女連忙扶住他,眼神警惕:“師父,莫要和這妖人計較!” 馮??此@副被氣得要死的模樣,忍不住撫掌大笑起來:“哎呀別生氣,瞧瞧你也沒多少時辰好活了,這么動氣,我怕你老人家活不過一刻鐘啊?!边@話何等猖狂,說的是時辰,而不是日子,無非是今天要讓他們都葬身此地的意思。這下連那年輕男女都臉色不好看了起來,分明是他們占優勢,這妖人九千歲卻這般猖狂。 然而馮裕并沒有給他們過多反應的時間,他想是把玩似的用那把擦干凈的劍拋起轉了幾下,突然力道一變注入內力一劍削向了一旁的一顆樹。片片葉子被劍氣掃落下來,只是頃刻間,被注入內力的樹葉就飛向了四面八方。 “咚!”密不透風圍住院子的黑衣人幾乎是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小小的樹葉奪取了生命,從屋頂砸落下來,發出沉悶的響聲。死一般的寂靜和恐慌瞬間升騰了起來,那本欲再罵的年輕男女和那老人都變了臉色。剩下的人看著剛剛還活著的同伴,都不由得驚恐的變了臉。 馮裕提著劍漸漸逼近,那老人和年輕男女幾乎忍不住心生退意。他們怎么知道,這妖人如此厲害!馮裕做了個手勢,他背后的人紛紛魚貫而入,與那些剩下的人殺作一團。場面瞬間變得混亂起來。馮裕就在這鮮血和尖叫聲中帶著笑容,閑庭信步般提著劍走向那領頭的三人。 “妖人!你且看看這是誰!你叫他們住手,不然我就殺了他!”院中高樓之上,渾身衣衫襤褸鮮血淋漓的男人被架了出來,然而即使是面對馮裕,那個一向溫柔順從眼神專注的男人卻沒有了任何反應。男人的整張臉都被散亂的頭發掩蓋住,只有那道疤痕若隱若現。 即使那人變成這樣,馮裕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氣息微弱一身狼狽的男人就是微生月。馮裕如那三人所期望的止住了腳步,叫停了殺戮的手下。只是他的眼神卻叫那老人和年輕男女心生恐懼,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死人。 馮裕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大笑,笑容病態又帶著嗜血的惡意,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院子里安靜得只剩下他的笑聲,還有滿地的鮮血和尸體。高樓上挾持著微生月的人手都已經開始發抖,卻強裝鎮定,出生威脅。然后被下方那人的眼神看得遍體生寒。 離境出能士,善毒者不在少數。微生月當然是中了毒,架在微生月脖子上的刀立馬就能要了微生月性命。即使是馮裕,也不能保證能完好無損的救下微生月。只能說,那三人堵對了。馮裕抬頭,遙遙的與那站在微生月身邊,戴著帷帽的人對視了一眼,馮裕偏了偏頭,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他沖那人笑了笑,笑容病態。 “說吧,你們要怎么樣,才能放了我的人。你們也算是賭對了一件事情,我的犬對我來說,的確非常重要。所以他要是死了,你們也別想活著離開?!鼻嗄旰敛谎陲椬约旱闹匾?,也正是因為這樣,反倒讓人更加心生膽寒起來。青年既然這么說了,就代表有絕對的自信把他們留下。 老人氣得臉色發白,勉強平復了一下情緒,沖著那年輕男女點了點頭。那臉色也不好看的年輕男人從袖中掏出一個瓶子,沖著馮裕丟了過來:“只要九千歲喝下它,我們就放了他?!瘪T裕接住了那個瓶子,像玩似的打開蓋子放到鼻尖嗅了一下。背后的黑衣男人立馬上前勸阻:“大人,不可!” 馮裕輕飄飄看了他一眼讓他閉了嘴,隨即深深的望了一眼高樓之上被挾持住,因為架著他的人動作被強迫抬起頭連眼神都呆滯,仿佛一具沒有生命的木頭人似的微生月,幾乎沒有過多思考:“可以,但是你們,要先給他吃了解藥。把人推過來?!?/br> 那老人臉色難看,卻也知道不可能再有商量的余地。反正離境至毒,這妖人喝下必死無疑,他也就答應了下來。而高樓上,連自殺都做不到的微生月用呆滯的眼睛空洞的看著下方遙遙和他相望,那個他陪伴著從少年變成青年的俊秀青年,他努力的想張嘴求那個人不要喝,快走。青年的眼神如此熟悉,微生月竟然恍惚覺得自己回到了當年。一直被他珍藏在記憶深處的那一幕漸漸浮現,自己在幾乎被凍死的時候被冰冷淡漠的少年救出來的時候,少年看他的眼神似乎也是這樣的。 微生月心中滿是痛苦,他其實從不抱有大人會來救他的期望,更一點也不希望大人來。哪怕只是那萬分之一的可能,然而……大人還是來了。為什么……大人……屬下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而已啊……微生月的眼睛模糊到再也看不清,他從來沒有如此憤恨痛恨過自己。是他沒有管教好下屬,才會讓大人深陷險境。 “不要……不要……大人……不要喝……求求你……”微生月其實已經無法發出一點聲音,更無法動彈。然而劇烈的祈求和害怕讓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他的嘴唇翕動著,然而也只是翕動著了。沒有人知道他在用盡全身力氣的想要說話,也不知道他想要說什么。身旁的人只是粗暴的掰開他的嘴巴,灌下了一瓶藥。微生月睜著眼睛,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的時候,模糊之間,他看見那人喝下了那瓶藥……眼淚從他大睜的眼角落了下來。 馮裕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在安心看到他被灌下解藥朝樓下推來的時候將那瓶毒藥一飲而盡。離境的毒一喝下便會武功全失,架著微生月的人之所以把微生月信守承諾推下來也不過是想讓馮??粗约鹤钪匾暤娜怂に涝谘矍岸?。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不如他們所預料的,分明喝下那瓶藥臉色發白的青年卻冷笑一聲,飛身上前一把接住了直直往下掉,眼前一片模糊的微生月?!澳銈儾粫娴挠X得,我喝了藥,會像你們預期的那樣吧?你們離境的東西,還真是不管從人到毒,都如此一般?!毙θ菪八恋那嗄暌宦暳钕?,原本停手的黑衣人瞬間動作起來。刀光劍影慘叫廝殺瞬間響徹了整個院子。 然而馮裕其實并沒有他表現得那樣好,他也只是強撐反噬鎮壓了毒性而已。他沒有去看驚慌的離境之人,帶著氣息微弱將他肩膀都打濕的微生月離開:“哭什么,沒用的東西?!瘪T裕嘴上嘲諷,卻收緊了環著微生月的手。微生月張了張嘴,嘶啞的聲音微弱到聽不見,馮裕干脆讓他閉嘴。馮裕當然不會放過折磨微生月的人,他隨手一劍掃下數片樹葉,冷笑了一聲,從院中荷花池里拍出一道水浪。水滴凝聚成細小的冰針藏于樹葉之下飛向了離境之人。 慘叫和怒罵聲響起,馮裕沒有再回頭看一眼,他壓著翻涌的氣血直直往院外輕點足尖飛去。遠遠的,已經看見了趕來的蘇擇揭和謝旭以及衛涉,還有飛速朝他趕來神情驚惶的零一。 “大人!”零一驚死的表情和傳來的破空聲讓馮裕察覺到了逼近的危險,他看到了神情驚慌失措的蘇擇揭,以及表情失控的謝旭衛涉。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驚惶。一直沒用力氣靠在他肩膀上的微生月突然用盡全身的力氣推了他一把,聲音嘶?。骸按笕恕熳摺?!” 馮裕卻沒有松手,他回眸,看到了高樓之上身受重傷的男人捏著弓箭,帶著凌厲殺氣朝他襲來的那只箭。馮裕推開了想要擋住他身體的微生月,聲音平靜的朝神情失控的謝旭說了一句:“接住他?!比缓筠D頭看著那支已經近到眼前的箭,擋箭的長劍被飛來的箭震碎。那支箭穿過碎裂的長劍,穿透了馮裕的心口。 身旁好像有很多人驚慌失措痛苦的叫聲,箭上涂抹的毒和之前喝下的毒一觸即發,馮裕五感頓失,他怔怔的看著那支箭,從空中跌落了下去。而遠處的拿著弓的男人也終于落了氣,中了馮裕冰針的他也已經是強弩之末。 “阿裕!阿裕!哥哥……哥哥……馬上帶你回去,哥哥馬上帶你去找太醫!你不要……不……你會沒事的……”蘇擇揭語無倫次,抱著七竅流血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血的青年不知所措。衛涉呆呆的看著那個氣息奄奄的青年,不敢上前一步,這不是真的。那個人那么強……怎么會…… 謝旭已經聽不見院中慘烈的叫著大師兄和逆徒的人,他怔怔的松開了拼命的想朝青年那里去的男人,男人跌倒在地上,一步一步的想爬過去:“大人……大人……”馮裕眼前一片血紅,他勉強清醒了幾分,看清了眼前驚惶落淚的臉。啊,是他的好哥哥啊…… 馮裕覺得有些可笑,自己這一輩子恨來恨去,爭來爭去,最后快要死了才發現,其實很多東西也不是那么重要。他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想要皇位,也沒有想象的那樣討厭這個哥哥……至少……微生月比皇位重要多了……馮裕拼著最后一點力氣,把袖子里的那枚東西塞給了蘇擇揭,他費力的睜開眼睛,對淚流滿面爬過來的微生月笑了笑,眼中失去了焦距。那個驕傲無比,任性十足的九千歲,死了。光芒大盛,伴隨著凄慘的龍鳴聲,那一直在青年身邊焦急的轉來轉去的被人看不見,原本越來越弱的光芒亮得幾乎刺傷人的眼睛,然后沒入了已經沒了氣息的青年胸口,伴隨著悲傷的龍鳴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