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飯的時候，程默不在，姜舒雅又問起程湘的計劃，話里話外還是想讓她考研。程從文倒是沒什么表示，他一向覺得自己孩子快樂成長就好。但在姜舒雅發表指導意見的時候，程從文很少插話。

    “我想讓你考研，不是覺得家里有個研究生我會多有面子，只是還想讓你在學校多待幾年?！?/br>
    “進了社會你就知道，還是在學校好，而且你這個專業本科出來也難找工作，小默更是，不考就難就業。你看你表哥，他專業比你的好一點，但找的工作還是不怎么靠譜，你舅舅不管，我也不好多說?！?/br>
    “你要實在不想，我也不逼你，但你自己找工作的時候還是走校招，不要自己瞎找，各方面條件都看看，別又像當年選專業的時候全靠興趣，其他什么都不考慮?！?/br>
    “當時我就說……”

    “嗯嗯嗯，我吃飽了?！背滔娣浅ＯＭ约捍丝淌莻€聾子，她明白姜舒雅的意思，也知道姜舒雅是為自己好，但飯桌上聽這些，她實在有些消化不良。

    姜舒雅顯然還沒說完，卻適時地掐斷了話頭，母女之間在某些方面一向默契。姜舒雅皺著眉頭喝了口湯，將碗放在桌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為今晚的講話敲了下課鈴。

    “你這才吃多少啊，別光追求苗條，健康才是最重要的?！睆慕嫜艡C關槍式發表意見開始，程從文說出了到目前為止第一句話。

    “沒。我真飽了，下午回來的時候吃過了?！背滔鎽脩玫財[擺手，“我有點累，先回屋了?！?/br>
    “那成吧?！背虖奈挠洲D頭跟姜舒雅說話，“領導我都跟你說過了，不要在飯桌上發表講話，有什么話咱吃完飯開小會嘛?！?/br>
    姜舒雅剛拿起的筷子又放下，看著程從文道：“我一會兒還得回學校一趟，趁著吃飯，我才有空。他們也是難得回來一趟，現在不說什么時候說，更何況我也是為他們好?！?/br>
    “我懂我懂，你別上火。知道你為孩子好，但你別把對學生那套回來對自己孩子?！背虖奈难垡娭嫜庞忠?，在搖旗示好之余還是把自己的話講了出來。

    “那怎么了，我對我學生也跟對自己孩子一樣?！?/br>
    ……

    程湘走回自己的房間，將父母的爭論關在門外，趴在床上拿出手機給許言發了條消息。

    “小許jiejie，心好累，求安慰（╥﹏╥）”

    “怎么了？”

    “我媽還是想讓我考研，剛剛吃飯又發表講話了?！?/br>
    “哈哈，深表同情?！?/br>
    “哼！你在干嘛呢？”

    這次許言沒回復文字，而是發了一條語音，程湘點開一聽，差點把手機扔出去——是許言她男朋友發來的。

    “小程同學，許言現在在忙，沒什么大事兒的話，你們明天再聊吧?！?/br>
    程湘忍不住咋舌，真是小別勝新婚。

    “好的，那就不打擾你們相親相愛了?！?/br>
    程湘退出聊天框，往下一掃，看到了陳思言的名字，手指一滑，點開了對話框，卻又不知道說什么，索性點開了陳思言的朋友圈。

    陳思言的朋友圈動態不多，最新一條是兩小時前發的，帶著照片。

    “再見”

    程湘順手點了贊，然后點開圖看了一眼，覺得有些眼熟，直到看到壓水井，才想起來是陳思言以前跟她奶奶住的小院，只是現在看上去有些荒涼。

    點完贊沒兩分鐘，程湘就收到了陳思言的消息。

    〖在干嘛？〗

    玩手機（?。專c擊發送后，程湘想了想，又發了一條，你呢？事情處理完了嗎？

    〖嗯，都解決了，現在在賓館?！?/br>
    那就好。以后有什么打算嗎？

    這次對面的回復沒有那么快，程湘心里也有些忐忑，覺得現在兩個人的關系并沒有以前那么要好，問這種問題會不會有些越界，但陳思言沒有讓她糾結太長時間。

    〖以后，應該就留在榮城了吧，不回來了。我在那邊也拿到了一個不錯的offer?！?/br>
    這樣啊，不過還是恭喜你得償所愿。

    程湘記得高中的時候陳思言跟她說過不止一次，她要考出去，帶著奶奶一起走。比起她，程湘還是有些戀家的，所以選學校的時候也是選的離家近一些的寧城。

    〖嗯，謝謝?！?/br>
    “得償所愿，得償所愿……”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泛著白光，陳思言小聲念著這幾個字，忍不住苦笑?！暗脙斔浮毕騺砼c她無關，有些愿望還沒實現，還有些愿望再也沒辦法實現。

    你幾號回榮城？

    〖還沒定，你幾號有空呢？我看市里新開了一家游樂場，我還沒去過，你有沒有興趣一起？〗

    可以啊，我也沒去過游樂場，可以去看看。

    時間的話，五號可以嗎？

    〖可以，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

    沒有欸。聽你的。程湘在玩的方面一向是沒什么主張的，所以她把決定權交給陳思言。

    〖那我這兩天好好看一下，爭取讓你玩得盡興?！?/br>
    其實也不用太認真啦，反正就是玩兒?？吹疥愃佳阅敲凑J真，程湘有些不好意思。

    〖那五號上午八點，我在那個華聯超市旁邊的小書店等你，我們坐車去市里?！?/br>
    好。沒問題。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才互道晚安結束了對話。

    程湘躺在床上，看著房頂，她有些忐忑。

    與陳思言重逢，是意外，邀約卻是自己答應的。但現在不是什么好時機，實在不該跟陳思言相處，因為太容易移情，把幻想轉移到陳思言本人身上。不管是對自己還是陳思言，都會是困擾。而且如果陳思言知道自己被意yin，會是什么反應呢？會覺得厭惡嗎？還是……

    “啊啊啊啊煩死了！”

    程湘抓了抓頭發，把臉埋在被子里。沒辦法，她無法拒絕陳思言的邀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反正以后也很少會見面了吧，假以時日肯定會恢復正常。只有一天而已，正常相處就好了，肯定沒問題的！

    五號很快就到了。

    程湘一大早就醒了，然后開始挑衣服，弄頭發。雖然她覺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只是一起出去玩而已，但手腳卻仿佛不受控制。最后磨蹭了半天，早飯也沒吃成。還好程從文早有先見之明，提前幫她打包好了食盒。

    “早飯一定要吃！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啦知道啦！我走了！”

    緊趕慢趕，程湘到書店的時候八點五分，她匆匆上前跟陳思言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遲到了?！?/br>
    “沒事兒，我也剛到?！标愃佳孕π?，“你先坐下歇會兒，吃過飯了嗎？”

    “沒呢。不過我有這個！”程湘抬手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老程牌愛心早餐。你吃了嗎？老程也做了你的那份?！?/br>
    “哇！那我隔空感謝一下叔叔?！标愃佳允煮@喜，“也謝謝小程投遞員?！?/br>
    “嘿嘿，別客氣。那我們先找個店坐下，吃完再去坐車?！背滔嫣嶙h道。

    “好?！?/br>
    兩個人找了個早餐店，點了兩份粥。

    “快嘗嘗老程的手藝。我看一下，老程是按我口味做的，里面應該是生菜豆皮土豆絲加火腿里脊，有沒有你不能吃的？”

    “沒?！?/br>
    “那來吧，早餐其實限制了老程的發揮，而且時間緊，只能做個雞蛋灌餅了，不過真的好吃，快嘗嘗?！?/br>
    雞蛋灌餅的表皮烤得酥酥脆脆，程湘遞過來的時候還掉了渣，黃澄澄的餅卷著嫩綠的生菜，生菜又裹著切好的火腿里脊豆皮土豆絲。陳思言接過來的時候還是溫熱的，咬了一口，表皮酥脆，里心卻是軟的，灌在里面的雞蛋鮮嫩可口，rou和菜滿滿當當，生菜解膩爽口，特調的醬汁味道盈滿了口腔。

    陳思言嘴里咀嚼著，手里比了個大拇指。等把第一口徹底咽下去，她說：“叔叔這手藝真是絕了，吊打我們學校餐廳的師傅?！?/br>
    “是吧是吧。老程年輕的時候在部隊待過，一開始是偵察兵，后來去了炊事班，待了兩年才回來開飯館。我爸以前跟我吹，他就是靠這手藝追著的我媽哈哈哈?！?/br>
    “我覺得叔叔不是吹，是真的?！?/br>
    “嗯，我們家做飯的活兒都被老程包了。他還硬要讓程默學做飯，說什么不然以后找不到女朋友，將來做給老婆吃什么的，結果程默早戀哈哈?！闭f起家人，程湘的開心全寫在臉上，面上都仿佛在發光。

    “早戀這點，你跟你弟還真像?！甭牭匠滔嬲f程默早戀，陳思言想起程湘也是，心也跟著往下沉了沉。

    “呃呃……”程湘冷不丁被噎了一下，“我倆龍鳳胎嘛，總有些地方是像的，但不是這方面。我這當不得真，他那倒是認真的?！?/br>
    “嗯，中午有想吃的東西嗎？”陳思言也不想過多糾結這個話題。

    “其實都行……??！要不吃火鍋吧。之前程默他們兩個帶我吃過一家，我記得還不錯，等會兒我問問?！?/br>
    “好?！?/br>
    兩個人解決完早餐后，選擇打車去市里。路上程湘給程默發消息沒人回，又找了賀天舒才問著，還借了張會員卡，到時候不用排隊。

    她們去了中心公園，走到小廣場附近，買了鴿糧喂鴿子。喂了一會兒，程湘覺得有些沮喪，因為鴿子一個都沒飛起來。

    “電影里都是騙人的，怎么飛不起來呢？”程湘忍不住吐槽。

    “可能它們今天也犯懶了?！标愃佳钥粗@幅樣子笑了笑。

    “唉，好吧?！背滔纥c點頭，繼續喂鴿子。

    過了一會兒，總算把鴿糧喂完，程湘伸了個懶腰，然后就聽到陳思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程湘！回頭！”

    程湘聞言轉過身去，周圍的鴿子幾乎是同時飛了起來，灰的白的，洋洋灑灑，仿佛落了一場雪，她與陳思言隔著飛舞的鴿子遙遙相望，又相視而笑。陳思言笑著向她走過來，周圍的鴿子自動讓開了路，在鴿子拍打翅膀聲中，在鴿子的鳴鏑聲中，程湘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電影沒騙人吧?！?/br>
    “??？沒……”程湘還有些恍惚，回不過神。她不停地對自己說，穩住，穩住，可心臟還是止不住地狂跳了幾下。

    “開心嗎？”陳思言又笑著問她。

    “開心，謝謝?！背滔婷嗣约翰卦陬^發里的耳垂，隱隱有些發燙。

    “開心就好。我們往里走吧?！标愃佳宰匀坏貭科鹚氖?，帶著她往中心河的方向走。

    手被陳思言握著，程湘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跳又開始亂跳，胸腔里像藏了只兔子。她暗罵自己沒出息，女孩子拉個手怎么了，又不是跟旁人沒拉過，怎么換了陳思言，自己就跟犯了病一樣。手心微微滲出了汗，程湘非常想把手收回來，但到最后也只是在心里想想。

    陽光傾瀉，微風吹拂，中心河水波光粼粼，宛若一條銀色的緞帶將公園一分為二。遠遠地就聽到順著風傳來的人聲，走近了才知道是老師帶著一個班的學生在玩，看起來應該是初中生。

    男生聚在一起在沙灘上追逐打鬧，有幾個玩瘋的直接在沙灘上團抱著打起了滾；女生就比較含蓄，在河邊撩水撿石頭，偶爾一個男生過去破壞寧靜，就會遭到女生們的集體水球攻擊，落荒而逃……

    兩個人站在遠處安靜地看了會兒，相視而笑。陳思言拉著程湘順著小石子路繼續往前走。

    “這是去哪兒？”程湘不解地問道。

    “就在前面，馬上?！?/br>
    又走了幾步路，才看到前面有個賣零嘴的小三輪車，當時已經有三五個男男女女圍在旁邊，應該是剛剛那個班的學生。

    三輪車雖然小，但買的東西不少。地上擺了一個碩大的木招牌，涂了白漆，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大字：冰糖葫蘆。攤主是一對老夫妻，看起來應該有六七十歲，但精神頭很好。

    陳思言要了兩串糖葫蘆，又買了一些冰糖雪球拿紙袋裝著。

    兩個人一人一串糖葫蘆，沿著石子路，邊吃邊走。

    “這里我來過幾次，他們家的招牌就是這糖葫蘆?！?/br>
    山楂的中心的核被掏空，填滿了豆沙，紅撲撲的果子外面裹了糖衣，上面灑滿了白芝麻。程湘咬了一個含在嘴里，咬破糖衣的瞬間，程湘只覺得味蕾要爆炸了，豆沙軟軟糯糯，裹著糖衣的山楂酸酸甜甜，帶著芝麻的清香。

    “好吃?！?/br>
    “我在榮城不同的店面吃過很多，但還是覺得這里的最好吃，也許只是因為我覺得那人跟我奶奶很像?！标愃佳赞D動著竹簽，眼睛看著紅艷艷的糖葫蘆，思緒卻飛遠了。

    “你……”程湘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捏了捏陳思言的胳膊，安靜下來。

    十月的風輕輕吹著，兩個人的發絲飛舞，步調一致地在石子路上走著。

    落葉打著旋飄落在地上，旁邊的草坪上有拍照的情侶，長椅上有手拉手挨著坐的老夫妻……

    程湘原本有些躁動的心都平靜下來，雖然耳邊充斥著各種聲音，她卻覺得整個世界都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