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驚駭
一一九 驚駭 眼皮子還是異常沉重,但姬蘇身上的痛意感覺輕了些許,耳朵也靈敏很多。他費力的用力,想撐開眼皮看看周圍,好半晌才睜開了一條縫來。 姬霆在桌前與唐山說話。 姬蘇看人模糊,好像看重影,就聽到唐山小聲道:“殿下病來如山倒,眼下已經抑制住病氣,只是此地亦不宜久留,鎮內方才又來了幾個流民,若是攜了疫病,殿下異常虛弱,比常人更易染病,萬一……” “都殺了燒了,讓鎮里十二個時辰不間隔,徹底嚴查細搜,絕不留患?!?/br> 姬霆聲音冰冷得像大寒天北地的冰與風,叫姬蘇心頭狂起一陣刀子雨,驚駭無比。 兩人心思在處置流民之上,姬霆指扣桌面,道:“太子眼下可否移動?” 唐山搖頭。 “陛下,殿下正值體弱氣虛,長途跋涉有害無益,唯有等殿下清醒,身體再養好些方可回京?!?/br> 回京? 聽到這兩個字,姬蘇驚駭后更是吃驚。要把自己送回宮去?為什么? 他一吃驚就頓住了呼吸,這一停頓便叫武藝高強的兩人同時發現,姬霆幾乎跟瞬移一樣瞬間就到了床前坐下,握住姬蘇的手滿眼心疼。 “終于醒了,可覺得身上好些?父皇喂汝喝些水?!?/br> 唐山知機的已經去喚人送熱湯水進來,姬蘇想說話,可費力張嘴,喉嚨又痛又啞,發出的聲音像刀割在玻璃上一樣難聽得聽不清那個好字,姬蘇這才感覺不對。 一個感冒,怎么弄得這么嚴重? 姬霆小心的護著姬蘇靠在懷里喂了水,聲音帶動胸腔振動著。 “無須驚慌,身上難受也勿用怕,有父皇與唐山在,病氣已經抑住,汝且再忍耐些,不日風寒便能痊愈?!?/br> “汝大父馬上便到,介時讓大父帶汝回京好生安養可好?!?/br> 他口氣里是商議,但姬蘇了解父親為人,加上方才的談話,知道這其實就是對自己的安排。 這就是大父與小父語言上的區別。大父會斬釘截鐵不容置喙的肯定,但小父這個人會委婉可親,聽著讓人心里舒服一些。不過其實都一樣,都是骨子里強硬不容人抗拒,這顯然也是他們身為帝王的一個特征了。 姬蘇不想說話,人也沒力氣,想問過去了幾天,現在在哪,劉御醫他們怎么樣,全都問不出,懨懨的聽著姬霆自顧自的說了會兒話,又吃了四五口熬得稀爛的粥湯,頂不住大病后的疲憊,再次閉上眼睡了過去。 姬霆這些天沒怎么合眼,得空便后悔當日為何要忍不住慣寵著姬蘇去山溪洗澡擦身。冬日風寒,他且經受得住,可姬蘇這小身板哪受得了?又悔自己夜間感覺兒子溫度像比平常要高些,卻未留意,直到熱癥發作,把姬蘇折騰得不輕。 好在看著兇險,但有靠譜的唐山在。因為傷過根基,一般的風寒方子對姬蘇來說起到的作用并不大,唐山幾乎十二個時辰都與姬霆一起守在姬蘇床前,不停的把脈,試血,調整藥方、劑量,總算是管用,叫兒子在第五日里睜開了眼。 雖然只一會兒功夫,但也叫姬霆高興。 唐山也呼了口氣,重新給姬蘇把過脈,熬了藥喂了,看了一眼這幾日面容憔悴胡子拉碴的陛下抱著殿下那珍貴又高興的樣子,悄悄掩上門走到隔壁間的床上倒頭就睡。 姬霆要的驛館最好的房間,在三樓,就在姬霆松了口氣,擋不住放松下來的疲累抱著姬蘇陷入睡眠后,底下那間客房里,身量高大頭戴大朵玉曇花簪的蒙人曲鉞斂住氣息,把貼于房頂木板上的小小的酒盅給收了袖里,人輕得像根羽毛似的跳下房梁。 方才竊聽到的消息讓曲鉞驚駭異常。他躺在床上,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小的竹筒,倒出里頭的細卷紙兒,拉開了再次重讀上頭的字跡。 “燒藥、殺醫,一個不留。挑動災地民心?!o” 十五個字,簡練又直白,紙張因為經常拆開又折疊,折痕處的紙已經脆弱得磨壞了,露出幾絲破洞。 看著紙條,曲鉞笑了笑,眼神深沉,收斂了彬彬有禮的氣質,反而變成了一份狷狂與貴氣。 姬鄌啊姬鄌,汝當真以為在下只是一個無身份無地位的、為了幾個臭錢被汝網羅當牛馬使用的游俠兒? 汝付的那點兒金銀可只頂在下這點兒車馬勞頓費,曲鉞看著天花板兒,想到方才聽到的消息,真心實意的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得好好想想,如何趁著太子殿下身體虛弱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從兇殘暴虐實際又戀兒的武帝眼皮子下偷出來。 就在姬蘇病歪歪的這段時間,京城里發生了不大不小的幾起偷搶放火事件。 姬莊聽著祥云的上報,臉上終于有了高興的笑:“挑一陣事兒,叫他們歇一陣,等風頭過了再去下個懸賞找人鬧一回,賞金重點?!?/br> 祥云面上有些不豫,姬莊看到他這模樣好心情就打了折扣,扇子一收,在自己手心里輕扣。 “怎的,本王的話汝一個小奴才也要當耳邊風了?使不動汝了是不是?” 祥云嚇得撲通跪下了,伏身顫道:“誠王殿下饒命,奴不敢。奴只是覺著,這次已叫兵馬司那些不通人情的糙漢們來回奔波被戲耍了好一回,殿下身份貴重,沒得因這些糙人一直耗費心思?!?/br> 姬莊呸一聲,無趣的站起來踢了祥云一腳,把他踢歪到一邊。 “本王怎的有汝這么膽小一個總管?罷罷罷,快滾了,省得看著汝好心情都沒了去?!?/br> 這廂姬莊無趣的往外上馬車去外頭邀請佳人一起用膳,那廂兵馬司于淳謙的案頭已經擺上了京城這幾起古怪的搶偷縱火事件的案本兒,堂里血腥涌動,堂下幾個血rou模糊的已經看不出原樣的人伏在地上不停顫抖,血水已經在身下匯成了一片。 于淳謙看著上邊的事發經過、收受的懸賞,又看看暗衛們扒出來的發賞人的名字,一向溫柔可親的美大叔終于沉下了臉,拿起折子看堂下幾個縱火搶偷的武人游俠,道:“為了誠信,受刑亦不吐露放賞人,有風骨節氣,倒是讓人佩服。只是再有風骨節氣,擾亂京城安危、損害百姓及官員財物,已是犯法,三日后拉去西門口,鞭三十,譴西京效外營地作苦力一載?!?/br> 說完往外急步行走,機靈的侍衛已經套了馬,于淳謙翻身上馬,望宮中議事殿去。 誠王殿下買兇擾亂京城治安一事可大可小,可另外一件陛下來信催問工部石灰制作與匠人譴派災地一事,就不是小事了。工部掌于誠王殿下手中,此事沒有動靜,只怕誠王在中作妖,且不管陛下得知如何雷霆震怒,便是于淳大司馬此刻都怒極。 草芥人民!亂用職權! 誠王真是個豬腦袋,以前有太子殿下出頭,風光蓋住了他的本相,可太子一離開,他就現于人前作賤犯蠢。此番作為,與七年前趁陛下離京在京發動反叛的兩王所為有何區別?蠢也就算了,別連累別人! 這么蠢笨,不如拘禁了免出大事! 姬蘇睡著睡著,一連串的眼皮子不安的跳動,他還未睜眼,便感覺父親的氣息噴在自己臉上。 姬霆細細的打量病中的兒子,短短幾日姬蘇就瘦了一大圈,眼皮下青黑,本來膚色似雪玉,而今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握著手腕子,隔著薄薄的rourou,感受更多的是骨頭的硬硌。 這病一場,不知要將養多久才能把人養回來。 他想到七年前的時候,那么丁點大的孩子受了多大的苦,不哭也不鬧,沉沉穩穩跟個小大人似的,也是病了好一場,后來就一直跟著自己與兄長睡,手里也總要捏著兩人的衣角才安心。一恍眼,三尺長的個頭長成了現在的瘦高,原來的乖巧可愛也漸漸變成了大脾性,有主見有主意,敢和自己與兄長嗆聲置氣。 想到這里,眼前浮現這幾年里姬蘇的模樣,從玉雪可愛到一板一眼,從狡詐到乖巧,夜里突然醒來抻腳長個子,從親密無間到說眉眼長開,容貌越發的精致如仙,從懷里那小小一團,到現在剛剛好一懷…… 姬霆從來不知自己竟有如此多的人間的情感,好像在此刻都恨不得爆發了,叫他心頭又軟又酸又脹又甜,他依從自己的心聲,低下頭去輕輕密密的親懷里這個珍寶的指尖,把姬蘇的手指含在嘴里細舔,隨后又去親兒子濃密的睫毛、眉眼。 兒子的一切都這么好,他想親再多些,離蘇更近一些,叫他嵌進自己懷里,不受丁點兒風吹雨打,叫他與自己作為一體。 姬蘇震驚得無以復加,簡直不敢相信眼下發生的一切。 怎么可能? 可臉上那灼熱的觸感騙不得人,何止眉眼,鼻梁鼻尖、臉頰,甚至于嘴角、嘴唇…… 父親他這是在做甚?父子再親近,也不至于舔手指,親嘴,這種分明應該是情侶之間的親熱動作,他怎的做得出來? 姬蘇大腦一片空白,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雙手擋住父親的胸膛,猛的一推。 “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