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風寒
一一八 風寒 姬蘇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雖說沒有下水,但多少吹了山風,到了早上起來,頭重腳輕,坐了好一會兒方稍稍清醒了,看車里小父不在,便掀了簾子下了車。 姬霆與幾個侍衛正在火堆處分裝粥食,姬蘇見了手放在肚子上并未感覺饑餓,便拿了竹杯與柳枝欲去接水洗刷,他走了十來米,越過一輛馬車便與人撞在了一起。 那人身上柔軟,力氣并不大,按理說姬蘇一個武人并不能為弱力震動,可這會姬蘇身上無力,在女孩子的小聲驚呼里往后退了好幾步,直撐到一輛馬車車轅方穩住身形。 姬蘇搖了搖頭,讓自己更清醒些,低頭看去,才發現自己懷里抱著個女子,自己手正按在人家肩膀窩靠右胸的地方上。手下披風柔軟,淡淡的香味飄進鼻子里,不濃不艷不膩,反而好聞得很。 就在姬蘇怔愣的瞬間,兩個侍女沖上來把這女子扶開幾步,一個侍女擋于前,兇巴巴的瞪著姬蘇道:“汝這登徒子,怎的走路的?撞上吾家三娘子連聲恕罪都不說,竟還好意思手還、手還……” 姬蘇聽聲音就跟聽小回音似的,好一會兒才理解這侍女的意思。 他低頭看看手,再看向那位姑娘,那姑娘清秀的臉上泛著粉紅,面有羞卻并未畏縮,反而迎著姬蘇的眼睛抿嘴道:“小女子觀這位護衛眼瞳積血,面脖赤紅,瞧著似是不適,小女子醫術不佳,卻也略懂望聞切問?!?/br> 姬蘇腦袋說清醒,一字一字聽得很分明,可要說完全清醒,又感覺自己有些飄乎乎,對方說的話,自己這會兒竟是不能全然理會,他認出這個清秀的姑娘是吳三娘子,下意識便勾唇笑了笑,一支右手伸了出去。 吳三娘子呆了一呆,連侍女們都沒想到這個侍衛竟是這樣的反應。好在吳三娘子吃驚后明白了姬蘇的意思,道了聲罪,拈著衣袖搭在姬蘇手腕上與他把脈。 “這位護衛大哥脈象浮緊,陽氣在表,輕取即得,只怕感染了風寒,且脈象細而數,膚高熱,熱癥已起,不可在外吹風受寒,快回車內躺著,吾去請老師來詳診?!?/br> 姬霆端了粥回來,便看到吳三娘子站在自己的馬車前似是與人說話,不由得大步上前輕咳一聲。 吳三娘子正叮囑姬蘇喝水躺下,聽到聲音一轉頭,便看到那小護衛的父親不知何時到了身后。 姬霆高大健壯,這會兒因為不悅微微流露出一絲威嚴的氣勢,竟是把兩個侍女并吳三娘子嚇得腿一軟。 “不知吳家三娘子前來有何事?” 吳三娘子張了張嘴,便聽車內有人接話:“父親,方才遇到吳三娘子,見兒不適,好心為兒把了脈,父親可要代兒好好謝謝吳三娘子?!?/br> 姬霆是不高興的,他知道兒子的心里多少有了這個小娘子的影子,對她日漸不喜,甚至有些憎惡,然而此時聽到姬蘇說話,再看掀起車簾的姬蘇面色潮紅,眼睛布著血絲,聲音也帶著沙啞不正常,頓時撇去了心思,微露出焦急上前只手貼上姬蘇額頭。 掌下的皮膚guntang,姬霆被燙得胸口一緊,轉過頭來看向吳三娘子面容著急又帶著溫和了。 “多謝三娘子發現吾兒欠佳,三娘子還請快回,不要過了病氣?!?/br> 姬蘇身上開始發冷無力,他靠在車門邊,一只手捂住嘴,沖吳三娘子笑了笑:“還要麻煩吳三娘子開個方子,在下感激不盡?!?/br> 說完了,姬蘇才想起來自己捂著嘴,對方看不到自己笑容,心里有些懊惱。好在沒人看出來這個小尷尬,吳三娘子應下了,帶著侍女離開。 姬霆趕緊把兒子攆進車內抱在懷里,姬蘇推搡著,非自己滾到一邊拿披風裹實了背對著他。 “父親也別過了病氣?!奔K道?!皩α?,吳家馬車墮了崖,吳三娘子的行李盤纏等物全數失了去,若非她發現不對與吾把脈,吾還不知自己得了風寒熱癥,父親,她一片好心,等會拿藥方時不若父親幫孩兒多給些診金聊表謝意?!?/br> 姬霆:…… 兒子心里果然偏向這個小娘子得很。很好,很好。 姬蘇這些年養得精細,被父親密密嚴管愛護著,加上自己學武,年歲一長,便覺得自己體質好得很,幾乎快忘記自己當年中毒后曾被唐山說過根本略有傷害,因此這么久才重感一回,簡直就跟個廢人一樣,躺在車里一時冷一時熱,迷迷糊糊的全身又痛。 只把姬霆看得心口揪緊的難受,兒子這般虛弱時候,樂縣何縣的疫情也不知有沒有抑住,這當口還往那虎狼之地趕路,萬一、萬一染了疫病可如何是好? 絕不能讓姬蘇前往災地了。 姬霆喚來常孟人等看守住馬車,自己則往劉御醫等人處過去。 劉御醫處,幾位先生們亦在討論此事。 “災地疫情不知如何,那小護衛眼下得了風寒,病氣入體正是虛弱,若去災地,只怕輕易就能染上疫病?!?/br> “正是,不若與他父親商議,讓他父子二人到了前方小鎮驛館留下,好生吃藥把病養好,雖說少了兩人,但此地離樂縣何縣已然不遠,村鎮亦漸多,有十八位護衛在,應當無甚事?!?/br> “不錯,最險之處已過,依老夫看,他父子二人留下養病為上策,若硬去那災地染上疫病,小小年紀損了性命真真要悔之莫及?!?/br> 幾位先生均覺得把姬氏父子留下最好,學子們亦這么想著,只是他們年輕性傲,早看被父親珍愛著并經常坐著馬車甚至可以使喚別的護衛的姬蘇不順眼,此刻說話里便帶出了一絲鄙夷。 “從未見過男子如此嬌生慣養,一日護衛之責都未盡過,到頭來還要拖累吾等行程?!?/br> “怕是家中獨子罷,看那父親,高大強健威風凜凜,卻總把那小護衛護于身前,用膳都讓那小兒先用,古人云慈母敗兒,依在下看這父子,卻是慈父敗兒?!?/br> “此等紈绔子弟拖累他父也就罷了,只是他這一病,不止累及吾等行程,老師們本就年高體弱,備受趕路崎嶇之苦,還要舍出一份辛苦運送往災地救助真正需要它們的藥材來為這紈绔子弟治病,實是不值?!?/br> “吾等與先生們說說,干脆趁這護衛得病,讓他父子離去,免得拖累行程不說,若叫吾等過了病氣,誤了皇命?!?/br> “正是,徹之兄說得極是,違了皇命,連累家族乃大不幸,快,吾等還坐著說甚?快去尋老師們,把此事提上一提?!?/br> 學子們聽到皇命,俱是一驚,爾后馬上起身紛紛下了車結伙前去尋劉御醫等人稟說此事,他們還未至車前便看到劉御醫等老師的大車上下來一人,定睛一看,卻是方才討論的那個敗兒的父親。 姬霆遠遠看著這群面帶焦急顯然有心事的學子們拱了拱手算是見禮便徑直往自個兒的馬車去了。 姬霆后悔得很,此次人手帶得不多,劉御醫等人又是去辦事,總要足夠的人手保護,自己若帶著生病的姬蘇離開,身邊護衛便又不夠,半晌下了決心,讓唐山與常孟人跟著,暗里還有暗衛,自己帶著姬蘇到前頭的小鎮落腳,讓暗衛尋了兄長速來接應,應試不會出岔子。 不知為何,姬霆的內心深處,有一絲不安。 他這份心情亦影響到姬武,武帝這幾日總不得勁,心頭不安,知道源頭在弟弟那邊,卻不知道那頭發生了什么事情,只能煩躁的安排禁衛們分成數十組,挨村挨鎮送達拒收流民,并讓當地民兵團體趁夜剿殺流民就地焚尸的命令。 下了這令,武帝領著余下的八百人心急如箭的往姬霆傳話過來的方向趕去。 姬霆帶著姬蘇與劉御醫一行在方山鎮分開,尋了驛館后住下。姬蘇燒得迷迷糊糊,姬霆并不給姬蘇用吳三娘子開的藥方,依著兒子意思,給了吳三娘子一筆算是巨額的診金,為姬蘇熬的,則是唐山開出來的方子。 姬蘇中過毒,此番發病來勢洶洶,掩得極好的傷根后患此時就顯露出來,一個小風寒,按說日夜不停為他擦身喂水捂汗,常人一兩日便能退燒,可到了姬蘇這里卻是拖到第三日,并且人泰半時間在昏睡,只把姬霆急如心焚,手邊能砸的俱都砸了,罵送信的人是否都死了,竟是四天過去還不見領人回來。 姬蘇難受得不行,他渾身都在發痛,像是從骨頭里往外滲出痛意浸染了全身般,意識一時昏沉一時清醒,醒的時候眼皮子沉重睜不開來,但能感覺身下微晃,知道在趕路,或是躺下,也能聽到幾嘴父親急得動怒的聲音,更多的時候則是聽到父親恍若天外之音的小心翼翼的哄勸,及額、臉、唇、指上干燥又溫暖的碰觸。 這些綿綿的碰觸讓姬蘇感覺別扭怪異卻又安心,被灌了不知道多少回湯湯藥藥后,姬蘇終于在半夜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