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磨刀

    武帝對姬蘇是滿意的。

    兒子成長得很好，就算有失誤處，只要稍作提示就會想通透，是時候帶他上戰場見見血腥了。

    長于室內的花雖高貴嬌美，可一遭風雨，便零汀迅速，不若野外勁草野花，風吹雨打兀自堅強。蘇雖習武幾年略有小成，但礙著身份，那些禁衛們并不敢真與之動手，如此下去，與室內嬌花有何區別?

    一個有謀略的帝王是好帝王，然身為他們姬氏兄弟的兒子，更應該繼承的是骨血里的野性，更應該學會張開獠牙無情的撕裂對手的咽喉。

    武帝與姬蘇在寬敞的車內再次穿上軟甲，配上刀劍，一路上不斷有暗衛送來消息，馬車取了財物經五里坡往東行了五里后，便有暗衛發現有人鬼祟盯梢的可疑動靜。

    姬蘇坐在窗邊，挑了一線空隙看向天色微微變墨藍，故外頭已經隱約可見的景色。

    也許，就在不久之后，自己就要迎來人生第一次的戰斗。

    上輩子，姬蘇是幸運的，出生在和平的大環境下，無憂無慮的長大，因為家庭背景，姬蘇沒有機會認識有可能帶壞自己的熊孩子，沒有機會蠻干，幾次的隨父升遷而轉換居住城市、學校，可以說青春于他是平凡的，沒有沖動與熱血激情。

    姬蘇一直以為自己會一直平凡?？墒遣黄椒驳乃雷屪约河钟辛艘环莶黄椒驳娜松?，這個世界沒有熱武器，就算經歷過一回戰爭，自己也只是在后方，直面的是受傷的戰士，沒有感受其中真正的殘酷，而現在，自己很大可能要直面強盜山匪，更有可能要用刀劍保護自己把他們打傷打殘繩之以法。

    想到這里，姬蘇能感覺到心臟的加速跳動，甚至能感覺自己的身體可能正在微微的震動，這是因為太緊張造成的。

    正在思考間右側身體忽然一重，姬蘇側頭看去，武帝不知何時坐了過來，半靠于自己身上，左手立于自己后側靠佇，好似給自己支撐，右手長且有力的手貼在自己手上，一同挑著窗簾。

    “天亮了?！?/br>
    武帝淡聲道，說話時嘴恰好貼在兒子耳尖上，溫暖帶著濕意的沉沉嗓音直擊姬蘇耳膜。他身著墨藍大衫，抬手間便如同大簾，把兒子圈在自己與車壁之間形成了一個空間。

    姬蘇瞬間有種怪異又氣氛變炙的感覺，正想說點什么化解一下自己內心的尷尬，便聽到武帝若有所指的道：“瞧前方，那處拐彎，便將進入入鄭城前的要山山谷，山谷兩側皆密林，谷長僅三百余米，雖不長，卻極是伏擊搶劫好去處?！?/br>
    武帝聞著兒子身上的香味，微暖的體溫隔著布料傳遞過來，相貼的半身好似被點了火，慢慢燎開，心頭酥酥麻麻難耐之余又軟塌得厲害，叫他想把兒子微涼如觸玉石清溪的耳尖含在嘴里，給兒子暖化了去。

    “汝長大了，亦是時候面對危險真正以力博命。對敵時，切記心要狠，手要辣，寧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br>
    姬蘇被大佬零距離貼著耳朵尖說話時撩發的像被爬著小蟲，恨不得伸手好好撓上一番。

    “是……父親放心……”

    很癢啊，就算你想看外頭風景也不用貼這么近吧?

    可憐姬蘇白活兩世，宅過了頭，竟不知道世上除了女子會受sao擾，男子也會遇到，就算狗血電視劇里出現過壁咚之類的場面，他這會也根本沒有代入到自己的處境，只是耐不住動了動身體。

    可惜武帝太沉了，又故意使了心思貼壓住姬蘇，反而并未起作用，倒叫武帝忽然握手把他往懷里一帶。

    忽然響起的呼嘯聲與喊殺聲中，姬蘇天旋地轉倒在了鋪了狐皮的地板上，身上的武帝重如山，卻并不放開姬蘇，甚至非常還以手扣著姬蘇的后腦，未讓姬蘇感覺到撞擊地板的痛。

    “來了，別起身，等箭雨過去?！?/br>
    拉車的馬匹嘶鳴聲漸漸微弱，馬車停下后箭支釘入車壁的奪奪聲又響了幾息，隨后外頭響起冷兵相交的聲音。

    就在姬蘇被壓得快喘不過氣來，掙扎著動了動腿時武帝終于放開了兒子，帶著姬蘇如鳥投林躍出馬車。

    “保護好自己?！?/br>
    武帝抽刀迎上劈刀向自己砍過來的山賊，不忘叮囑姬蘇一句。

    姬蘇幾乎沒聽清武帝說話，心跳在這一瞬間飆到最快，耳朵里響起的是密集如鼓的心臟跳動聲，平時里的武學在這一刻像消失了般，周圍晃動的打斗的人影都像一幀幀影像模糊的畫面。

    鎮定。

    姬蘇對自己說道，手上無意識的解下掛于腰間的折疊式金屬弓，飛身一個兔子蹬腿把正前方撲來的眼神兇惡的家伙踢開，曲指帶出幻影抽出箭袋里的箭扣于弓上拉滿弦。

    長箭帶著熟悉的呼嘯聲，在姬蘇眼里化成一道慢如老舊轉換的風景的點飛出，最后釘入穩住身體仍舉刀向自己撲過來的山賊身后跟上的另一個大漢嘴中，鮮血在姬蘇的視網膜上如同忽然綻放的花朵，無聲卻又帶著一聲砰的巨響，化成盛開的鮮艷勾魂的大朵紅花。

    這是一幅非常美麗的畫面，瞬間讓姬蘇感覺到一種震憾，同時又從身體深處生出一種毀滅的恐懼。

    姬蘇能看到自己面前的那個山賊在接近自己，甚至還嘴時呼喊著什么，他手中高舉的大刀在初亮的空中帶出一道雪亮的光對著自己迎頭而下。

    武帝與于淳廷二人并不離開姬蘇的身側，眼神一直緊緊的盯著姬蘇的舉動。

    眼見著姬蘇像是嚇傻了一般對著山賊并不動彈，兄弟倆俱都下意識劈開了面前的阻攔欲援救兒子。

    就在這瞬間，姬蘇動了，兩眼仍然帶著一絲茫然，但手如殘影抽出一支箭，自己如同同歸于盡般猛的前沖，搭在這收勢不及的山匪手臂，人如靈猴般眼看鉆進他懷里時，只手箭頭向上如閃電扎入這山匪下頜再用力抽出。

    血嗖的蓬流如注，可姬蘇動作極快，已經往山匪手臂下一鉆，手攀在他手臂上用力，纖瘦的少年蕩飛上半空，抽箭搭箭，四指三箭間扣拉弓，三支箭矢電蛇般急取好幾十米開外正擊開侍衛刀劍想逃跑的山賊，又甩出雪亮的小刀襲向下方。

    叮的一聲，帶著內力的小刀撞偏了下方舉劍迎上想斷姬蘇雙腿的山賊的劍，姬蘇正好落下，腳尖在其劍身上一點，勾腿后空翻時雙腿急踢此人臉龐。

    兄弟兩的心放下了——禁衛們嚴于教學，蘇也學得刻苦認真，此刻所見，雖是第一次真正上陣對敵，卻可圈可點。身體對危機的反應很迅速，雖然兒子因為身體原故習學不了剛勁勇猛的內功，但其靈巧綿遠的輕功出神入化，只要不遇自己這般內力與身體練至強橫的對手，自保無虞。

    兩人這般想著，沖一側的侍衛們打個眼色。

    放了水的侍衛們得令，一改方才似乎武藝平平險象環生的模樣，向著場上與林中的幾十個山賊猛撲過去。

    慘叫聲綿綿不斷響了一會，姬蘇腦中一片空白，及至忽然被人扣住雙手抱在懷里，姬蘇才猛的一震。

    “山賊已滅，蘇，可是累了?休息罷?！?/br>
    姬蘇朦朧聽到有個低沉熟悉的聲音很輕柔的說話，背上還傳來熟悉的輕拍觸感，頭發也漸漸感覺被人珍惜的一下一下捋動。

    漸漸恢復清明的姬蘇掙動了一下，可是武帝抱得很緊，單手按在兒子背上卻讓姬蘇無法掙動半分。

    新鮮又濃郁的血腥味無孔不入的往姬蘇鼻子、腦子里鉆，方才發生的一切剎那在回憶里復蘇，姬蘇實在忍不住，胸腔里、喉嚨里上下翻滾著，振動得難受。

    “父親放開！兒……想吐……”

    感受到姬蘇堅決又激烈的推拒，武帝還是松開手。

    手剛一松，姬蘇猛側過身彎下腰便嘔的一聲吐了出來。

    ——他殺人了！

    一邊吐，一邊想著，姬蘇一邊哭著。

    暗衛悄悄的跟上了故意放掉的兩個殘匪，一個侍衛策馬向鄭城而去先行報官，侍衛們并未打掃戰場，把山賊們騎的馬找攏回來，無聲而有序的打開財寶箱子，剝了外衣大批分包捆上馬背。

    常孟人等幾人緊緊圍住武帝父子，警惕周圍的同時落在姬蘇身上的眼神帶著隱隱的高興與擔憂。

    太子勤奮好學，學武之人最忌浮躁，太子身體并不強健，卻能十年如一日的堅持下來，風雨無阻，并能把輕功練到極致，實在是大毅力與才能者。

    文武雙全，太子殿下已經極好，然而陛下不滿紙上談兵光說不練，陛下想要讓太子蛻脫嬌氣，化身鋼鐵打磨成姬氏獨有的有鋒利之刃的兇刀，這樣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

    希望太子殿下，能邁過這一關。

    姬蘇又哭又吐，嘔得直出黃膽苦水，粘膩的人血濺在臉上的感覺事后才被回想，仿佛溶巖，要把自己灼燙穿洞。

    殺人是什么滋味?

    姬蘇不知道，只知道吐得難受，只知道自己終于走到了這一天，邁出了這一步。更知道，自己哭，并不是因為殺人的害怕，而是因為自己竟然可以冷漠的痛下殺手。

    姬蘇在難過里又恍然想起自己上輩子的死。

    這記憶已經過去久遠，他也已經學會放開，然而摸著喉嚨，姬蘇這會兒仍清晰的感覺到喉嚨被割開的痛苦，以及在這痛苦中感受著絕望、恐懼等待死亡的可怕。

    ……殺人，與被殺，原來，是如此的不同……

    正想著，臉忽然被溫暖的手抬起，武帝用又輕又柔的袖布給姬蘇擦拭著眼神與嘴角的污穢吐物。

    “別怕，汝做得極好?！蔽涞圩尲K仰起頭來與自己對視?！敖l侍衛并非萬全，父皇亦不能時刻守汝身側，萬一遇險，只怕比今日更糟。打起精神來，接下來諸多事物還要汝認真思慮安排，此地不宜久留，吾等回鄭城?！?/br>
    姬蘇抽咽著，因為哭與吐得厲害，這會兒面色難看，更是打嗝不停，但也在武帝明顯安慰的話語及輕折自己后背的動作中漸漸感覺到安全，點了點頭，便被武帝抱上了馬。

    翻身坐在兒子身后，武帝道：“喝些水，靠著父皇休息，一切有父皇在?！?/br>
    說著把姬蘇按入懷里抱緊了。

    兒子殺人時干脆利落，動作又流暢如行云流水，竟除了翩翩少年如玉的可愛，意外還有凌厲強悍的悍野之美。

    武帝滿意極了，看到吐得難受的姬蘇又心疼得不行。

    可刃不磨不利，他的姬蘇性子看似柔韌卻極其堅強。處在大胤儲君這個看似高貴，實則危機重重的位置，學會心狠手辣是必須的。這第一次手染鮮血的難關，只要自己好生開導，必能跨越過去，也只有跨過去，蘇才會蛻變得更堅強，也更耀眼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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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大家的關心，今天好些了，去痛片加膏藥還是蠻管用，就是腳的傷不好穿鞋，只能當光腳黨。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