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馬步
十九 馬步 入了夜天氣分外悶熱,姬蘇在里間翻來覆去拿著新做的竹筆筒可稀罕了,常孟人笨拙的坐在床邊打了許久的扇子,方見姬蘇慢慢靜下來側身向里閉著眼睛。 側耳聽了聽,姬蘇呼吸悠然均勻,手上還抱著筆筒不放,確實是睡著了,常孟人方起身,無聲的走到外間。 外間沒有燈,于淳廷不知何時進來了,黑暗里盤腿坐在地臺之上,沖里間揚了揚下巴。 常孟人似是夜能視物,點點頭,又到窗前站著聽了外頭的動靜,方回到地臺前坐了,盤腿與于淳廷面對面聲音壓得低得不能再低。 “除了我們,都是些游散武人,但我懷疑其中有些與郁王有關?!?/br> 于淳廷輕哼一聲?!罢哺蒵ian狡如狐藏得夠深,找了那么久,他滑不溜丟,好在娶了個好夫人。他夫人娘家那邊的關系得快些再篩一次,陛下可說了,若能逮了郁、棣這兩條大魚充軍需,大軍北上更能如虎添翼?!?/br> 常孟人點點頭。 “葉家小子受點刑就扛不住了,吐不出多余東西來。先拖一兩天,唐山這兩天就能趕回,留給他做點手腳再放回去?!?/br> 里間隱約傳來姬蘇翻身的響動。 “嗯,便這樣?!?/br> 劃下總結句,于淳廷頓了頓瞟了里間一眼?!皶憾〞偶?,閑著無事,我等明早起教殿下扎馬吧?!?/br> “……也是?!背C先艘徽?,又微微一笑?!耙粫r半會出不了城,御術教不了。我今晚值夜,于淳將軍,明早便讓你先當先生?!?/br> 說罷,又想起什么,微嘆道:“將軍你別像cao練軍中那般,二殿下終歸是天家之子,還是你侄兒?!?/br> 于淳廷唔了一聲,等出了房間走了一段,于黑暗里回首看了看,心道:蹲個馬步,總不至于叫他又流鼻血吧? 早上起來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悶熱的空氣被新鮮的泥土腥味草木香味及水汽,混合著灶房那邊飄過來的燒菜香氣取代,姬蘇用力抽了抽鼻子,踩著布屐跑到房外。 雨綿綿點點,不大不小,打在屋檐與竹葉上,沙沙的好像一曲音樂,事物俱叫雨水沖洗了積灰,散發著清亮生機,姬蘇再次深吸一口氣,便聽到一側有人行禮。 于淳廷濃黑的頭發扎成髻,一身干凈利落的深灰色短打,手上拎著個……長竹片?向姬蘇走近。 “于淳侍衛早?!?/br> 姬蘇心情好,決定忘記這人蠻力讓自己鼻子流血的事情。 高大的侍衛眉頭微動,上下打量了姬蘇一番,道:“小公子,這身衣裳不適合,換短裝?!?/br> 姬蘇:……? “書院應是會休課,今日起教公子武術基礎,習字,午間睡起來再習雅樂?!?/br> 不給姬蘇張嘴的時間,于淳廷抱起姬蘇進了房。郭義正巧整理里間出來,迎面就被于淳廷支使:“給公子換身短裳,方便蹲馬步下腰的。再尋個小香爐,拿支香?!?/br> 說著瞧見郭義手上拿著姬蘇昨天得的筆筒,順手便接過去翻看了一下后放在幾上。 姬蘇瞬間一僵,指著竹筒:“那是我的?!?/br> 于淳廷嗯了一聲,抱著他進了里間:“公子放心,就放在幾上不會跑,等公子練完功再拿了頑?!?/br> 郭義找了套深藍短打出來與姬蘇換,于淳廷在一側看著,也不知道想什么,等著換好衣裳了,指著姬蘇頭發:“扎發髻,好練功?!?/br> 等頭發扎好了,又嫌棄姬蘇的布屐:“外頭下雨,布屐易濕,換木屐?!?/br> …… 到了廊下尋了處寬敞的地方,于淳廷拿了長竹片,低頭看了看姬蘇的腳,要姬蘇脫了鞋光腳踩到地上。 郭義一瞧就想阻攔:“怎能讓公子光腳著地?若是得了寒氣如何是好?” 姬蘇呆了一下,反而樂了。 打赤腳好啊,夏天多舒服。要不是郭義管著,自己早就想這么干了。 不等于淳廷張嘴,姬蘇反而迅速的甩了屐踩在地上,蹦了兩下還說:“不怕不怕,郭義,于淳侍衛總有他的道理,你別擔心?!?/br> 郭義還想說些什么,于淳廷干脆一伸手把他推開:“郭內侍無須擔心,我等都是伺候公子的人,唯有盡心,不會與公子使害?!?/br> “與其擔心這里,不如去灶房看看公子的早膳備得如何?再另外燒些熱水備好衣裳,等完功了與公子洗洗?!?/br> 連消帶打把郭義給支走,姬蘇仰起頭,聲音不掩興奮:“于淳侍衛真要教我武藝?” “不止在下,是我等?!庇诖緩澭?,抓著姬蘇的手臂,要他抬直,腿側開與肩齊,兩膝微彎?!坝?、射者,須強身健體,其基本,在于穩。欲強者,先打基。沉腰、曲膝、雙臂直,并為肩功、腰功、腿功之基礎?!?/br> “保持這般,不可動搖?!闭f著,敲了敲姬蘇雙肘,把長竹片放在雙肘上?!暗谜径嗑冒?”姬蘇興奮,可心里也打鼓。 于淳廷點了香,把小爐置于廊欄上,指著香道:“今日始學,便以一柱香為限。香完后,再視公子耐力拉展身體?!闭f完了,自己走到姬蘇左側,亦開始拉開架勢。 一大一小開始老實蹲馬步,剛站定,常孟人從房里出來,只著了單衣沖姬蘇一抱拳便站到姬蘇另一側,也跟著扎馬步。 初時還好,站著站著,姬蘇就覺得手臂發沉,腿彎兒發酸。瞅瞅香,香才燃了一點兒。 克制著保持不動,身體從內慢慢發熱,額頭、背、身上有汗漸出,漸漸的姬蘇的手越來越重,有點兒顫抖起來。 “靜心,保持姿勢,不可讓竹尺掉下來?!?/br> 耳邊突然傳來于淳廷的聲音,姬蘇聞言收心,眼睛偷瞟于淳廷與常孟人。 兩側的侍衛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不動如山,只一眼都讓姬蘇產生了一種堅如磐石的堅毅感,竟是連眼睛都不曾眨。 姬蘇心里哇哦一聲,收回眼光也看向庭中的竹子,給自己打氣:堅持,堅持。 一柱香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長支的香,有些是燃兩個小時的,好在郭義拿的是短香,燃起來約半個時辰,眼見著香燃了一個指節,姬蘇手臂與腿開始不受控制的打顫兒,竹片一個失衡滑到石板上發出一聲脆響。 不待姬蘇反應,手和腿上突然啪啪的兩聲響,隨后火辣辣的疼痛透過神經傳送到腦里,姬蘇痛得抽了口冷氣。 于淳廷拿著竹片,面無表情的抵著姬蘇的手、腰、膝蓋:“站穩,保持正確姿勢?!?/br> 姬蘇:……你竟然打我?你竟然打我?你竟然打我?好吧,我真的被人抽了……被我的侍衛打了……說好的我是主子你是下人呢? 吸了口氣,壓下泛酸的鼻子和眼睛,姬蘇乖乖的站著,看著竹片又回到自己雙臂上。 堅持了一會,汗如雨下,姬蘇只覺得全身上下都痛得不行,感覺自己嘴皮子都在抖,腳板底到小腿生出一股通了電似的麻,身體一晃,一屁股礅坐在地上,竹片又發出一聲響。 于淳廷大手一伸,姬蘇就只覺衣領叫他抓住了往上一提,自己跟個動物崽子似的被拎離了地,隨后放在地上。 侍衛腳尖一挑,姬蘇眼前啥也沒看清,眨一下眼就看到竹片已經落在于淳廷手上,隨之而來的是清脆的抽打聲,屁股倏的像點了一線火。 巨痛使得姬蘇眼睛不受控制的浮上了水花并且張大了嘴。 姬蘇震驚了:自己竟然被人抽了屁股板子?。?! 一側的常孟人看一眼于淳廷,又看了一眼張大了嘴,顯然驚嚇得魂都飛到不知哪去的二皇子,挑了挑眉。 ——竟然沒哭出聲?還乖乖聽任于淳將軍的擺弄站好了繼續蹲馬,倒是沒有表面那般嬌貴。 直到香燃完,全院的人都聽到好些回于淳護衛訓斥小公子的聲音。 伴著這個聲音,甚至還有摔屁股墩之聲、幾次竹片兒抽在rou上的清脆PIA、 PIA聲,可憐小公子哇哇的痛叫,又招來嚴訓。 小桃拎著水戰戰兢兢跟在郭義身后,不時偷眼望向姬蘇所在的地方,總覺得從小公子挨訓開始,公子的身上就冒出了一層又一層的黑煙。 莫非公子是什么妖魔鬼怪變的? 小桃想著,嚇得退了一大步,更加戰戰兢兢了。 終于熬到一柱香燃完,姬蘇眼睛里忍不住泛酸,一聽到于淳廷說:“時辰到,完功。今日便先到此。公子先換衣洗臉,用完膳食習字?!焙喼本拖袷锹牭搅颂旎[仙音,不由自主呼了口氣想放松身體,卻發現自己抖得像個帕金森氏重癥患者不會動了,又像淋了場大雨,衣裳裹著自己難受。更慘的是腿不像是自己的了,彎在那兒直不起,手臂上小腿肚,尤其是屁股上還火辣辣的痛。 “可還好?”一直放不下心遠遠瞧著的郭義快步奔近,見于淳廷抱著姬蘇,便蹲下身去拎木屐。 姬蘇扁扁嘴,只覺自己重生了個孩子,這性子也開始孩子氣了,竟然聽到郭義說話就鼻頭泛酸想伸手叫他抱。 克忍著酸意痛意,姬蘇話都說不全了:“好……好著呢,只……吃了三頓竹片……燉rou?!?/br> 這年頭好像還沒炒菜這回事呢,姬蘇及時的拐了彎,把炒拗成了燉。 小桃傻乎乎的訝道:“呀,小公子還知道做菜呀?好厲害?!?/br> 一時間四野靜默,隨后姬蘇便聽到郭義與常孟人的咳聲,抱著自己的于淳廷悶嗯一聲,胸腔微微的震動。 姬蘇恨恨的從于淳廷懷里伸出頭,努力扯起嘴角對小桃笑得可親:“竹片燉……rou可好吃了,……明兒起……你……你也跟我一塊練……本公子……賞你嘗嘗味……道?!?/br> “好呀好呀,謝謝小公子?!毙√衣牭胶贸?,兩眼睛頓時放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