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買人
十 買人 新居在縣西,是很熱鬧的古代商業圈。侍衛們為了掩飾身份讓姬蘇保證安全,買了個小院子,并著前頭還有一個小店鋪。 這個店鋪與旁家一樣,做的是砂盤、竹簡的生意。因為競爭很激烈,生意只是一般般,院子倒是很大,然而伺候的人很少,姬蘇隱忍著吃了兩頓粥便懨懨的等著郭義開始著急,才開口抱怨煮飯的娘子水平不好,他吃不下去。 聽到姬蘇抱怨,郭義便道要去偽皇子那邊要人過來,姬蘇不肯,說:“有心人自然知道那邊有什么人在,若是出現在此,很快就能查到我的身份,并不妥當,還是讓那邊一切照舊。郭義,我出宮時父皇給了錢財嗎?” “陛下心掛殿下,吩咐奴才領了一千金伺候殿下日用?!?/br> 一千金。 姬蘇腦袋里瞬間出現了一堆金燦燦的黃金。 姬蘇好奇的問郭義:“郭義,你給我說說民間是怎么使用錢財的?!?/br> 郭義微微一笑,心知皇子第一次出宮,不知民間疾苦呢。 “我大胤自衛帝一統江山,這銀錢便也有了形制統一。天圓地方,故這銅錢是圓形,中間有孔,上鑄‘福、祿、壽、禧’及‘天詔’幾字,一兩銀子乃實銀,可抵一千銅錢;一兩金為實金,抵一百銀?!?/br> “民間生意往來,因斤、兩,以相應銀錢交易。銀與金貴重,故銅錢使用最多?!?/br> “為了路上方便帶拿,陛下給的都是金葉片,一枚一兩?!?/br> 姬蘇明白為什么一路上包袱不大,但郭義看管得很謹慎了。 “那就給我一片金,我要去招個人來,親自挑?!?/br> 郭義嚇得死死攔住姬蘇:“殿下萬萬不可,人心難測,若是招來憂心叵測之人,奴才縱是死上萬次都不足謝罪,殿下您安心,奴才這就去人市買個人回來?!?/br> 說了半天,終于等到郭義上了道,姬蘇松了口氣:“人市?可是買賣奴隸的地方?” 郭義有種不妙的感覺,回話也謹慎了:“正是,那般污穢之地,奴才去去就回?!?/br> 姬蘇一瞪眼,揚聲道:“我要去!不僅煮飯娘子,我還要買一個會做手藝的給我扎東西玩!先生都還沒找好呢,我上不了學,你們又不準我出去玩,我要告訴父皇聽!” 一番話下來,姬蘇咽了口口水,感覺牙都酸倒了。 他要堅持,郭義膽顫心驚,看到殿下竟要往地上一坐扯開嗓子哭,吃驚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這個時候郭義特別想念侍衛們。 然而常孟人與于淳廷被陛下罰了五十大板還在養傷沒跟到青縣來,僅有的晁知義與唐山又在偽皇子身邊。 郭義跪下去就想沖姬蘇重重磕頭,可沒料到身上一重,姬蘇跟條蛇似的抱緊了他,一邊哭一邊在他懷里蹭著眼淚一邊打嗝:“郭義,在宮里我從未出過清心殿,都不知道皇宮是什么樣的,直到起了火,一張眼就看到你,你一直伺候我,還跟著我被父皇發配到這里來。郭義,我只相信你。我知道你對我好,這世上,也只有你對我好,你就讓我出去看看吧,我想看看外邊是什么樣子,我想找個會做手藝的給我做東西玩……” 姬蘇說著,想到自己這幾年的生活、環境,經歷的大小起落與驚怕,越說越悲,到后來想到郭義是渣爹的人,松開手退開一步,抹著眼淚轉過身。 “……算了……” 郭義看著姬蘇一邊抬手一邊哽咽著走到床上向里側躺下,跪在地上半晌。 他低著頭伏下身,久久的,方才抬頭站起來,從袖子里掏出葛巾走到床邊。 “殿下,郭義是您的奴才,只要您吩咐,奴莫不敢從命。您別哭,等眼睛消了腫,奴才便陪您去人市?!?/br> 都快睡著的姬蘇在心里偷比了一個V字。 并州府地處大胤中南,山巒不高卻連綿起伏,四季分明,碧綠大湖小湖如珠,散于各處,山清水秀,應是物產豐富。 因著風景秀麗,清貴世家大大小小好些,文人風氣極為盛行。自陶帝下令簡牘可入民間,并州盛產的種類繁多的竹子及衍生制品便更是供不應求,隨著走卒販夫行腳商人來往銷往大胤各地,更成了并州一個豐厚攏財行業。 青縣不大,整個街道四處可見賣竹商鋪與挑竹來往的農人,其間還有老嫗少年少女們帶著成捆的樹枝或長茅草扎起的新鮮帶水小菜。 姬蘇左手牢牢牽著郭義的手,眼睛應接不暇的打量來往行人。 這是一個鮮活的時代,農人們皆膚色黃黑成蜜,身上的麻布衣服是短打,衣服上或多或少或層層累累打著補丁,又或者破著大小不一的爛洞。有些農人應是條件非常艱苦,腳上并沒有穿鞋。而穿鞋的也都是用稻草或茅草搓扎而成的露趾草鞋。 老嫗們頭發都糾成一個圓髻盤在腦后用木枝固定著,衣料顏色不是灰色便是土褐色。少年們很多穿著并不合身,手腳露在外邊一大截。少女們卻是一抹亮色,溫柔的眉眼,花兒一樣的面容,頭發或垂于后邊用細細麻繩扎起,耳邊并著一支或一兩朵新鮮摘下的花,嬌俏又可愛。 然而不管什么人,肩頭都有或大或小、或軟趴趴或鼓鼓囊囊的布褳褡。 姬蘇注意到其中有些穿著明顯要平整干凈,衣服雖半舊卻沒有補丁,身前擺著扁擔,兩頭用粗繩系著四方木箱,正與人遞過東西。 拿了東西的人從肩頭的麻布褡里拿出麻繩串起的銅錢,數出了足夠的數量遞給那挑木箱柜的人。這人接了點過后放進肩膀頭褳褡內,兩皆歡喜友好告別。 姬蘇看得有趣,于是扯著郭義問:“小叔,那挑著木柜賣東西的人是什么人?” 郭義叫姬蘇這稱呼嚇了一跳,抖了一下才回話:“……那是走夫。即挑著貨物四處行走叫賣之人?!?/br> 姬蘇對于這類的人印象來源于二十一世紀的歷史野史各種及華夏的名字貨郎,聽郭義這么一說才知道那個看著像貨郎形象的人原來叫走夫。 還挺形象的。 一直以來都是侍衛們抱著或郭義背著,這算是姬蘇第一次自己走路,就算自己這會縮了水得仰頭看人,只能從人縫里看遠處,但姬蘇還是覺得高興。 感覺到郭義的手又熱又粘細細的出汗,姬蘇更加依偎過去一點,緊緊握牢了。 小孩子,撒得一手好嬌賣得一手好萌,才能更讓人不設防啊。 果不其然,郭義輕微的抖了一下,許是驚到了,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加重了手的力道。 姬蘇感嘆,深覺自己哭的那一場賣慘很有效果,心里喜滋滋的,更堅定了這個救國路線方針。 人市在北邊,離著西邊商業圈并不算遠,但條件就要簡陋得多。遠遠就能看到巨大的木柵欄,上邊削得尖尖的,兩三米高,列成墻在北邊圈成了一個幾乎看不到頭的四方圍場。有帶著刀兵的武人們來回組成隊巡視著,進了人市唯一的一個入口,里頭更加簡陋,分成一列列的建筑,格子式的,頂蓬鋪著茅草,門也是木柵欄。間隔的走道上,一隊隊武人們來回走動著,或開門提人出來與像是買家的人相看。 透過欄縫見到來了人,近處的都貼到柵欄前,睜著眼看向姬蘇。 一進門便有人在一側的木柜后揚聲問:“客人可是買人?租人?還是要兩腳羊?” “要年輕能做苦力活的男子?還是打掃煮飯的娘子?” 姬蘇扯了扯郭義的手抬眼看他。 “買個會煮飯菜的娘子,一個打掃的小丫頭,還要一個手藝巧腦袋好使的匠人,匠人年齡不限?!?/br> 柜前的人年紀四十多,干瘦留了須,眼神精明的迅速從頭到腳打量了郭義姬蘇面容裝扮,站起來喊身后的小侍:“給客人上茶水?!?/br> 隨后笑著做個請,領著姬蘇郭義往身后那方向走,姬蘇這才發現原來柜后不遠有個房間,好幾個武人把守著,大概是細談生意的地方。 以人為畜,姬蘇的心臟微微的針扎著的疼。 房間里建了地臺,放著小長幾,雙方在幾后落了座,等小侍麻利的端上茶水,這中年男子才道:“好叫客人知道,這人奴按年齡、老幼、身強體弱分了價格,身強體壯者最上等,價格等牛;次者幼青與小娘子,最次者老人?!?/br> “煮飯娘子與小丫頭都要好的,價格不怕,只是一定要飯菜手藝好,打掃勤快?!?/br> 姬蘇注意到,看到自己與郭義坐姿從容且非常端正,這中年男子笑得更熱情三分:“這是自然,定為貴客挑市里最好的人奴?!?/br> 說著話音一轉:“不過貴客要這手藝人,可有甚么特別要求?打鐵?制竹具?做木活?” “好叫貴客知道,匠人手藝好都是要經年累月做細活兒做出來的,若貴客制物異常細致精美,怕是年輕力強者不符?!?/br> “若是貴客要找那鐵匠,”男子突然壓低聲音,右手支頷頭往幾中探出一些:“小人勸貴人一句,萬萬不可起念?!?/br> “日前查出那鄘王霸鐵礦造私兵私通胡蠻,皇上正親征藩地剿滅逆賊叛黨,連帶著打鐵匠人都在清查,眼下各地人市都不敢私自販賣鐵匠匠人,若遇自薦自賣者,都需通報官衙為皇奴?!?/br>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下令不準私販鐵匠匠人,把專業技術人才趁機都抓在自己手里…… ……只怕,今年冬天或明年要有戰事了…… 姬蘇嘆息。 江山如畫猶無奈,只與英雄作戰場。 郭義笑著搖頭,端起茶水遞到姬蘇手中,自己方才端起陶杯輕抿一口:“只要個會木匠竹藝活的,只是有個要求,手要靈、巧,心細腦袋好使?!?/br> 得了準信,這中年人便喜氣的喚了人來,叫人拿來數十卷簡牘。 這中年男子很有兩把刷子,眼神嗖嗖的掃過去,就從中挑了三卷出來。攤開后迅速看一遍便喚人來,指著上邊的井啊圈啊之類的標志叫人去把人奴帶來。 那簡牘上寫了名字,下方有年齡、出身、技能點如何,有無病史,甚至還有賣身的原因。 姬蘇看得直咋舌,心里再次不好受的同時,更感覺到了這個時代的殘酷背后,還有嚴謹的人口管理制度。 因為要求明確,會做飯菜的娘子都是年紀二三十歲左右,郭義看了手與臉色,又問了有無擅長食譜,最后訂了一個二十五歲的喪夫被夫家賣來人市的軟性子崔娘子。因為無病,手藝好,崔娘子要十六兩銀子。 小丫頭也好挑,挑了個十一二歲,回話聲音憨脆,手大腳大、力大膚黑的,叫小桃,身價八兩。 最后武人們才帶上了三個年紀平均五十到六十之間的匠人。 “這幾個都是本市木工竹藝做得好的人奴,就是年紀大了,本來無人買賣,已經轉到兩腳羊那邊圈養了,實在是他們福份,遇到貴客您們。貴客請挑,不管哪一個,都只要三兩銀子?!?/br> 姬蘇一把抱住郭義的手,趕在郭義張嘴前開口喊:“都要了吧,小叔?!?/br> “小叔,買吧買吧,若是哪天我要做好玩的玩藝,做很多,他們年紀大,一個人肯定手腳慢,三個人一起做就比一個人快多了。反正也就三個人,也吃不了多少飯菜廢不了幾件麻衣,小叔,就買了吧?!?/br> 郭義皺起眉,敢掙扎不敢掙扎,試圖勁姬蘇。 姬蘇正留意著郭義,一看他表情,估摸著要反對,于是嘴一扁,一只手背過去掐自己一大把,眼淚花花的就浮起來了。 “小叔,我只有你了,這世上只有你對我好了……” 郭義能說什么? 他什么也不能說,掙扎著,最后默默的掏錢。 目送一串人慢悠悠的走遠了,中年男子一旁的武人們感嘆道:“要是多來幾個溺愛孩子的貴客就好了,老殘兩腳羊就不用白喂人奴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