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替身

    馬車緩緩離開岱山，回到青縣的大院已經是下午未時末。

    一下車，幾個侍衛便迎上來把姬蘇圍在中間不露縫隙的擁著進房。

    姬蘇的房間極大，進去后發現唐山與晁知義正候在門后兩側。

    “殿下?！?/br>
    “殿下?！?/br>
    行過禮，兩人互看一眼，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殿下先請這邊來?！?/br>
    姬蘇一頭霧水，唐山又道：“殿下請這邊來，待殿下看過在下再與殿下詳細解釋?！?/br>
    姬蘇點點頭，順著唐山晁知義的手勢往房間屏風后走去。

    竹屏風后臨窗放著一個低矮躺椅，上邊橫睡著一個孩子。

    晁知義把這孩子翻身向上露出臉來給姬蘇看。

    姬蘇細細的打量著，這孩子眉清目秀，眼線很長，長得很是漂亮，膚色白晳細嫩，那身量與年紀，仿佛與自己相仿。

    不知道是喂了藥還是點了xue道，孩子一點反應也沒有，身著白色的中衣睡著，姬蘇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竟是絲的。

    “這是?”

    不解的抬頭仰看著唐山與晁知義，兩個侍衛像是為了配合姬蘇的視線，半跪于地，壓低聲音道：“這是我等為殿下尋的替身?！?/br>
    姬蘇吃了一驚，腦子里一轉，便有些明白了。

    武帝搞出那么多事情，得罪了那么多的世家，被奪藩的那些殘余藩王們會不生氣嗎?

    肯定會，而且會恨得扒了武帝的皮吃他的rou喝他的血吧?

    可武帝大權在握，現在又在各藩地重兵鎮壓奪藩，世家殘王們奈何不了武帝，總得要找人撒氣。

    眼下季美人下葬，一百禁衛事了也將返京了。他們一走，自己這個武帝兒子，也是唯一一個會在民間最少呆上一年的兒子，到時候身邊就一個內侍四個侍衛，明明白白多好拿捏，他們不拿自己撒氣磋磨找誰去?

    姬蘇點點頭：“本殿明白了?！?/br>
    “并州龍蛇混雜，近日不止各地有文人學者涌來，更有許多游俠武士出現。殿下身份貴重，不容任何閃失，我等方想出此下策，委屈殿下，還請移住青縣西街后邊的一處小院，待回京后我等再負荊請陛下請殿下降罪?！?/br>
    “何罪之有?你們都是忠心于本殿的好侍衛，回去只賞不罰。都起來吧?！?/br>
    抬起手方便郭義給自己褪袖，姬蘇笑道?！笆裁磿r候出發?可是現在?”

    唐山與晁知義聞言站起來，“回殿下，明日開始詹府郎借縣令府邸設文人宴為殿下尋師，我等想等那時人多把殿下混于下人其中送出去?！?/br>
    “皇子師尋找到，殿下再以傍學富家孩子身份出現，必不會引人懷疑?！?/br>
    姬蘇點頭。

    心里五味陳雜的又看一眼睡著一動不動的孩子，姬蘇收回視線。

    “若可能，將來盡量護住他吧?！?/br>
    唐山點頭：“殿下放心?！?/br>
    姬蘇得了回話，轉過身去大步走開。

    既然接受了命運，那么那一絲冰冷與難過脆弱都不能再表現出來。

    愿你下一世能投個好胎，不再與自己與皇家，有半絲牽扯。

    二皇子無聲的嘆息，誰也不會知道。

    自從圣上憐愛二皇子，為他下令全國建立書院，特別是并州，更是點名重中之重要為二皇子聘皇子師，緊隨后一系列的世家打擊手段，略有知識和頭腦的文人士大夫們都知道，大胤要變天了。

    知識是世家的立身之本，發家之器，因為先人利用大賢們創造的文字進行禮法文章的編制，進獻于王換得了權利、地位，從而讓世家們嘗到了好處，更是明白知識的重要。為了牢牢把知識掌握在手里，世家望族們從來不會讓學識流露在外，世家與世家互相聯姻又互相廝殺奪取對方的知識量充盈自己，對外，以改姓世家姓招收那些為了學些知識文化的庶人寒門為門人充實自家的炮灰利刃班底，建立起世家們獨有的文化圈，高高在上，贏得天下名聲地位。

    幾百年，世家傍根錯節，像臺龐踞于世上漸漸長得比皇朝還大的怪物不停的把玩并推動著歷史的進程，做著皇朝發展的真正主人。

    而現在，武帝一道圣諭，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鐵血手段，血淋淋硬生生從內部聯合外頭撕開了這頭巨獸的胸腹，使得它現在深受重創奄奄一息。

    殘余的世家們惶惶不安，新上臺得權的族長們則為了自己將除舊厄創新紀名留史筆垂記千古而熱血；有志之士們則兩眼期待，自己生正逢時，得見新紀誕生發展。

    愚昧之人則隨意一笑：學文識字?能吃飯否?

    嗯，能。

    學好能去皇城為皇子所用，那是天大的福分啊。

    更何況，陛下還不限出身為皇子尋師。

    皇子師這一個稱謂，光芒有多大，帶來的利益有多巨，就算只為二皇子啟蒙一年，都已經足夠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天下是有有傲氣有風骨的文人世家，可更多的，是想出人投地想成為風流名士的俗人！

    并州府詹府郎與青縣陳縣令都是痛并快樂著。借著皇子的光，并州必是錦上添花，文人墨客云集，可人一多，這皇子師就是大海里頭撈個針，精益得求精，難得頭痛。

    好在皇子這邊體恤，自提要求辦文人宴，打算親自挑師。

    五月初六這日天氣極好，一早縣令府門口便馬車絡繹不絕，更有穿著木屐或草編的露趾草鞋，或領著提沉重木盒小童或自己懷里小心揣捧竹簡的文人寒士從四面八方往縣令府涌來。

    姬蘇被郭義抱著，在后門等著一陣車流經過時混上了其中一輛空牛篷車，隨大流慢慢往前行。走了好長一陣時間才到了縣令府前。

    下了車，郭義在前迎上站在門口迎客的管事遞上一個木牌道：“管事好，這是我家公子，應邀前來，想聘皇子傍讀?！?/br>
    姬蘇注意到郭義還光明正大的掏了一小塊銀白之物隨著木牌遞到了這管事的手里。

    看了牌子收下銀錢，管事做了請，姬蘇便昂起頭抬起眼角掃了周圍一圈方領著郭義走進去。

    縣令府里守衛森嚴，排了長長隊伍。姬蘇看向前方，大廳廳門大敞，已經進去的文人墨客們自成一列，另一側都是年齡大小不一的跟了大人侍從的孩子，正依次向堂上正坐的詹府郎及一旁的皇子見禮，交叉呈上自己所帶簡牘，輕聲簡言做著自我介紹。

    介紹完一個便出來一個由下人介紹著往另一側走，姬蘇排著隊隨著前頭隊伍慢慢往前挪動。

    有穿著絲衣的孩子斜眼瞟過來看姬蘇，見姬蘇身上穿著葛衣，比麻衣要好，便斂了些許輕視的眼神，只是鼻孔輕哼了一聲便別過臉。

    可是姬蘇長得好，眉眼精致，雖然被葛衣掩去了身上貴氣，小小年紀站在那里卻面上并無懼色，因此又招來一些孩子大人偷偷打量。

    這番打量許是引起了側立于皇子身側的唐山的注意，他彎腰與皇子低語幾聲，便大步向自己走過來。

    “殿下喚你前去問話?！?/br>
    隨著唐山話落，周圍響起小小的抽氣聲與艷羨聲，姬蘇只覺得一路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火熱得都要把自己的衣服燒出洞來。

    “你上前來，抬頭讓本皇子看看?！?/br>
    堂上的孩子脆聲道，姬蘇抬起頭，只看了一眼就看清了這孩子長相，及一側的詹府郎身體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

    這個孩子眼睛與姬蘇相似，是丹鳳眼，然而眼睛狹窄，并非雙眼皮。嘴唇也比姬蘇要厚，臉如鵝蛋。

    “庶民蘇季，見過殿下。聽聞殿下招收共學之子，季心動，特意求了小叔帶季前來?！?/br>
    姬蘇動作熟練的跪下去，眼角看到側邊的郭義渾身打了個顫。

    上方的孩子也不知唐山他們是如何訓的，神情自然的喚姬蘇起身，“嗯，你容貌好看，本皇子很喜歡，要你了?！?/br>
    姬蘇與郭義歡喜的謝過，于是頂著一眾孩子大人嫉妒的眼光出了大廳跟著一個小侍下去留住址等入學通知。

    臉上保持著歡喜與得意，姬蘇與郭義出了門大大方方的坐上牛篷車，郭義笑道：“殿下辛苦了?！?/br>
    姬蘇搖搖頭看著郭義：“我現在是公子，姓蘇名季。你是我叔蘇義?！?/br>
    “是，公子?！?/br>
    “不對，小叔應該叫我蘇季，或阿季?！?/br>
    姬蘇話音未落，郭義嚇得頓時跪伏下身：“奴才不敢?！?/br>
    他當然不敢。

    姬蘇心里也明白，也不想再勉強郭義，頓了一下方道：“起來吧，有外人時叫阿季，無人時就還是叫公子吧?！?/br>
    郭義這才應了是，這才直起腰來，從后側偷眼打量掀開簾角看著外頭的姬蘇。

    姬蘇知道郭義在打量自己，他并不在意。他在意什么呢?微微翹起嘴角，姬蘇非常好心情的看著外頭行來過往的各色人群。

    他在意自己能過上一點自由的小日子，感謝唐山他們的安排，脫離了高貴的身份，要做些與身份不符合的事情也就不那般刺人眼球了吧?

    比方說，試驗造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