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觀刑

    這個時代說蒙昧，又不蒙昧，文化學識卻是被那些所謂的世家望族牢牢掌握住的，并且朝廷官員也不是科舉那樣全國選拔，唯有掌握著知識，學習過禮法教條，才會被盤根錯節的世家們互相推薦給皇帝，因此，與其說天下是某個姓氏一家的，倒不如說世家才是真正的帝王。平民百姓很難有機會學到知識，姬蘇從郭義說的竹簡一事就已經判斷出了這個時代問題，卻怎么也想不到陌生的渣爹借著自己竟然公然打算對世家望族們下手。

    姬蘇的腦子飛速的轉動。

    武帝與那邑相的對話不過是作樣子，簡單而粗暴，其實早有定論，他們為什么有信心?

    姬蘇想起了小的時候聽到過的小栓子喝醉了曾說過的幾句含糊關于武帝繼位的話。

    武帝并非嫡長，但是武帝繼位了，弒兄逼桓帝禪讓，朝臣亦換了一大批，年輕力壯者居多。

    武帝的上位，是與世家旁支不得志或湮滅不為人知的子弟分不開的。如果說他用重利誘惑世家旁支的子弟推翻本支，雖然上位了，但肯定位置還坐不穩，就必須得花時間來清洗反對聲音培養自己的勢力，鞏固地位力量。

    現在動手，證明世家們現在應該已經被他的勢力或同盟們牢固掌握住了。

    想到這里姬蘇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武帝。

    進行并推動一場令百年世家簪纓望族們根斷氣絕、必拼死反抗的曠世文化革命，姬蘇隱隱感覺到了渣爹散發出來的蓬勃野心與志在必得的刀鋒般銳利的勇往直前的決心。

    微微勾了勾嘴角，姬蘇默默為自己哀悼：但愿一百禁衛經cao，能為自己擋住無數的人身攻擊。

    武帝并不知姬蘇所想，卻敏銳的用眼角抓住了姬蘇偷看自己的那一眼，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的道：“在外不必拘禮，諸位肱骨與朕一道用膳吧。蘇，過來坐朕身邊?！?/br>
    姬蘇內心嚇成了一個瓜球，面上卻得擠出萬分高興的笑走過去挨著武帝坐到小侍擺好的長幾后。

    小二們兩股戰戰的前來上菜，另有禁衛進來請示武帝：“陛下，桐城守備與知府來了?！?/br>
    武帝不以為意，反而看著姬蘇：“行刺的賊人呢?”

    “臣等已經抓獲他等。兩男一女，偽裝成林府下人，身手極佳，應是武人游俠?！?/br>
    “治下宵小出沒，累及皇嗣，本是重罪，罷了，叫桐城守備與知府把人拉去城門，親手動刀剝了皮掛于城門?！蔽涞勐唤浶牡牡?，眼睛還是看著姬蘇?！傲指约一烊雰词植徊?，累及吾兒，派人請他們去城門觀禮以警自身?！?/br>
    姬蘇倒抽一口冷氣，為武帝的心狠手辣再次驚住，又想不通武帝為什么眼神幽深盯著自己不放，背上冷汗不受控制的冒出來。

    此時姬蘇在武帝與幾個朝臣眼里就像只受了驚的兔子。

    因為受傷一直沒有休息好，白天應付官員與表親，晚上又被武帝到來嚇得夜不成寐，此時姬蘇一雙眼睛熬得通紅，又因為拘謹與害怕，本來就小的個頭縮了起來，還真跟個小兔子沒兩樣。

    武帝似是瞧得有趣，伸手拍了拍姬蘇腦袋頂，“你想觀禮?”

    不！我一點兒不想看！

    姬蘇趕緊搖頭，搖兩下發現自己用力過猛，趕緊坐直了，電光火石間眼角瞟到了小二送上的飯菜，伸手迅速抓起筷子夾了一塊rou自己吃了，才夾了塊放到武帝碗里：“孩兒不去，孩兒要伺候父皇用膳?！?/br>
    他動作太順溜，惹得邑相略有驚訝的挑了挑眉，隨后眼光也落在姬蘇身上打量了兩眼。

    武帝也挑了一下眉眼，并不聽從姬蘇的心意，拎著他站起來就走，邊走邊道：“把膳擺到城門?！?/br>
    走到門外了，又甩下一句：“叫全城百姓觀禮?！?/br>
    姬蘇真的嚇到了，連武帝抱著自己策馬到城門，又把自己抱下馬都不知道，望著那通向城樓只有數十階的黝黑石階，姬蘇只覺得無比漫長而寒冷，自己的下半身像失去了知覺，更不知腿為何物。

    桐城城門高約兩三米，全副武裝的禁衛們一米一人手持刀柄肅容而立，已經到來的林老先生一行候在一側，見武帝身影出現趕緊上前跪下行禮。

    “林先生請起?！蔽涞鄯畔录K，卻并不讓姬蘇離開身側，竟是很自在的讓姬蘇與自己一道受了眾人的大拜，這才伸手把林老先生扶起來?！皝砣?，為先生賜座朕身側?！?/br>
    說著又看向公子德，招手道：“德可受傷?放心，賊人已獲，朕定會為你作主?！?/br>
    說完了像是心情很好抓著姬蘇傷手捏了捏，姬蘇緩緩回過神才發現公子德與林老先生嘴里謝主龍恩，眼角卻流露出一絲沒能掩蓋住的恨、驚、懼之意。

    姬蘇打了個冷顫，于是引來武帝的側低頭：“可是冷了?徐明達，給二殿下取個手爐來?！?/br>
    桐城百姓們拖家帶小被守城兵士衙衛趕到了門口不敢發出聲音，另有禁衛押著披頭散發身上臟亂只著中衣的三人往城外五米左右臨時立起的高大木柱上綁，手與腳皆分開用麻繩綁向兩邊的木柱，使得他們身體大大敞開來。

    許是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是什么，三個人奮力扭動掙扎，卻只是徒勞無功。隔著兩米站著的穿著短打的守備與知府大人都面色慘白不停的抹著腦袋上的虛汗。

    武帝神情自若的拿刀割了一片幾上羊腿rou，聲音不急不緩響徹桐城里外：“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正道何在？我大胤將士以血rou之軀擋住胡虜蠻邦之掠奪，士子大夫耗精費神定法制律衛護百姓之安定，想來正是叫你們這些武人游俠吃飽吃撐吃閑了，就只會拿著刀槍對付我大胤國人！大胤的百姓們，你們可覺得此三人無辜?還是罪有應得?”

    滿場肅靜，不過下息城門擁站的百姓們便大聲叫起來：“罪有應得！該死！該死！”

    聲音一陣高過一陣，甚至開始擁擠，姬蘇悄悄抬起眼睛看向一側的公子德與林老先生，他們兩人面容蒼白，眼睛死死看著那三個刺客，嘴里雖然也輕聲在說著罪有應得，可嘴皮子卻在抖動著，眼睛慢慢浮起了一層絕望悲憤的水光。

    姬蘇一怔，順著眼神看向刺客，隨即感受到一股仿佛實質的想殺人的視線，驀的側過頭回看過去。

    那一側全是林家的小姐與嬤嬤丫環及下人，全都低下頭垂著眼，好像剛才的眼光并不是他們中間的人看出的。

    姬蘇的眼神在領頭的因為低頭露出一截雪白如玉曲線纖美的林夷身上停了停就收回了。

    “行刑——！”

    隨著武帝一聲劃破天際，守備與知府深吸了一口氣，接過禁衛們遞上的短刀邁步上前。

    天空陰沉，冬末的寒風輕緩透骨，卷起猛然拔尖的慘叫聲直透天際又重重散開來，仿佛鋼針利箭穿透所有人的耳膜心房，吵鬧的人群俱都瞬間收了聲，血腥隨后在空氣里飄散開，鉆進人們的鼻孔，像一條條附骨之蛆。

    姬蘇忍不住閉上了眼睛，肩膀上卻突然被大力抓住，武帝的一只手捏得姬蘇以為自己的下巴要碎掉。

    頭被強大的手勁扭向前方，武帝甚至用手撐起姬蘇的左眼眼皮：“你皇兄都敢孤身伺喂朕的黑虎，你尚坐于朕旁，有朕護著，有何可懼?”

    武帝力氣大，姬蘇只覺得眼皮都要被撐炸似的痛，眼前一片血紅，耳邊聽不見旁的，惟有那一聲接一聲的不曾斷過的慘叫重重包圍著自己。而自己，像是坐在零下幾十度的寒冰地窖里，連骨頭縫都在冒著絲絲寒氣，隨時會承受不住碎成冰碴。

    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在眼前遭受酷刑，姬蘇眼前紅到發黑，最終哇的吐了出來。

    隨后恍惚感受到誰粗魯的給自己擦了嘴抱起了自己。

    這個懷抱很寬大，手臂也非常有力量，雖然鎧甲硬扎，然而透過冰冷卻讓姬蘇覺得安全，于是姬蘇往里更縮了一團，緊緊的把自己與這個胸懷貼得不能再緊，才松了口氣不敢動彈半分。

    也不知過了多久，慘叫聲漸漸弱下去最后消失無蹤，只有空氣里還彌漫著濃厚粘膩的血腥氣味。姬蘇感覺抱自己的人站了起來，惴惴的又縮了一縮。

    磁性極有魅力的聲音帶動姬蘇靠住的胸膛發出震動，這個人的聲音響徹方圓。

    “刑即畢，朕于此應天下旨，我大胤將立為民請命之刑部，外設登聞鼓，有冤者擊鼓上陳冤情，自有刑部傳與朕，朕必親躬為爾等洗冤還正！”

    “朕亦于此向天下傳旨，大胤各地廣招有愛國武人俠士，誰取胡虜蠻邦部落將汗人頭者，誅滅欺民傷善者，證呈刑部，核證賜金，有志者賜令牌代朕巡察天下不正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