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偶遇
五 偶遇 膳食吃了一會,常孟人等人速度快,飯量也大,那些餅不一時便消耗一空,郭義拉開門喚立于門前的小丫環:“再上四份髓餅截餅?!?/br> 他說話時一行人恰好上樓,姬蘇對著門縫看去,那領頭之人是個老者,瘦削面容,廣袖大袍,眉眼上挑,表情極是嚴肅。 在他身后三步之遙緊跟著一男一女。男子約十八九歲,面容清俊雅致,一身深紫廣袖衣袍,頭戴高冠,兩側珠帶瑩瑩皎皎直垂至胸前。 紫色并非適合所有人能穿,可穿著這個小年輕身上卻有種天生雍容華得體,行走間更是渾身上下透著華貴大氣。 一側的女子披著長及腳踝處的白狐裘,面若桃花眼似流波,唇不點而紅,雖然才十三四歲年紀,卻已有絕色之姿。 姬蘇在心里大贊好一對璧人,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熱氣,卻是于淳廷湊到耳邊輕聲道:“公子可看到那個老者?正是本朝林家老先生則如,曾任太尉,林老先生膝下的三娘為先帝欽點嫁鄘王為妃,正是跟在他身后的華袍男子鄘王次子公子德之母。鄘王為陛下六兄,公子德與公子您是表兄弟?!?/br> “那位小娘子能跟隨朱老先生,應是京中傳聞的才女、太尉府長房嫡二姑娘林夷了?!?/br> “林老先生一月前曾遞折請奏乞骸骨,陛下憐惜老先生為國鞠躬盡瘁準了奏并賞良田金銀無數。想不到會在偶遇,公子可要過去見禮?” 姬蘇啊的愣了。 在宮內,自己過的是幽禁生活,除了從小栓子嘴里聽過一兩嘴什么藩王、哪個妃嬪撕架背后站著哪個府,這親戚根本都認不全,冷不丁的問自己要不要去打招呼,好么? 最主要吧,這乞骸骨說不定就是渣爹逼的,和渣爹想搞垮的藩王家族攪合,自己這不是老壽星吃砒霜么?想到渣爹,姬蘇就想到自己展開生母的人皮那一幕,頓時一股惡心涌上來,沒了食欲。 他懨懨道:“怕是吃撐了不舒服,就不去見禮了,我想回客棧?!?/br> 因為于淳那雙和武帝相似的眼睛,回時姬蘇不愿理他,死死粘著郭義不放,一路叫郭義背回了客棧。 美美泡了澡,姬蘇躺在郭義腿上任他拿巾子給自己擦頭:“郭義,你知道今日食樓那個小娘子端上的竹片是什么?為何在上邊寫著字?” “公子,那是簡牘?!惫x一邊擦一邊輕聲道:“簡牘珍貴,據說最早乃學者文人為了記錄文章文字而創作,陶帝陛下繼位后仁心推廣,這簡牘才入了民間,允許庶民寒士使用?!?/br> “原來如此,那我怎的沒在食樓看到文章?” “公子,文章貴重,可不是尋常我等能見之物,惟有大家士族清貴望族的文人學士才子才有,圣哲先賢所作禮法教化墨寶之作更是珍稀寶貴?!?/br> 姬蘇哦了一聲,心里竊喜,自己以后可以靠造紙業、寫小話本子搬些華夏古風歌曲過來生活了。 嗯,等有了錢混個什么風流名士的名聲,養匹馬,弄個馬車游山玩水多快活,不過馬車一定得減震。 對了,還有被子,蘆花和茅草一點也不保暖,得換成鴨絨鵝絨的,再種點棉花,弄出棉被…… 他想得美好,不由得臉上帶出了笑,可愛又軟萌,看得郭義更放輕了力道。燭光照著滿室昏黃柔和,不一時姬蘇便眼皮發沉,在美好暢想中陷入了安眠。 似夢非夢的時候外頭人聲突然嘈雜起來,姬蘇翻個身,感覺有人幫自己把被子蓋到了耳朵上,又暖和又清凈了。 然而沒讓姬蘇睡長久,客棧的嘈雜越來越烈,甚至有雜亂奔跑聲與人聲從樓下逼上來,硬生生把姬蘇吵了起來。 “郭義,郭義?!奔K翻身坐起喊內侍,門從外打開了,常孟人幾人進來見了禮。姬蘇注意到他們四人穿著都匆忙,外衣僅披在身上,但刀劍都系在腰上,郭義則不見蹤影。 不知是不是錯覺,姬蘇在他們近來時聞到空氣里似有若無有種腥味,抽了抽鼻子,又覺并無其他奇怪的氣味。 “公子,郭隨侍去樓下了。有我四人在此,您勿擔心?!?/br> “樓下出何事了?那般吵?!?/br> “不知,不過在下聽到有衙衛聲音,怕是客棧里的住客出了什么事情?!?/br> 常孟人道,姬蘇眼睛已經在四人身上溜了一圈,聞言哎了一聲就翻身下床,結果動作急了,右手甩在了床前擺著的燭臺上。 這家客棧很大,訂的是上房,房里擺的燭臺雖不是銅鐵所鑄,卻是造型精美的錫制鶴形燈,燈又高又沉,鶴嘴尖長,便聽得姬蘇哇的慘叫一聲,燈重重砸在了地上屋內陷入了一片黑暗。 室內一片慌亂,只聽到常孟人急道:“公子公子”的呼聲,伴著姬蘇帶著抽泣的弱弱回聲:“我無事?!币约澳_步聲,外頭的樓梯上響起了數人奔跑的腳步聲,郭義驚慌的聲音也在其中:“公子?您怎么了?” 此時燈被唐山扶起,隨著燭火點亮,房間門被人撞開了。姬蘇痛得眼淚都出來了,依在常孟人懷里,右手叫于淳廷抓住手腕舉在半空,鮮艷粘膩的血從手掌外側往下蜿蜒出一道紅色的長蛇,不止沾濕了扯破的雪白袖口,連于淳廷手掌都染紅了一大片。 這么多陌生人瞧得姬蘇往常孟人懷里又躲了躲,幾個侍衛都一臉怒容,唐山、晁知義迅速擋住姬蘇怒喝一聲:“爾等何人?敢擅闖公子房間?” 姬蘇叫這一瞬間變化給驚得張開了嘴:好家伙,侍衛們鏘的刀都拔出一半了。 雪亮,夠威風。 后頭有人喊:“讓開讓開”,擋在門前的幾人手緊握著腰間刀柄倒是兩側讓出路來。 郭義一頭大汗,身后還跟著一個灰裰中年男子進了房間。 一看到姬蘇的手,郭義臉色大變,撲通就跪在了地上:“公子!” 那中年男子眼神銳利,一看清屋內情形,嚇得也跪在地上:“奴才驚擾二皇子殿下,罪該萬死!” 他這話一出,滿室寂靜,隨即呼啦啦屋內廊上跪倒了一片。姬蘇從侍衛們身型手臂的縫隙中瞧到這情形,又張大了嘴,作勢想站起來看熱鬧,結果手叫于淳廷捏重了力道,痛得倒抽一口冷氣,眼淚又花花的冒出來。 “跪什么跪,都滾出去!郭義,快去端水來給公子洗凈傷口!” 常孟人顯然怒極,說話聲震得靠在懷里的姬蘇耳朵里都響著回聲,“唐山,快去拿傷藥來!” 水來得快,見端盆的小二在一邊手抖腳抖,姬蘇忍不住安慰式的對他笑了一下,又見郭義額頭汗珠密密麻麻,出聲安慰他:“郭隨侍可再重些,本殿不怕疼?!?/br> 怎么可能不痛? 鶴嘴尖銳,隨著郭義用帛巾沾了溫水擦去血跡露出那道右手小指下方到手腕側的約六七厘米長的翻開嫩rou、深近半厘的傷口,所有看到的人都心里一緊。 就算唐山再小心,這個時代的傷藥一沾傷口還是疼得姬蘇臉都皺成了一團干桔子皮,常孟人見狀,猶豫了一下舉起手拍著姬蘇的背,一下一下生硬的輕撫:“殿下忍忍,馬上就好?!?/br> 門口又傳來數道腳步聲,于淳廷皺眉向晁知義揚了揚下巴,晁知義走到門外。 姬蘇尖起耳朵,聽到晁知義壓低了聲音和外頭的人說了幾句話后進來走到自己面前恭聲道:“殿下,林老先生與公子德前來求見?!?/br> “快請他們進來?!?/br> 姬蘇說著,讓常孟人把自己放在床邊坐下,侍衛們分兩側背脊筆直,立于床邊肅容手置于刀柄上。 顯然是發生了大事,一面之緣的林老先生和滿身貴氣的表哥姬德此刻雖然衣著整齊,然而姬蘇還是從他們身上看出了一絲匆亂,神色間也帶著凝重。 兩人前躬長揖,姬蘇給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回敬一禮:“都是自家人,蘇怎敢受長者表兄之禮,父皇知道定要罵死我?!?/br> “德表兄,林表外祖,您們請坐?!?/br> 郭義正好叫了小二送了案幾團蒲進來,三人便依次跪坐下,等小二滿了茶水退下,姬蘇這才再次開口問道:“表兄,表外祖,到底發生了何事?” 公子德與林外祖皆面露苦笑,起身又給姬蘇作揖。 “實在對不住表弟,為兄受陛下所托護送外祖回鄉,未曾想今晚竟遇到賊人前來行刺,那賊人刺殺不成逃竄進了此客棧,下人便著人去了官衙請衙衛前來搜尋?!?/br> “不知表弟在此住宿,管教不當致表弟驚傷,德之罪實不可恕?!?/br> “老夫管教所欠,致殿下受驚受傷,愧對陛下與殿下啊?!?/br> 說著又是一揖,面露羞愧。 姬蘇趕緊站起來扶住欲一揖到底的林表外祖。 “表外祖,您是表兄外祖,亦是蘇表外祖,本是一家人,無須重責自己,全是那賊人之錯!” 說著姬蘇看向常孟人:“常尉令,你與晁侍衛唐侍衛快去幫忙搜查客棧,定要拿住那賊人,于淳侍衛在此護衛本殿?!?/br> 常孟人三人領命,雖面上不虞卻還是應了是便往外走,于淳則上前幾步,標槍一樣站在姬蘇身后一步之遙。 這番舉動唬得公子德與林家表外祖又是作禮惶恐道:“萬萬不可,殿下千金貴體,怎敢勞您為我等小事傷神?!?/br> “常尉令、晁侍衛請留步,我等小事不及殿下安危重要,還請諸位護好殿下?!?/br> 說罷了不等姬蘇接話,林表外祖又道:“驚擾殿下已是大罪,還請郭隨侍伺候殿下休息,午間老夫再來向殿下負荊請罪?!?/br> 公子德也再次告罪,姬蘇實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們打交道勸說他們別放在心上,只好嘟嘴悶聲道:“別說請罪,都是自家親戚,等午間蘇去看望表哥與表外祖?!?/br> 哪里真敢這么應下,祖孫倆連聲不敢,推來搡去,最后姬蘇不得不應下他們過來。 等門關上,姬蘇抹了把額頭的虛汗,睜大一雙眼睛皺著臉向郭義伸出手:“郭義,又出血了,你快給我重新上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