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斐在吃飯，湯勺突然掉進了湯盤里。

    軍校食堂里人員來來去去，但在張斐身邊，都好像沒有意義的顏色。

    他看著躺在食物殘渣中的湯勺，突然不知道它為什么會掉下，又要繼續做什么作用。

    先前的食物已經在他咽喉中吞下去了，但好像也沒有味道，完全不知道吃了什么。

    即使再穿上衣服，身上涼颼颼的，和充滿粘液的感覺仍揮之不去。他仿佛仍被許多雙手撫摸著，觸摸的感覺無法忘懷，而那些人臉上，有些記住了面目，有些沒有面孔。

    即使最后證明只是三個人的鬧劇，但那種真實的讓beta以為他在被同學輪jian的場景，還是給他留下了深重的陰影。

    張斐站在花灑之下，guntang的水流自頭頂墜落。他感覺不到溫度，也感覺不到潔凈，有時一塊皮膚洗了好多次，還在沒有印象一樣搓洗著。他怔忪地看著這個世界，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也會這樣看著他。

    他甚至已經不能做到本能地吃飯或睡覺，沒有這種感覺，僅是旁邊的人在做什么，他就跟著做什么。饑餓、疲勞、疼痛、氣憤，這些情緒好像都離他遠去了，因為這些微小的障礙，遠不如心中巨大的痛苦。蓋過了一切其他，因此察覺不到難受了。

    從此一切快樂的事情離他遠去了，他看到別人在笑，好像也不知道為什么了。輕松愉悅的事情，都挑弄不起他的心情。即使面對著世間共通的悲歡，他也不覺得和自己有什么關系。他只專注于心中一輪黑色月亮，而再見不到其他東西了。

    他一瘸一拐地在校園里走著，因為股間難言的傷痛，腳步放慢了許多。雖極力掩飾，但腳步仍顯出些怪異。有些人或許看出這種步伐里的奇特含義，留下幾聲輕蔑的笑。有些人或許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也多看了一下他奇怪的走姿。

    交頭接耳，校園里傳遞著最新的訊息。

    有個人從他身邊走過說：“聽說你被輪了……”

    “嘻嘻……”

    “我聽說你是惹到蔣旭他們了……”

    張斐假裝沒有聽到他的話……即使聽到了，也在表面上裝出無所畏懼的堅強表情。他直直向前走去，他不認識這個人……也沒見過他，但發生在beta身上的事，在校園里不是秘密。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

    艷事在alpha間傳遞著，對他們來說不過多了一句茶余飯后的談資，推杯換盞后的玩笑，譏笑隨飯粒一起掉落到地上。發生在異類身上的悲慘遭遇并不能使他們產生什么同情，反而是對一種破鞋訊息的知曉。不同利益群體間的溝壑深刻遠過天塹，沒有傷害到自己頭上，也永遠不會有什么共情。

    “你被強jian了？”有人笑著說。

    “shuangma？你高潮了嗎……”

    “讓我也試試……”

    張斐仿佛沒有看到一樣撞了那個軍裝alpha一下，越過他的身子直直往前走去了。那個軍裝alpha落在他身后，看著他的背影，也像一切其他人一樣。張斐仍能感覺到那種目光。

    “都已經不是處了……”

    “被人輪過……”

    張斐把一切聲音拋在腦后。

    一切訓練和學習仍在繼續，他仿佛把所有酸和苦都咽進自己的肚子。其他人的生活仍是正常著，正常談話、正常交流，他卻像一個沒有獲得邀請函的客人，孤獨地插在中間。

    教官站在訓練場旁，用教學終端為每個參與訓練的學員計時。今天的訓練要求是穿戴著太空設備在極端重力環境下前行，有限時要求。學員們排成一列，依次在特殊材質制作的墊子上前行。

    他們前后相接，在墊子上繞成一圈行走。這個訓練館平時也是個巨大的體育場所，場地周圍有高大的觀眾席。身上穿著特殊設備走路非常吃力，每動一下關節處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剛走了半圈，身上就冒出了一層汗。

    alpha們一個一個在beta身邊越過去了，他漸漸落到了后面，他的動作非常困難，后xue又隱隱作痛，不過憑毅力堅持著。漸漸地，地上也落了一圈汗水。

    alpha們把beta拋在了身后，逐漸，又從身后追上來，再次超越了他?？斓腶lpha，已經完成一圈開始第二圈了，beta還在第一圈。蔣旭走完了一輪，在走第二圈。他看見beta吃力地前行著，走過他身邊時，說了一句：“靠著我，我帶你?！?/br>
    教官們都在遠處聊著天，沒怎么注意這里的情況，幫beta作一下弊，也沒有人在意。按照要求學員們要在限時內完成行走三圈，做不了的，要重來。而因為第一輪就已經消耗了許多體力，往往到第二次的時候，更加難以完成。被人攙扶一下，能夠減輕許多行走的負擔。

    張斐沒有感情地看了他一眼，推開了蔣旭的手臂。蔣旭臉色一凜，嘴角抿起來，也沒有管beta，繼續向前走去了。他和beta都是一樣倔強的人，被拒絕了，就絕不會拉下臉來做第二次。

    “滴滴滴——”長長的提示音響起，張斐還差半圈沒有完成，但已經撐到極致。聽到鈴聲，他就跪倒在了軟墊上，身上都濕透了。而身后的疼痛，更加明顯起來，陣陣抽痛。和他一樣沒有完成的有一些alpha，氣喘吁吁地站著休息。教官這才回到場地上來，他吹了一聲哨，說：“繼續！”

    “體力怎么這么差！”教官說。他穿一身黑色軍裝，褲腿扎進軍靴里，領口松開幾個扣子，手掌插進褲兜里。alpha們紛紛站了起來，互相拍了拍手，相約去試第二次。因為做這個訓練多少有些技巧，而alpha普遍體力較好，完成幾圈行走任務，對他們來說不算什么。況且第二次嘗試時，有了經驗，難度會降低許多。

    alpha們松松垮垮地站在了起點處，第二次機會，大部分的alpha都會通過。因為第一次沒完成的原因，可能是由于觸犯規則或低級差錯，修正之后沒什么懸念。但beta卻更慢了……他的體力消耗了許多。alpha們在他身前一個個完成了，只有他還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從沉重的泥漿中拔出。復雜的裝備壓在他身上，仿佛把beta纖薄的肩背壓垮，從他骨血里榨取出最后一絲力量來。他一步步抬著自己的腿，朝著既定的無變化的前程走去，一圈又一圈，但終究還是落在了最后。因為體力上的限制，因為輪暴后的傷。

    完成訓練后的alpha在終點休息，看著仍邁向遙遙無期的目標前進的beta，擦了擦身上的汗，笑道：“beta嘛……訓練差一點，可以理解?！?/br>
    “走這么慢，就別強撐著了，浪費大家時間?！?/br>
    “還說是特招進來的beta……數值跟alpha差不多……現在看也太差了吧?！?/br>
    “哪次不是最后一個？”

    教官站在場地旁，開始催促，因為依照規則，最后一個學員沒有完成前，訓練是沒有結束的。他雙手抱胸，穿著軍靴的長腿踹了幾個快到達終點的alpha屁股，呵斥：“慢慢吞吞干什么！沒喝奶呢！”

    那幾個alpha被教官一催，咬著牙發出最后的沖勁，趕在最后幾秒時間前，沖過了終點，總算混了個及格。alpha歡呼著，躺在地上大笑。也有alpha早預計著自己訓練成績不佳，不想在成績單上出現低于優秀的記錄，就向教官舉手示意，寧愿棄考接受懲罰。他們稀稀拉拉地走到了旁邊休息，留存體能準備一會兒的罰跑。

    顧時予站在場地邊，對還在咬著牙堅持的張斐說：“小斐，我們這次就算了吧。別撐著了?！?/br>
    張斐推開了他的身體，擦了一把頭上淋漓的汗水，倔強地向前走去。

    因為張斐沒有走完，所有人都在等著他。有alpha抱怨：“怎么還沒結束？老子還想著一會去沖浪呢?！?/br>
    “喏”有人努了努嘴，指向場中的beta，說：“那還有個呢?！?/br>
    “搞什么搞，落后那么多?！?/br>
    教官拿著計時終端站在終點處，倒也不催著beta，就冷冷地看著他。在他終于到達終點，癱倒在地上時，報了個數，說：

    “二十三分四十秒，不合格?！?/br>
    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十多分鐘。

    張斐躺在地上，臉都白了，僅有胸口一起一伏的。而他手指都已經失去了溫度，顫巍巍地解著身上的裝備，幾次因為汗水滑開，又幾次，顫抖著繼續去試。顧時予想去幫他，但因為他拒絕的態度，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冷著臉走了。

    不會再有第三次嘗試的機會了，接下來是懲罰性質的體能訓練，也不會比負重行走輕松多少，只是不再需要穿戴沉重的設備了。因為是懲罰性質的，受罰者需要在限行時間內罰跑十圈，完不成的，再加五圈，如此一直惡性循環，直到完成為止。說起來，倒更無底洞一些。

    教官背著手，站在終點處說：“這點訓練都完不成，體能算什么！我看是練得太少?！?/br>
    幾個alpha對此無所謂，嘻嘻哈哈的，他們勾肩搭背，輕輕松松完成了十圈，走了。只有beta是真正被罰跑的那個，因為他是完不成訓練。

    教官拿著計時的終端，仍站在終點處。雖然絕大部分學員都走了，但只要還有一個學生在，他就在這里守著。

    其實體能懲罰不過是對訓練的替代，因為訓練成績不佳，多半是有身體素質和技巧的雙重原因。更多的體能訓練，也是對短板的補充。因此聽起來，教官的那句話，倒只是對張斐一個人說的。

    張斐漫無目的地跑著，風在他身后一陣陣掠過。其實他的雙腿早已灌滿疲憊，仿佛在腫脹著。他的頭腦已經陣陣發虛，每跑一步，腳下就傳來鉆心的痛。胸腔如同拉到極致的風箱，在一次次呼吸中，抽痛著肺葉。他或許以為自己在跑著，但在旁人眼中，卻不過看見一個蒼白疲弱的beta，拖著沉重的步伐緩慢前進，搖搖晃晃的，隨時會跌倒。但他卻像被風吹彎了腰的草一樣，不知什么力量在支撐著。

    張斐也不知什么在支撐他……他出了太多冷汗，耳膜中早已傳來一種單調的長音，仿佛一條直線。他腳下忽然一陣發虛，跪倒在了地上，但他還是以自己的膝蓋為支撐，重新站了起來，又搖搖晃晃地跑著。汗液里的鹽分刺痛了他的眼睛，讓他看不清前路在哪里，卻消滅不了目標。

    教官站在終點，看了一眼時間，冷漠地宣布：“不合格。再加五圈?！?/br>
    “不合格……”

    “不合格……”

    這樣的聲音好像一直在重復著。但有更多的聲音在張斐耳邊重復，他聽到別人在說：

    “這么差，還考什么……”

    “beta來讀什么軍?！?/br>
    “又落后了……”

    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任由這樣的聲音，灌滿耳膜。